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絲不知何時已悄然停歇,只留下濕漉漉的巖石、滴水的藤葉和彌漫在深淵峭壁間、愈發濃重粘稠的霧氣。平臺上一片死寂,唯有小豆子滾燙額頭下那微弱急促的呼吸聲,和林晚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
然而,這份死寂之下,是洶涌的暗流!
嗡——嗡——嗡——!!!
那來自下方洞口深處的劍鳴,并未因林晚的警惕而停歇,反而愈演愈烈!不再是單一的鳴響,而是如同無數柄無形的利劍在洞內激烈碰撞、摩擦、震顫!每一次嗡鳴都帶著刺穿耳膜的鋒銳感,狠狠鑿擊著林晚的靈魂!這不再是警告,而是戰斗的號角!是瀕臨極限的咆哮!
咔嚓!
一聲令人牙酸的脆響,突兀地從洞口內部傳來!緊接著,是細碎的石塊滾落聲!
林晚瞳孔驟縮!她清晰地看到,洞口邊緣一塊原本就有些松動的巖石,在那狂暴劍鳴引發的無形共振下,竟崩裂開一道細縫,幾塊碎石簌簌滾落!
洞里有東西!它在沖擊!它在試圖出來!而玄青古劍正在拼盡全力阻擋!這瘋狂的劍鳴,是那柄孤傲靈劍在絕境中發出的、最后的悲鳴與抗爭!
“呃……”懷中的小豆子似乎也被這穿透靈魂的劍意和劇烈的震動所驚擾,無意識地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小小的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滾燙的溫度透過單薄的衣衫灼燒著林晚的皮膚。
不能再等了!無論洞內即將沖出來的是什么,都絕非她們兩個重傷瀕死之人所能抗衡!這狹窄的平臺,頃刻間就會化為修羅場!
林晚的目光如同被烙鐵燙過,猛地從洞口移開,投向平臺另一側——那片被濃密藤蔓完全覆蓋、之前留下陌生草鞋足跡的陡峭巖壁!那串足跡消失的方向,是唯一的、向上的出路!
幾乎就在她目光轉過去的瞬間——
呼!
高遠、幾乎被翻滾濃霧完全吞噬的崖壁頂端,那道模糊的青色身影,如同鬼魅般再次閃現!這一次,停留的時間稍長了一瞬!
林晚的異世感知在生死危機下提升到極致!模糊的視線穿透層層水霧,死死鎖定那一點青影!
那是一個穿著寬大青色斗篷的身影!斗篷的兜帽壓得很低,完全遮住了面容,只能看到一個略顯瘦削的下頜輪廓。斗篷在濕冷的山風中獵獵鼓蕩,如同斷崖上孤獨振翅的青色巨鳥。他(她)并非靜止,而是以一種極其輕盈、近乎飄忽的姿態,在崖頂嶙峋的怪石間無聲地移動著,似乎在……觀察?或者說,在等待?
更讓林晚心頭劇震的是,她清晰地“感覺”到,那青衣人的目光,如同實質般穿透了厚重的霧氣,精準地落在了她們所在的平臺上!落在了她身上!那目光冰冷、審視,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淡漠,仿佛她們只是棋盤上任人擺布的棋子!
是他(她)!留下草藥和玉牌的人!他(她)一直在上面!看著她們掙扎,看著她們發現洞口,看著她們在死亡邊緣徘徊!他(她)留下救命的藥,卻又冷眼旁觀!他(她)到底想干什么?!
巨大的被窺伺感和強烈的不安瞬間攫住了林晚!這青衣人,比下方即將破洞而出的未知恐怖,更讓她感到一種深沉的、源于未知的寒意!他(她)是希望?還是更大的陷阱?
轟隆——!!!
一聲更加沉悶、仿佛來自地心深處的巨響,伴隨著更加狂暴的劍鳴,猛地從洞口內炸開!整個平臺都劇烈地震顫了一下!洞口邊緣,更多的碎石如同暴雨般簌簌滾落!一股陰冷、邪惡、帶著無盡貪婪和毀滅欲望的恐怖氣息,如同蘇醒的遠古兇獸,猛地從洞口深處噴薄而出!
“嘶嘶嘶——!!!”
同時,洞口下方的深淵溶洞方向,也傳來了那些暗紫色藤蔓此起彼伏、充滿了極度興奮和貪婪的尖銳嘶鳴!它們似乎感應到了洞內那更恐怖存在的蘇醒,變得更加瘋狂躁動!
腹背受敵!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嗚……”背上的小豆子發出痛苦的嗚咽,滾燙的額頭滲出更多冷汗。碧玉續斷膏和參苓保元丹帶來的短暫緩解,在內外交迫的恐怖威壓下,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沒有選擇了!
