飛回京城的那天是個陰天，天上的云層很厚。起飛沒多久，窗外的城市輪廓就模糊成一團灰。

閔行和鄭忻忻值機太晚，只剩機艙最后一排的座位，靠著尾翼，引擎的低鳴像心跳般貼著耳膜。

鄭忻忻安慰說，最后一排最安全，飛機失事時生還率最高。

但閔行覺得無所謂——

飛機都失事了，那還能生還幾個人？倒不如直接坐在機翼旁邊，閉上眼睛來個痛快。

她本打算就自己一個人回來，所以事先就訂了機票，但沒想到臨走前鄭忻忻拖著個行李箱突然過來，說自己的婚禮就定在京城。

閔行十分震驚。

不過兩個人也正好結伴而行。

路上，飛機果然出事了。

在飛行至離目的地還有一個小時左右的路程時，機身突然劇烈地顛簸起來。

顛簸來得毫無征兆，引擎的轟鳴變成刺耳的咆哮，窗外云層肆意地翻滾。

空姐抓著座椅靠背，步伐踉蹌地在過道檢查。

所有空姐都在扯著嗓子喊：

“請各位系好安全帶！”

隨后她們自己也慌忙找了空位坐下，雙手緊扣扶手，指節泛白。

顛簸愈加猛烈，像憤怒的哥斯拉在撕扯機身，行李架吱吱作響，氣氛一時非常緊張。

她們坐在最后一排，眼睜睜地看著前排的乘客紛紛拿出紙筆，開始寫遺言。

前排乘客開始騷動，有人翻出紙筆，顫抖著寫遺言。

旁邊一個中年男人撕下登機牌背面，手抖得像篩子。

前排的小孩哭起來，他旁邊的大人也顧不得安慰。

鄭忻忻見狀，也向隔壁乘客借了一張紙一支圓珠筆，蹙著眉寫了起來。

閔行起初沒什么感覺，只是靠著椅背，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背包上的紋路。但當看到周圍的人都在奮筆疾書時，她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寂寞。

很熟悉。

像是初中那年一個人被罰站在操場上，曬不干的無助。

好寂寞。

她從背包里翻出一支筆，又在前座口袋里找到一個巴掌大的紙質嘔吐袋，上面還印著當地幾個名建筑的圖案。

她按下筆帽，筆尖在紙上懸停了許久，不甘與不舍卻在一瞬間都棄她而去。

好寂寞......

救救我吧......

機身這時猛地一晃，轟隆聲灌滿耳朵，像火車碾過鐵軌。

良久，她才提筆寫下：

【繪梨衣小姐：

此刻，我正在飛往京城的飛機上。

剛去了海邊，那里的景色很美，如果你也喜歡海的話，希望你以后能常去。

我不確定這架飛機是否能安全降落，它在幾分鐘前就一直在劇烈顛簸，所以我的字跡可能有些亂。

抱歉?！?/p>

顛簸更猛了，窗外傳來沉悶的撞擊聲，像巨石砸進云海。

前排有幾位女乘客終于忍不住，發出驚恐的尖叫。

她握筆的手抖得像風中的樹枝，一撇一捺被甩成歪扭的弧線：

【繪梨衣小姐，

我在海邊和山上都拍了很多照片，雖然照片里沒有我，但是真的很美，和南城一點都不一樣。

只是可惜，上飛機前我沒把照片分享到空間里。

說起來，真的很后悔......

我總是在什么都快失去的時候才知道后悔。

我還很后悔沒有把自己拍進去

后悔當初沒有和你好好道別

后悔裝作沒有看過那場電影

后悔當時騙了你

......

但是我想，如果我能帶著如今的記憶重來一次，我或許還是會那樣騙你。】

機身傾斜，耳壓驟變，一陣強烈的反胃，她死死咬住嘴唇，幾乎要握不住筆——

【繪梨衣小姐，

酒釀湯圓真的很好吃。

這里的菠蘿很甜，當然吃之前還是要泡鹽水的，不然會很澀，還會胃痛。

朋友帶我嘗了當地的水蜜桃，很軟，汁水很多，淌下來，沒有想象中那么黏膩，我想我愛上了水蜜桃。

我愛上汁水很多的水果了，

也不怕它會把我的手弄得黏黏膩膩了。

繪梨衣小姐，

今天的天氣不算好，窗外的天灰蒙蒙的，我被壓得很低，和云一樣將要被揉碎了似的。

但是

繪梨衣小姐，

我很想你。】

......

閔行把這份信折得小小的，折到再也無法折的程度，最后攥緊在手里。

她抬頭看著窗外，云層還是那么厚，在這樣的云海里，讓人感覺不到時間和空間。

這時，鄭忻忻忽然伸手，輕輕握住她的手，沒有出聲，只是她的掌心很暖。

十分鐘后，飛機猛地一震，穿過了云層。

窗外的天色明亮起來，金色的光刺穿灰霧，顛簸緩下去，像退潮的海。

機艙內的緊張氛圍也隨之消散，所有人都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三三兩兩交談著，像是在確認自己還活在這世上。

鄭忻忻轉頭看她，眼底藏著笑：

“剛剛都寫了什么？足足一整面?！?/p>

閔行把攥在手里的信塞進背包夾層，似笑非笑地搖了搖頭：

“沒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