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而冰冷。
林晚感覺自己像沉入了無底的深海，意識被撕扯成碎片，在無盡的虛無中飄蕩。唯有指尖傳來的一陣陣恐怖吸力和深入骨髓的虛弱感，如同錨點，提醒著她尚未徹底沉淪。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永恒。
那股瘋狂抽取她生命力的恐怖吸力，如同退潮般，驟然減弱、消失了。
壓在指尖的冰冷觸感依舊存在，但不再吞噬。隨之而來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與……微弱的暖意？
林晚用盡全身力氣，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晃動，如同蒙著厚厚的水霧。她首先看到的，是自己那只依舊按在謝無妄胸口（膻中穴）的手。手指上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但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皮膚干癟起皺，仿佛被抽干了水分。而她的手臂，也瘦弱得像是枯枝。
巨大的虛弱感讓她連抬起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她艱難地轉動眼珠，看向近在咫尺的人。
謝無妄依舊盤膝坐著，雙眸緊閉。但他臉上的死氣青黑和詭異的紫藍之色，已經褪去了大半，只剩下一種重傷后的蒼白。緊鎖的眉頭似乎舒展了一些，緊抿的薄唇也恢復了原本的淡色，只是唇邊和下頜殘留著干涸的紫黑色血痂，顯得有些狼狽。
他腰腹間那道刺眼的深紫色毒痕，顏色也變淺了許多，范圍明顯縮小，不再像活物般蠕動，更像是普通的嚴重瘀傷。左肩被影蝮毒刺洞穿的傷口，雖然依舊猙獰，但流出的血液已經變成了暗紅色，不再是那種令人心悸的幽藍。
最明顯的變化是他的氣息。雖然依舊微弱，如同風中殘燭，卻不再是之前那種混亂、瀕臨崩潰的狂暴紊亂，而是變成了一種……沉沉的、帶著疲憊的平穩。如同風暴過后，一片狼藉但終于平靜下來的海面。
他……活下來了？
這個認知如同微弱的火苗，瞬間點燃了林晚幾乎被抽干的意識。巨大的喜悅和如釋重負的疲憊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她甚至來不及感受自身的虛弱，嘴角艱難地扯動了一下，想露出一個笑容，卻連這點力氣都耗盡了。眼前一黑，她徹底失去了意識，身體軟軟地向旁邊倒去。
就在她即將栽倒在地的瞬間，一只骨節分明、帶著涼意的手，穩穩地扶住了她的肩膀。
謝無妄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
那雙深邃的眸子，如同被暴雨沖刷過的寒潭，少了幾分刺骨的冰寒，多了幾分劫后余生的深沉與……難以言喻的復雜。他看著倒在自己臂彎中，臉色慘白、氣息微弱、仿佛瞬間被抽走了數年生命的少女，目光在她干癟起皺的手指上停留了許久。
蝕骨紫和影蝮的幽藍劇毒，確實被壓制下去了，甚至可以說被清除了大半。那異世之血的凈化之力，霸道得超乎想象。但代價……同樣慘烈。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自身的情況：丹田氣海如同經歷了一場浩劫，原本精純凝練、如同寒潭的靈力變得稀薄黯淡，甚至帶上了一絲難以磨滅的“雜質”——那是異世血氣凈化后殘留的、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法則氣息。本命劍元光華暗淡，靈性受損，境界更是從原本的金丹中期，直接跌落到了筑基后期！道基動搖，前路斷絕的陰影，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更讓他心緒翻涌的，是臂彎中這個少女的付出。
她的血，她的生命力……她幾乎是賭上了自己的命，將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謝無妄沉默地抱起輕得幾乎沒有重量的林晚，動作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近乎小心翼翼地將她安置在房間內唯一還算干凈的床榻上。他扯過自己那件尚且干凈的外袍，蓋在她冰涼的身體上。
做完這一切，他走到墻角影蝮癱軟如泥的身體旁。那人早已氣絕，胸口塌陷，七竅流血，死狀凄慘。謝無妄面無表情地彈出一縷微弱的靈火，瞬間將其尸身連同那兩柄淬毒短刺化為灰燼，不留一絲痕跡。
房間內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和能量沖突后的焦糊氣息。謝無妄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隙。清晨微涼的空氣涌入，帶著小鎮特有的駁雜靈氣和人聲。天亮了。
