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的微光艱難地穿透殘破的窗欞,驅散了廟內最后一縷深沉的黑暗。林晚是被凍醒的。角落里那簇溫暖了一夜的靈火不知何時已悄然熄滅,只余下冰冷的石壁和清晨山間刺骨的寒意。
她揉了揉酸澀的眼睛,視線依舊模糊,但精神卻比昨日好了許多。昨晚的恐懼和哭泣仿佛一場噩夢,在晨曦中淡去。她下意識地看向那個角落——謝無妄依舊保持著盤膝打坐的姿勢,如同亙古不變的磐石,月白的道袍纖塵不染,仿佛連晨露都無法沾染分毫。
似乎察覺到她的動靜,謝無妄緩緩睜開了眼睛。那雙清冷的眸子如同浸在寒潭中的黑玉,深邃無波,映不出絲毫情緒。
“醒了?”他開口,聲音帶著清晨特有的微涼。
“嗯。”林晚連忙應聲,有些局促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肚子不合時宜地又叫了一聲,聲音在寂靜的破廟里格外響亮。她頓時窘得滿臉通紅。
謝無妄的目光在她身上掃過,落在她那個沉重的書包上,停留了一瞬。“凡人軀殼,需五谷維系。”他平靜地陳述,隨即站起身,“前方有鎮甸。”
鎮甸!林晚的眼睛瞬間亮了。這意味著可能有吃的,也可能有……人煙!她迫不及待地背起書包,用力點頭:“好!”
走出破廟,清晨的山林空氣清冽,帶著草木的芬芳。陽光穿過薄霧,在林間投下道道光柱。林晚貪婪地呼吸著,感受著劫后余生的活力。她跟在謝無妄身后,步伐輕快了不少。
山路蜿蜒向下,視野逐漸開闊。約莫走了小半個時辰,一片依山傍水的低矮建筑群出現在模糊的視野盡頭。炊煙裊裊升起,帶來人間煙火的氣息。林晚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進入小鎮,石板鋪就的街道狹窄而古舊,兩旁的房屋大多低矮,木質的門板斑駁。早起的鎮民們看到一前一后走來的兩人,尤其是前方那個氣質清冷出塵、宛如謫仙的白衣男子,紛紛投來好奇、敬畏甚至有些畏懼的目光,下意識地讓開道路。
林晚穿著怪異的藍白校服,背著鼓鼓囊囊的書包,像個闖入古畫的不和諧音符,引來更多的側目和竊竊私語。她不自在地低下頭,手指絞緊了書包帶子,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謝無妄對周遭的目光視若無睹,徑直走向街邊一家冒著騰騰熱氣的簡陋食肆。
“兩碗素面。”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店家耳中。
店家是個滿臉風霜的中年漢子,看到謝無妄,明顯瑟縮了一下,連忙躬身應道:“是,是,仙長稍等,馬上就好!”他手腳麻利地開始下面,眼神卻不敢在謝無妄身上多停留一秒。
林晚在謝無妄對面坐下,粗糙的木凳硌得她有些不舒服。她偷偷打量著周圍。食客不多,大多是些穿著粗布短打的漢子,此刻都屏息凝神,連吸溜面條的聲音都壓得極低,氣氛有些凝滯。顯然,謝無妄的存在,給這些普通人帶來了巨大的壓力。
很快,兩碗熱氣騰騰、清湯寡水的素面端了上來。面是粗糙的雜糧面,湯里飄著幾片蔫黃的菜葉,但對于饑腸轆轆的林晚而言,已是無上美味。她顧不上燙,拿起筷子就迫不及待地夾起面條往嘴里送。
“吸溜……”聲音在寂靜中顯得格外突兀。
林晚動作一僵,抬眼偷瞄對面的謝無妄。只見他姿態端雅,用筷子挑起幾根面條,動作不疾不徐,咀嚼無聲,仿佛不是在吃一碗簡陋的街邊素面,而是在品味瓊漿玉液。那清冷的儀態,與這煙火繚繞的市井環境格格不入。
林晚頓時覺得自己粗魯無比,臉又紅了,趕緊學著放慢了速度,小口小口地吃著,盡量不發出聲音。即便如此,這碗寡淡的面條也讓她吃得無比滿足,胃里暖洋洋的。
就在兩人安靜進食時,一陣急促的銅鑼聲和驚恐的叫喊聲由遠及近,打破了小鎮清晨的寧靜!
