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
閔行一瞬間清醒,猛地睜開眼。
太陽正直直地掛在頭頂,光線像商用烤箱一樣灑滿大地——
好像已經是正午了!
她趕忙推了推身邊的鄭忻忻:
“醒一醒!!!醒一醒!!!!!”
鄭忻忻揉著惺忪的睡眼,緩緩坐起身,迷迷糊糊地問:
“嗯?怎么了?”
閔行皺著眉頭喘著大氣:
“好像已經中午了。”
“啊?!”
鄭忻忻徹底清醒了,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屏幕亮起,鬧鐘赫然顯示“下午5:00”。
“我靠!”
她環顧四周,發現山頂已經空無一人。
刺眼的陽光烤得人腦子有些發暈,整個山頭只剩下她們兩個人,連山下也看不到有人再上來。
閔行的語氣還是很淡定:
“我們好像錯過了日出......”
她頓了頓,咽了咽口水,
“但是可以看日落。”
鄭忻忻白了她一眼:
“請你以后不要再用【好像】這個詞了!”
鄭忻忻檢查過背包里的貴重物品,嘀咕:
“不是說大學生都樂于助人嗎?”
閔行倒是還很淡定:
“這不也算是看到太陽了嘛,只不過錯過了個角度而已——
從水平日出直接跳到了垂直日曬。”
鄭忻忻擰開瓶子,喝了口涼水:
“也是,就差90度罷了。”
閔行湊近:
“那我們現在是下山,還是干什么?”
“還能干嘛?”
鄭忻忻懶懶地找了個陰涼的地方坐下,順手掏出手機,對著大太陽拍了一張照片,
“算了,來都來了,就當看了個‘高緯度’的日出。接著聊聊天吧,反正也沒別的事。”
閔行癟癟嘴,像是很不好意思:
“那你朋友圈的照片怎么辦?”
鄭忻忻卻是灑脫一笑:
“害~意義都是自己賦予的。沒有日出的照片又怎么樣?有個東西做交代不就好了。”
閔行也笑了,躺在地上枕著干癟的背包,任陽光曬在臉上。
她的臉頰細膩得像是透明,細小的絨毛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
她閉著眼,眼睫毛卷曲的弧度清晰可見,正一臉滿足地享受著日光浴。
鄭忻忻靠在一旁,目光落在她身上:
“喂,你都不涂防曬的嗎?”
閔行閉著眼搖搖頭,嘴角一抹笑意:
“不用,我就喜歡曬太陽,好舒服的。”
鄭忻忻輕笑一聲,視線移向遠處的合歡樹,樹影在熱浪中搖曳。
閔行睜開一只眼,好奇地看著她:
“怎么?你笑話我?”
“沒什么。”
鄭忻忻撇過頭,一邊吃薯片一邊看樹,
“就是忽然想到以前的事了......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啊。讓我有種八十歲掉光牙齒的老母親發現自家兒子還穿著十年前自己給他親手織的襪子的感覺。”
“這么悲觀?”
閔行翻了個身,直視著她,
“你說得好像以后的人生都不會好起來了一樣。”
鄭忻忻的笑容稍稍收斂了一些,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緩緩說道:
“不會好起來?”
“差不多吧。”
“昨天晚上我們一起躺在床上敷面膜的時候,你知不知道我心里想的什么?”
閔行坐起身,靠向她:
“想什么?”
鄭忻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將視線投向遠處,目光游離,像是陷入了回憶: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高二那年?有一次沈依婷從她家帶來一整套護膚品,是SK-II的套盒。洗面奶、保濕水、面霜、精華液、面膜......總共十來樣,每件包裝上還貼著編號,洗面奶是一號,保濕水是二號,面霜是三號,精華液是四號,其他還有眼霜之類,五花八門。”
閔行點了點頭。
印象里,沈依婷那次剛拿出套盒,宿舍里就一下子熱鬧起來,女孩們圍成一圈,七嘴八舌議論起來。
那天是周末,沒有人來查寢,她們便私下偷偷說中文。
“我去,SK-II!”
“聽說一瓶保濕水就要好幾百呢!”
“哇塞,這就是傳說中美容院才會用到的富婆護膚品?”
“哪止幾百,至少上千塊吧!”