林晚眼中最后一絲猶豫被徹底碾碎,只剩下孤注一擲的決絕!她猛地將懷中那塊刻著“流云”的溫潤玉牌,塞進小豆子貼身的口袋里。然后,她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將小豆子用布條更加牢固地綁縛在自己后背上!孩子滾燙的身體緊貼著她冰冷的脊背,如同冰與火的交融。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瘋狂震顫、碎石滾落的洞口,又抬頭望了一眼濃霧中那若隱若現、如同死神般冷漠俯瞰的青衣身影。
向上!只有向上!
林晚一把抓起那塊被她丟棄在草叢里的黝黑礦石!冰冷的觸感讓她打了個寒顫,但此刻,這邪門的東西或許能成為攀爬的工具甚至……威懾?她不再多想,用布條將礦石也緊緊綁在腰間。然后,她拖著那條劇痛鉆心的傷腿,拄著地上撿起的一根相對粗壯、帶著分叉的枯樹枝作為臨時拐杖,一步一挪,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姿態,走向那片被藤蔓覆蓋的陡峭巖壁!
目標——青衣人現身的那片崖頂!
靠近那片巖壁,林晚的心沉得更深。巖壁的角度比她們爬出來的洞口更加陡峭,幾乎垂直!濕滑的青苔覆蓋了大部分表面,落腳點難以尋找。之前那串草鞋足跡消失的地方,藤蔓纏繞得格外密集厚重,如同一道天然的綠色屏障,根本看不清后面的情況。
她深吸一口氣,將枯樹枝拐杖插進巖壁下方松軟的腐殖質里固定住。然后,她用還能發力的右手,猛地抓住一根粗壯如兒臂的藤蔓!入手冰涼濕滑,帶著堅韌的彈性。她用力拽了拽,藤蔓深深扎根在巖縫中,異常牢固。
就是它了!
林晚不再猶豫,她將身體緊緊貼在濕冷的巖壁上,左手死死摳住一塊凸起的、相對干燥的巖石棱角,受傷的左腿艱難地尋找著支撐點,右腿則用力蹬踏巖壁,同時右手緊抓藤蔓,開始向上攀爬!
攀爬的過程,比想象中更加艱難百倍!
濕滑!無處不在的濕滑!青苔、凝結的水珠、藤蔓表皮分泌的粘液,讓每一次抓握和蹬踏都充滿了滑脫的危險!她必須用盡全身的力氣去摳緊每一個巖石的微小凸起,將身體所有的重量和希望都寄托在那幾根濕滑的藤蔓上。背上的小豆子增加了巨大的負擔,每一次向上牽引都牽扯著全身的傷口,劇痛如同海嘯般沖擊著她的意志。
更可怕的是來自下方的威脅!
嗡——!!!轟!
洞內的劍鳴和撞擊聲越來越狂暴!每一次巨響都伴隨著平臺的劇烈震動和更多巖石的崩落!那股陰冷邪惡的氣息如同實質的潮水,不斷沖擊著洞口,試圖突破玄青古劍的封鎖!藤蔓的嘶鳴也近在咫尺,仿佛隨時會從平臺下方或洞口邊緣蜂擁而出!
死亡的陰影,緊追不舍!
林晚咬碎了牙關,口腔里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汗水混合著血水,順著她的額角、鬢發、手臂不斷流淌,浸透了衣衫,滴落在下方的藤葉和巖石上。她的手指早已被鋒利的巖石和藤蔓的倒刺磨得血肉模糊,每一次用力都帶來鉆心的疼痛,幾乎要抓不住那濕滑的救命稻草。左腿的傷口在持續用力下,如同被鈍刀反復切割,麻痹感早已消失,只剩下尖銳到極致的劇痛,每一次蹬踏都讓她眼前發黑,金星亂冒。
“姐姐……怕……”背上,小豆子無意識發出的、帶著高燒囈語的微弱聲音,成了林晚不斷榨取身體潛能的唯一動力。
向上!向上!只有向上才能擺脫下方的地獄!
她如同壁虎,在垂直的絕壁上艱難挪移。每一次成功的向上移動半尺,都是用鮮血和意志換來的。濃霧如同冰冷的紗幔,包裹著她,視線所及只有眼前一小片濕漉漉的巖壁和糾纏的藤蔓。她不知道自己爬了多高,也不知道離崖頂還有多遠,只能機械地重復著攀爬的動作,將全部精神都集中在尋找下一個落手點和落腳點上。
突然!
嘩啦——!