他回身，目光再次落在床榻上昏睡的少女身上。那蒼白脆弱的樣子，與昨夜決絕咬破手指、引血入他經脈的堅毅身影重疊在一起。一種極其陌生的、帶著沉重與澀然的情緒，悄然在他冰冷的心湖中漾開。
他走到床邊，盤膝坐下，不是為自己療傷，而是伸出兩指，輕輕搭在林晚纖細得仿佛一折就斷的手腕上。一縷微弱卻極其精純溫和的靈力，小心翼翼地探入她枯竭的經脈。
探查的結果讓他眉頭緊鎖。她的生命力透支嚴重，氣血虧空到了極點，如同油盡燈枯。若非她年紀尚輕，體質似乎也有些特殊（異世之體？），恐怕早已生機斷絕。即便現在，也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
謝無妄收回手指，沉默了片刻。他從儲物法器中取出一個玉白色的瓷瓶，倒出一粒龍眼大小、通體碧綠、散發著濃郁生機的丹藥——這是蜀山秘制的“九轉回春丹”，極其珍貴，是他保命之物。
他捏開林晚的下頜，將丹藥送入她口中，又用靈力助其化開藥力。溫和而強大的生機藥力迅速在她體內散開，滋潤著干涸的經脈，補充著虧損的氣血。林晚慘白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極淡的血色，微弱的氣息也稍微平穩了一些。
做完這些，謝無妄才重新閉上雙眼，開始艱難地調息自身。他必須盡快恢復哪怕一絲力量。影蝮的出現絕非偶然，這青石集魚龍混雜，消息靈通，昨夜動靜不小，恐怕很快就會有麻煩找上門。而他現在的狀態……連筑基后期的實力都發揮不穩，更遑論保護一個昏迷不醒的凡女。
時間在壓抑的寂靜中流逝。
日頭漸漸升高，小鎮的喧囂透過窗縫傳來。林晚在九轉回春丹強大的藥力下，氣息逐漸變得悠長平穩，雖然依舊昏迷，但臉色不再那么嚇人。
謝無妄也勉強壓制住了體內殘余的毒素和混亂的靈力，至少行動無礙了。他睜開眼，看著床榻上沉睡的少女，目光復雜。
“咳咳……”一陣輕微的咳嗽聲打破了沉寂。
林晚長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終于緩緩睜開了眼睛。視線依舊模糊，但比之前清晰了一點點。她茫然地看著陌生的房頂，記憶如同碎片般涌入腦海——破廟、毒蛇、蝠潮、狼妖、劇毒、影蝮、還有那撕心裂肺的抽血之痛……
“仙……仙長？”她聲音嘶啞微弱，如同蚊吶，下意識地想要起身，卻渾身酸軟無力，一陣頭暈目眩。
“別動。”清冷的聲音在床邊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林晚艱難地轉過頭，模糊的視線中，那抹熟悉的月白色身影就坐在床邊。雖然臉色依舊蒼白，氣息也不如往日強大，但他……還活著！活生生地坐在那里！
巨大的喜悅瞬間沖散了所有的不適和虛弱。眼淚毫無預兆地涌了出來，順著眼角滑落，浸濕了鬢角。
“您……您沒事了？太好了……太好了……”她哽咽著，語無倫次，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
謝無妄看著她洶涌的淚水，聽著她發自肺腑的慶幸，心中那股陌生的澀然感再次翻涌。他沉默了片刻，才低聲道：“毒，已壓制。是你之功。”
他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入林晚耳中。
林晚愣了一下，隨即用力搖頭，眼淚流得更兇：“不……不是的！是我連累了您！如果不是為了救我，您也不會受傷中毒……我……我只是做了我能做的……”她想起自己當時的決絕和痛苦，想起那種生命力被抽離的恐懼，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謝無妄看著她顫抖的身體和依舊蒼白的小臉，目光落在她那只干癟起皺的手指上。他伸出手，似乎想做什么，卻又在半空中頓住，最終只是用那清冷的、卻少了幾分疏離的聲音說道：
“林晚。”
“你的命，于我而言，并非累贅。”
“好好休息。”
說完，他站起身，走向窗邊，背對著她，望向窗外喧囂的小鎮。陽光落在他挺拔卻帶著一絲劫后疲憊的背影上，也落在他月白道袍上那幾處刺目的破損和污跡上。
林晚躺在床上，怔怔地看著那個背影，耳邊回響著他剛才的話——“你的命，于我而言，并非累贅。”
不是累贅……
一股巨大的、帶著酸楚的暖流，瞬間席卷了她冰冷虛弱的身體，讓她幾乎要再次落下淚來。她緊緊攥著蓋在身上的、帶著清冽氣息的外袍，將臉埋了進去，貪婪地呼吸著那令人安心的氣息。
窗邊的謝無妄，感知著身后少女細微的動作和情緒波動，深邃的眸光望向遠方天際，一絲凝重悄然爬上眉梢。
青石集看似平靜的喧囂之下，暗流，已然涌動。昨夜影蝮的死，以及一個重傷蜀山弟子帶著神秘凡女的消息，恐怕早已傳開。更大的風暴，正在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