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徹底籠罩下來,山野間寒氣逼人。林晚緊緊跟在謝無妄身后,每一步都踩得心驚肉跳。前方的月白身影依舊挺直,但步伐間的凝滯感卻越發明顯,尤其是在攀爬陡坡或跨越溝壑時,那瞬間的遲滯,如同利刃般刺在林晚心上。腰腹間那抹深紫色的毒痕,在昏暗的夜色中如同不祥的烙印,每一次瞥見都讓她呼吸一窒。
“仙長……”林晚終于鼓起畢生的勇氣,聲音帶著哭腔和無法抑制的顫抖,打破了壓抑的沉默,“您的傷……真的不要緊嗎?我……我能做點什么?求求您告訴我!”她快走兩步,幾乎要碰到他的衣袖,卻又膽怯地縮回手。
謝無妄的腳步頓住了。他沒有回頭,只是微微側過臉,清冷的月光勾勒出他蒼白卻依舊俊逸的側顏輪廓。他似乎在忍耐著什么,呼吸比平時略重了幾分。
“無礙。”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強行壓抑的疲憊,“需尋靈力充沛之地,靜心驅毒。”他頓了頓,似乎覺得需要解釋更多,才能讓身后這個惶恐不安的凡女不再聒噪,“此毒名‘蝕骨紫’,性陰寒刁鉆,污穢靈力。尋常丹藥難解。”
蝕骨紫!光是聽名字就讓人不寒而栗!林晚的心沉得更深了。
“那……那我們去哪里找靈力充沛的地方?”她急切地問,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仙長您來自哪里?您的宗門……一定有這樣的地方吧?”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詢問他的來歷。巨大的擔憂壓倒了所有的怯懦和顧慮,她必須知道更多!
謝無妄沉默了片刻。夜風吹拂著他散落頰邊的幾縷墨發,月光下,他的側影顯得格外孤寂。就在林晚以為他又會像往常一樣無視時,那清冽中帶著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清晰地傳入她耳中:
“謝無妄。”
“吾乃蜀山劍派弟子。”
“此去東南三千里,方是蜀山地界。”
蜀山劍派!謝無妄!
林晚的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重重撞了一下!她終于知道了他的名字!知道了他的來處!那個在模糊的感知中如同神祇般強大的身影,終于有了一個具體的、可以稱呼的名字——謝無妄。蜀山,這個名字聽起來就帶著仙氣和劍鋒的銳意,與他清冷孤絕的氣質如此契合。
“謝……謝仙長!”林晚幾乎是脫口而出,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激動和終于建立了一絲聯系的踏實感,“我叫林晚!樹林的林,夜晚的晚!”她終于正式介紹了自己,在這個異世界,第一次向一個“人”報出了自己的名字。
謝無妄似乎對這個名字并無興趣,只是幾不可察地“嗯”了一聲,算是回應。他的目光投向東南方向遙遠的夜空,眉頭緊鎖。三千里……以他現在的狀態,帶著一個毫無修為的凡女,途中不知還要遭遇多少兇險,實是艱難。更何況,蜀山門規森嚴,帶一個來歷不明的凡人女子回去,也非易事。
“當務之急,需尋一處臨時落腳點,壓制毒素。”他收回目光,不再多言,辨明方向,繼續前行。只是這一次,他不再一味追求速度,步伐明顯放慢了許多,似乎在節省每一分力氣。
林晚默默記下“蜀山劍派”和“三千里”,心中既有了方向,又充滿了對前路的憂慮。她緊緊跟在后面,努力讓自己不成為新的負擔。
接下來的兩日,林晚真正體會到了何謂“修真界并非只有妖怪”。謝無妄顯然對這片地域有所了解,他避開了幾處妖氣濃重或地形險惡的區域,選擇相對安全的路徑。雖然也遇到了一些麻煩,但不再是成群的妖獸。
一次是穿越一片布滿天然瘴氣的山谷。灰綠色的霧氣帶著甜膩的腥氣,吸入少許便讓人頭暈目眩。謝無妄雖中毒,但護體靈力仍在,輕易隔絕了瘴氣。林晚則只能依靠謝無妄渡給她的一絲微薄靈力護住心脈,再用濕布捂住口鼻,走得異常艱難,肺部火辣辣地疼。她第一次感受到環境本身就能殺人。
另一次是涉過一條湍急的冰河。河水冰冷刺骨,水下暗流洶涌,還有滑不留手的鵝卵石。謝無妄踏水如履平地,林晚卻幾次差點被沖倒,最后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過了河,凍得嘴唇發紫,渾身濕透。謝無妄只是在她即將被沖走的瞬間,用一股柔勁將她拉回岸邊。
沒有妖怪,但自然之威同樣致命。林晚的校服早已破敗不堪,被荊棘劃破,被河水浸透,沾滿泥污。書包的裂口更大了,里面僅剩的東西也所剩無幾。她看起來比初遇時更加狼狽,但眼神卻比那時堅毅了許多。
她開始學著觀察謝無妄的狀態,在他需要短暫調息時,主動警戒四周(雖然她的警戒能力有限);在他尋找方向時,努力運用自己日益敏銳的感知,去“感受”哪里的氣息更平和,哪里的水流更穩定。她笨拙地試圖分擔,哪怕微不足道。
謝無妄對此依舊沉默,但林晚感覺到,他偶爾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少了幾分最初的純粹漠然,多了一絲極其隱晦的審視,像是在評估一件物品是否還有一點額外的價值。
第三日黃昏,他們終于抵達了謝無妄口中的臨時落腳點——青石鎮。
這并非普通凡人小鎮。鎮子坐落在兩座靈秀山峰的交匯處,鎮口立著一塊丈許高的青石,上面刻著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青石集”。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駁雜的靈氣,以及各種奇異的藥草、礦石甚至金屬混合的味道。
鎮上的建筑風格各異,有古樸的木樓,也有簡陋的石屋,甚至還有幾座明顯帶著法術加固痕跡的小型閣樓。街上行人不少,但大多步履匆匆,氣息各異。林晚模糊的視線中,能看到不少人穿著奇裝異服,背負刀劍,或者腰間掛著鼓鼓囊囊的袋子,身上或多或少都帶著一種與凡人迥異的“氣”。
修仙者!這里有很多修仙者!林晚的心跳加速,既好奇又緊張。
謝無妄和林晚的到來,立刻引來了不少目光。謝無妄那身月白道袍和清冷氣質,即使在修士中也顯得鶴立雞群。更重要的是,他腰間懸掛的那柄古樸長劍的劍穗上,系著一枚小小的、造型奇特的青色玉牌——蜀山劍派的標識!