她右手緊抓的那根主藤蔓,在承受了她和小豆子全部的重量后,根部連接的巖縫終于承受不住,猛地崩裂開一大片碎石!藤蔓瞬間失去了大半的固定力!
“啊!”林晚驚呼一聲,身體猛地向外蕩去!失重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她!背上的小豆子也發出驚恐的嗚咽!
千鈞一發之際!她左手死死摳住的那塊巖石棱角發揮了作用!尖銳的棱角深深陷入她早已血肉模糊的掌心,帶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卻也硬生生止住了她下墜的勢頭!同時,她的右腳在慌亂中猛地蹬住了一塊濕滑但相對凸出的巖石!
身體如同鐘擺般,在濕冷的巖壁上劇烈地晃蕩了一下,才勉強穩住!
冷汗瞬間浸透了她的全身,心臟狂跳得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她低頭看了一眼腳下——翻滾的濃霧遮蔽了視線,但下方那令人心悸的邪惡氣息和狂暴劍鳴,如同無形的巨口,提醒著她墜落的恐怖。
不能停!停下就是死!
林晚強忍著左手的劇痛和全身的虛脫感,用牙齒咬住一截垂落的藤蔓,騰出右手,摸索著抓住另一根更粗、扎根更深的藤蔓!然后,她再次發力,一點一點,將自己和小豆子重新拉回巖壁!
攀爬繼續。每一步都更加艱難,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她的意識在劇痛和透支中漸漸模糊,視線被汗水和血水模糊,只剩下本能驅使著身體向上挪動。
就在她感覺自己真的已經到了極限,身體即將徹底崩潰墜落的瞬間——
頭頂的濃霧似乎稀薄了一些!
幾縷更加明亮的天光艱難地穿透下來!
同時,她右手摸索向上,抓住的藤蔓根部,觸感陡然一變!
不再是濕滑的巖石和青苔,而是……相對干燥、甚至帶著一點……人工開鑿痕跡的凹槽?!
林晚猛地抬頭!
只見頭頂上方,濃霧稀薄處,那片藤蔓纏繞的盡頭,不再是陡峭的巖壁,而是一片相對平坦的、長著低矮灌木和雜草的……地面邊緣?!
崖頂!她快到了!
狂喜如同電流瞬間貫穿全身!榨干了最后一絲潛能!林晚發出一聲壓抑的嘶吼,如同受傷的母獸,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右手死死摳住那人工凹槽的邊緣,左腿猛地向上蹬踏,同時右手和腰腹同時發力!
嘩啦!
她的上半身終于沖破了濃密的藤蔓屏障,重重地撲在了崖頂冰冷、堅硬的土地上!背上的小豆子也隨著慣性摔落在地,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
成功了!她們爬上來了!
巨大的脫力感瞬間將她淹沒。她如同離水的魚般癱軟在冰冷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肺部的灼痛。眼前陣陣發黑,全身的骨頭仿佛都散了架,沒有一處不痛。左手的傷口深可見骨,鮮血淋漓,右臂和雙腿的肌肉因過度用力而不停地痙攣顫抖。
她甚至沒有力氣立刻去查看小豆子的情況,只能本能地側過頭,目光警惕而茫然地掃視著這片終于踏足的崖頂之地。
這是一片不大的山崖平臺,怪石嶙峋,雜草叢生,同樣籠罩在濕冷的濃霧之中,視線受阻。但空氣明顯比下方深淵平臺干燥凜冽許多。
然后,她的目光猛地凝固在幾步之外!
一塊半人高的、被風雨侵蝕得棱角模糊的灰黑色巖石旁,靜靜地站著一個身影。
青色的斗篷在濕冷的山風中微微飄拂,兜帽的陰影依舊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個線條略顯冷硬的下頜。他(她)仿佛亙古以來就站在那里,如同巖石的一部分,無聲無息,卻又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冷漠氣息。
正是那個在濃霧中數次閃現、留下草藥玉牌的青衣人!
他(她)就站在那里,距離她們不過數丈之遙,無聲地注視著剛剛從地獄邊緣掙扎爬出的林晚和小豆子。沒有上前,沒有言語,兜帽下的陰影如同深淵,隔絕了所有情緒。
林晚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冰冷刺骨。她掙扎著想坐起,想將小豆子護在身后,想質問對方是誰,想抓起身邊的石頭……但身體的透支和劇痛讓她連動一根手指都無比艱難。
剛剛逃離深淵的魔爪,卻又落入了這更加神秘莫測的青衣人注視之下。生路?還是另一個更加精心布置的陷阱?
崖頂的濃霧無聲翻涌,將這一坐一站、一瀕死一冷漠的兩個身影,連同下方深淵中依舊傳來的、狂暴而絕望的劍鳴與嘶吼,一同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