女孩們嘰嘰喳喳地議論著,仿佛這些瓶瓶罐罐是推開少女時代大門的鑰匙。
護膚品、化妝品,自帶一種對長大后生活的美好幻想。
任何女孩子都會為它沉淪。
似乎只要擁有這些,她們的未來就會如同湯唯電影《北京遇上西雅圖》那樣:
在大城市里找到一份體面的文員工作,或許是編輯,或許是記者。她們會提著名牌包包,用著最高檔的護膚品,每天畫著不同的精致妝容,腳踩著細高跟,走出CBD,披著羊絨大衣在叫不上名字的英文咖啡店里抱怨著工作的瑣碎、抱怨自己患得患失的愛情。
那一晚,或許是因為氣氛到了。
空氣彌漫著盛夏將至的暢意,窗外的晚風送進來,帶著花壇里雨后植物的清香,涼意撲面,吹得人意醉神迷。
沈依婷慷慨地分了面膜,一人一片。
熄了燈,她們躺在宿舍的床上,冰涼的面膜貼在臉上,她們故意沒有關窗戶,夜風吹來,更添幾分微醺的愜意。
她們就這么說起未來。
有個女孩子說等自己大學畢業后會進入新聞行業,要當主持人或者當記者。
有個女孩子說幾年之后自己就要跟著父母移居新加坡。
她沒去過新加坡,但聽說那里很不錯。有個著名的石雕獅子,到處是堆滿奢侈品的商場,甚至整個國家沒有蚊子,走到哪里都有空調。
不過聽說那里是文化荒漠。她說著說著,就抱怨起自己以后到那里去該有多無聊。
沈依婷則說自己可能大學會留在國內,但畢業后要去美國投奔一位加州的親戚,繼續深造讀研。
每個人說著,好像人天生就該向往未來,而未來一定是光明璀璨。
那是個欣欣向榮的年紀。
那時候的她們還年輕,還遠遠不到18歲。
她們暢想未來,于是簡單的名詞一個個疊在一起:高樓、辦公室、香奈兒、星巴克、吊帶裙、梨花卷......
她們不了解這其中的深刻含義,但卻覺得未來一定是光明的,活下去總會有奔頭。
那一晚,她們大概聊到了后半夜。
熄了燈,沒有人愿意拿出手表看時間,自然也不知道究竟聊了多久,只記得最后聊到筋疲力盡,聊到很晚很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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閔行感慨道:
“我當然記得那天。說起來,從那以后,我好像再也沒有和誰這么說過話、這么交過心。有些話,好像只有和同為女孩子的人才說得出來。”
鄭忻忻微微一笑:
“這是其一。”
她頓了頓,又說道,
“有些話,過了這個年紀,大概也說不出口了。因為會覺得,自己的人生無論怎么折騰,總歸是往下坡走的。于是再也提不起憧憬,連糊弄自己的話都懶得說了。就像《泰坦尼克號》那樣,任由海水倒灌、船體傾斜,眼睜睜看著自己一點點沉入海底。”
她躺下,挨著閔行,陽光灑在她臉上。
她閉著眼,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問:
“你知不知道,現在的我,覺得人生最幸福的是什么時候?”
閔行想了想:
“是考上大學的那天?”
“出考場的那一刻?”
“還是大學畢業的那天?”
“18歲過生日的那天?”
鄭忻忻一一搖頭,她沒有睜眼,感受著太陽的慷慨:
“是我們高三的時候,有一天夜里,宿舍的窗戶的玻璃突然碎了。你還記得嗎?”
閔行湊近她:
“當然記得。那一周剛好降溫。維修人員又遲遲不來,碎的時候還剛好是半夜,我們只能硬生生扛過那個晚上才行。”
“我還記得那天冷得要命,又是突然降溫,我們每個人都沒有厚被子。”
鄭忻忻嘆了口氣:
“是啊,天氣實在太冷了啊。”
“所以那晚,我們六個人把所有的上下鋪挪到一起,拼成了三張雙人床。兩個人睡一床,把被子疊在一起,就當成雙層棉被,兩個人擠在一個被窩里,就這么湊合過了一個晚上。”
她臉上浮現出一絲悵然的笑意:
“真是冷啊,冷到頭昏腦脹,可是又不能把腦袋蒙到被子里。”
“唉,其實那個時候我還很生氣。但現在回想起來,好像那才是我最開心的一天,至少是記憶里最溫暖的一天。”
“我還記得,那晚你跟我擠在一張被窩里,你也不肯和我說話,只是轉過身背著我,睡著了以后又被凍得哼哼唧唧,明明身體想著往我這邊蹭,剛靠近一點,又突然驚醒似的翻回去。我把被子往你那邊拉了拉,你倒好,迷迷糊糊又往床邊滾,嘴里又哼哼唧唧的。
我當時心想,你這個大倭瓜,真是八竿子打不出一個屁。”
她笑了笑,繼續道:
“那種感覺可真奇怪呀。我到現在都沒有辦法形容。怎么人會在最苦的時候,反而覺得最快樂呢?”
“就記得那晚,我像是一個扇貝,就這么被迫著向別人打開了我的殼。從此以后,一切就變得不一樣了。”
她說完這些就不再言語,閔行也感受到了她的情緒,在她身旁沉默著躺著。
或許是天氣實在太熱,閔行最后才試探性地開口:
“好像熱起來了,我們要不要下山去吃個飯?”
鄭忻忻搖搖頭,還是沒有睜眼:
“不要。”
“我們在這里等四點鐘的太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