“不好啦!后山!后山又出事了!李老栓家的牛被拖走了!只……只剩半截牛腿!”
“是山魈!肯定是那吃人的山魈又來了!”
食肆內外瞬間炸開了鍋!食客們驚恐地站起身,店家更是嚇得臉色煞白,手里的抹布都掉在了地上。
“仙……仙長!”店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撲通一聲跪倒在謝無妄面前,連連磕頭,“求仙長救命啊!那山魈兇殘無比,這幾個月已經拖走了好幾頭牲口,還……還傷了好幾個進山的人!求仙長開恩,除了那禍害吧!”周圍的鎮民也紛紛圍攏過來,眼神充滿恐懼和祈求。
謝無妄放下筷子,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并未看跪在地上的店家,目光投向小鎮后山的方向,那里山林蔥郁,卻隱隱透著一股令人不安的兇戾之氣。
“在何處?”他問,聲音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威壓。
“在……在后山老鴉嶺!小的給仙長帶路!”一個膽大的漢子連忙站出來,聲音還在發顫。
謝無妄起身,看向還在努力扒拉最后幾口面條的林晚。
林晚立刻放下碗,胡亂抹了抹嘴,緊張地站起來:“我……我也去!”她不想一個人留在這個陌生的地方,而且……她想看看他如何除妖。
謝無妄沒有反對,只淡淡說了一句:“跟緊。”
一行人很快來到老鴉嶺下。帶路的漢子指著一條被踩踏出來的、通往密林深處的小徑,臉色發白:“仙長,就……就是這里面!那畜生白天也敢出來,兇得很!”
謝無妄示意鎮民留在原地,只身帶著林晚踏入密林。越往里走,樹木越發高大濃密,光線變得幽暗,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和野獸的腥臊氣。地上有明顯的拖拽痕跡和散落的、帶著啃噬痕跡的牛骨。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緊緊跟在謝無妄身后,大氣不敢出。模糊的視線讓她對周圍環境的感知更加依賴聽覺和直覺,每一絲風吹草動都讓她心驚肉跳。
突然,前方灌木叢劇烈晃動,伴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一個龐大的黑影猛地竄了出來!
那怪物形似巨猿,卻通體覆蓋著鋼針般的黑毛,獠牙外翻,血紅的雙眼閃爍著狂暴的兇光,嘴角還掛著新鮮的血肉碎末。它粗壯的雙臂捶打著胸膛,發出沉悶的“咚咚”聲,腥臭的涎水滴滴答答。
正是那吃人的山魈!
山魈顯然被激怒了,咆哮著,帶著腥風,如同一輛失控的戰車,朝著兩人猛撲過來!巨大的陰影瞬間籠罩了林晚!
“啊!”林晚嚇得尖叫出聲,雙腿發軟,幾乎要癱倒在地。
謝無妄卻連劍都未拔。他神色淡漠,面對撲來的兇獸,只是抬起右手,對著虛空輕輕一拂。
一股無形的、沛然莫御的巨力憑空而生!
“轟!!”
那氣勢洶洶撲來的山魈,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銅墻鐵壁,龐大的身軀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倒飛回去,狠狠砸在一棵需要兩人合抱的古樹上!粗壯的樹干應聲而斷,木屑紛飛!山魈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嚎,口鼻噴血,掙扎了幾下便沒了聲息。
整個過程,快到林晚的尖叫聲還沒完全落下。
林晚目瞪口呆地看著那瞬間斃命的龐大妖獸,又看看謝無妄那只剛剛拂過、此刻已自然垂下的手。沒有劍光,沒有華麗的法術,只是輕描淡寫的一拂……這就是仙人的力量嗎?強大得令人窒息,也……令人仰望。
謝無妄看都沒看那死透的山魈,仿佛只是隨手清理了一只擾人的蚊蠅。他轉身,目光落在臉色蒼白、驚魂未定的林晚身上。
“想學?”他忽然開口,聲音清冽如故,卻問了一個讓林晚猝不及防的問題。
林晚猛地抬頭,模糊的視線努力聚焦在他臉上,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學……學什么?”