“是蜀山的劍修!”
“看那氣度,恐怕是內門弟子!”
“他好像受傷了?氣息不太穩……”
“噓!噤聲!蜀山的人也是你能議論的?”
敬畏、好奇、忌憚、探究……種種目光交織而來,伴隨著刻意壓低的議論聲。林晚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掃過謝無妄時帶著的敬畏,而落到自己身上時,則變成了毫不掩飾的驚訝、鄙夷和一絲玩味。一個穿著破破爛爛異界服飾、毫無靈力波動的凡女,跟在一位明顯受傷的蜀山內門弟子身后?這組合實在太過詭異。
林晚感到如芒在背,不自在地低下頭,下意識地想離謝無妄更近一些,尋求庇護。
謝無妄對周遭的目光和議論置若罔聞,仿佛行走在無人之境。他徑直走向鎮中一家看起來相對整潔、掛著“云來居”木匾的兩層木樓。這是修士開設的客棧。
剛踏入客棧大堂,一股混雜著靈茶、藥草和淡淡汗味的氣息撲面而來。堂內坐著七八個修士,正在低聲交談或默默用餐。當謝無妄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時,整個大堂瞬間安靜下來,落針可聞。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帶著明顯的震驚和敬畏。
掌柜是一個留著山羊胡、小眼睛透著精明的中年修士,看到謝無妄腰間的蜀山玉牌,臉色一變,立刻從柜臺后小跑著迎了上來,臉上堆滿了近乎諂媚的笑容:
“哎喲!貴客臨門!貴客臨門!不知是蜀山仙長駕到,有失遠迎!仙長快請進!快請進!”他一邊說,一邊用眼角余光飛快地掃了一眼謝無妄略顯蒼白的臉色和腰腹處那抹刺眼的深紫,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但臉上的笑容卻更加熱切了。
“一間上房,需清凈。”謝無妄的聲音依舊清冷,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儀。
“是是是!天字號上房,最清凈不過!小的這就帶仙長上去!”掌柜忙不迭地點頭哈腰,親自引路。經過大堂時,那些原本坐著的修士紛紛站起身,微微躬身以示敬意,目光卻忍不住在林晚身上好奇地打轉。
林晚低著頭,緊緊跟在謝無妄身后,感覺自己像個闖入天鵝群中的丑小鴨。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探究的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她身上,讓她渾身不自在。
到了二樓一間寬敞干凈、布置著簡單聚靈陣法的房間,掌柜恭敬地退下:“仙長若有任何需要,盡管吩咐!”
房門關上,隔絕了外界的喧囂和窺探。房間內只剩下兩人,以及謝無妄身上散發出的、越來越難以壓制的陰寒毒氣。
謝無妄走到房間中央,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立刻盤膝坐下,雙手結印,調動體內所剩不多的靈力,全力壓制腰腹間蠢蠢欲動的“蝕骨紫”劇毒。一層淡淡的、帶著寒意的靈光籠罩住他,卻難掩他眉宇間凝聚的痛苦和蒼白。
林晚手足無措地站在門邊,看著那抹清冷的月白被深紫色的毒痕和痛苦所籠罩,巨大的無助感再次淹沒了她。她能做什么?她什么也做不了!連靠近都可能干擾他。
就在這時,她模糊的視線無意間掃過自己破書包裂口處露出的東西——那是半張被妖蝠污血浸染得發黑的紙,隱約能看到上面印著“高一英語”的字樣和一個金發女孩的模糊笑臉。
一個極其大膽、近乎荒謬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她的腦海!
她猛地蹲下身,不顧污穢,從書包裂口里掏出那半張染血的英語試卷!紙張粗糙,上面印著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和閱讀理解題。她顫抖著雙手,將這來自異世界的“廢紙”,小心翼翼地捧到正在閉目全力驅毒的謝無妄面前。
“謝……謝仙長!”她的聲音因為緊張和激動而尖銳,“您……您看看這個!這上面的文字!這圖案!還有我之前那本書!它們……它們都不屬于這里!我……我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一個沒有靈氣、沒有妖怪的世界!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這里!”
她豁出去了!她必須讓他知道!她不是這個世界的凡人!她或許無用,但她來歷特殊!也許……也許這詭異的來歷,能對他所中的、同樣詭異的“蝕骨紫”劇毒,提供哪怕一絲絲的線索或幫助?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有點價值的東西了!
謝無妄緊閉的雙眼,倏然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