“一點微末之術,或可防身。”謝無妄的目光掃過她依舊在微微顫抖的身體和模糊的雙眼,“你目力有缺,感知需敏于常人。”
林晚的心臟狂跳起來,血液仿佛瞬間沖上了頭頂!他要教她修煉?!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這無異于給了她一根活下去的救命稻草!巨大的驚喜和難以置信讓她一時說不出話,只能用力地點頭,眼眶再次發熱。
謝無妄沒有多言,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凝聚起一點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淡青色靈光。那靈光如同風中殘燭,微弱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
“閉眼。”他命令道。
林晚連忙閉上雙眼,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凝神,勿思雜念。以耳代目,以心為眼。”謝無妄清冷的聲音如同帶著某種魔力,在她耳邊響起,“感受氣息流轉,萬物皆有其律。風過葉隙,蟲行草下,露滴石間……細微之處,自有天地。”
林晚努力摒除雜念,按照他的指引,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聽覺和身體的感知上。風聲、樹葉的沙沙聲、遠處鎮民隱約的議論聲、自己急促的心跳聲……各種聲音紛至沓來。
就在這混沌的感知中,她忽然“捕捉”到了一絲不同!
那是一縷極其微弱、帶著清涼氣息的流動!它如同一條纖細的絲線,在周遭雜亂的氣息中若隱若現,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純凈和生機。是謝無妄指尖那點靈光的氣息!
她下意識地想要“看”得更清楚,心神不由自主地朝著那縷氣息“延伸”過去。
“專注其律,莫要強求。”謝無妄的聲音適時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引導。
林晚心神一凜,不再急躁,只是靜靜地“感受”著那縷氣息獨特的律動,如同傾聽一首無聲的韻律。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也許是很久。當她再次睜開眼時,雖然視線依舊模糊,但一種奇異的清明感卻涌上心頭。她似乎對周圍環境的“感覺”更敏銳了一些,雖然無法具體描述。
謝無妄指尖的靈光已然散去。他看著林晚,那雙清冷的眸子里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幾近于無的訝異。此女根骨平平,靈竅未開,更無任何修煉基礎,竟能在第一次引導下,如此快且清晰地感知到靈氣的律動?這份感知力,倒是不俗。
“每日清晨,依此法凝神靜感。”他沒有多說什么,轉身走向山魈的尸體,指尖彈出一縷火焰,瞬間將其化為灰燼,不留痕跡。然后,他頭也不回地向山下走去。
林晚站在原地,望著他清冷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剛才那種奇妙的感知還殘留在心間。他教她了!雖然只是最基礎的感知,但這意味著……她或許真的能在這個世界,抓住一點點改變命運的可能?
巨大的喜悅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帶著仰望的親近感在她心中激蕩。她快步追了上去,這一次,腳步不再僅僅是為了生存的跟隨,更帶上了一絲對前路、對那抹清冷月白所代表的力量的……渴望。
回到小鎮,得知山魈已除,鎮民們爆發出震天的歡呼和感激涕零的叩拜。謝無妄對此毫無反應,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拒絕了鎮民奉上的所有謝禮,只補充了些清水,便示意林晚離開。
在無數敬畏感激的目光中,兩人離開了小鎮,再次踏上未知的旅程。陽光灑在林晚身上,暖洋洋的。她背著書包,緊跟在謝無妄身后,望著前方那挺拔如孤峰的身影,心底除了依賴和朦朧的情愫,悄然多了一份名為“希望”的光。
也許前路依舊兇險,也許她依舊弱小如塵埃。但至少,她觸摸到了這個光怪陸離世界的一絲門扉。而引她入門的人,是前方那抹清冷的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