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莫然帶著周曉曉找到了陸景軒，訓斥了幾句，陸景軒說要帶周曉曉去見陸家的長輩，周曉曉雖不情愿，但該面對的遲早要面對，蕭莫然也不好跟住，就一個人先在外廳侯著。

沉重的橡木門被陸景軒推開一道縫隙，內(nèi)廳里沉甸甸的空氣如同有了實質(zhì)的重量，瞬間涌出，沉沉壓在周曉曉的肩頭。

水晶吊燈傾瀉下過分璀璨卻冰冷的光，將廳內(nèi)每一寸描金線腳、每一件厚重紅木家具都照得纖毫畢現(xiàn)，更將站在中央的周曉曉映襯得格外單薄蒼白。

三道目光，如淬了寒冰的錐子，精準地刺穿空氣，釘在周曉曉身上。

那審視，沒有半分溫度，只有赤裸裸的衡量與毫不掩飾的排斥。

陸景軒的手心滾燙，緊緊攥著她的手腕，指尖甚至微微陷進她柔軟的皮膚里。

他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聲音帶著一種強撐出來的平穩(wěn)，

“奶奶，媽，小媽……這是曉曉。”

主位上，陸家老夫人，景軒的奶奶，她眼皮微耷，仿佛對眼前的人毫無興趣，只專注于手中那只薄如蟬翼的甜白釉蓋碗。

青花纏枝紋路在她枯瘦卻保養(yǎng)得宜的手指間流轉(zhuǎn)。茶蓋邊緣輕輕刮過杯沿，發(fā)出細微卻刺耳的“呲啦”聲，一遍遍刮掉根本不存在的浮沫。

那動作緩慢、矜持，帶著一種刻入骨髓的優(yōu)越感。

她并未抬眼，蒼老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地穿透了水晶燈的輝光，

“景軒，你爺爺定下的規(guī)矩，陸家的姻親，要的是門當戶對，要的是助力扶持。李家那姑娘，思然，才是正經(jīng)的姻緣。”

每一個字都像一枚細小的冰針，扎進空氣里。

陸景軒的母親坐在老夫人下首，一身剪裁極盡奢華的墨綠色絲絨旗袍，襯得她膚色冷白。

她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幾乎看不出歲月的痕跡，只余下一種被權勢浸潤出的凌厲。

她左手腕上一只冰種滿綠的翡翠鐲子水頭極足，右手卻正慢條斯理地轉(zhuǎn)動著無名指上一枚碩大的翡翠戒指，戒面綠得深沉，仿佛凝固的寒潭。

她的目光掠過周曉曉，如同掃過一件不值一提的擺設，唇角勾起一抹毫無笑意的弧度，聲音冷得掉冰渣，

“周家？景軒，你父親辛苦撐起的家業(yè)，不是讓你拿來隨隨便便拉低門楣的。周家，也配進陸家的門？”

那“配”字，被她咬得又重又慢，帶著濃濃的輕蔑。

另一邊，陸景軒父親那位年輕得過分的小媽，姿態(tài)慵懶地斜倚在雕花紅木扶手椅里。

她涂著鮮紅蔻丹的手指，正百無聊賴地把玩著一枚別在絲絨靠墊上的鉆石胸針，碩大的主石隨著她指尖的撥弄，在燈光下折射出冰冷炫目的火彩。

她抬起描畫精致的眼線，目光在周曉曉臉上轉(zhuǎn)了轉(zhuǎn)，又飄向窗邊，語氣里帶著一種看戲的促狹和幸災樂禍，

“哎呀，景軒，你眼光倒是有意思。可惜啊，再有意思也沒用。喏，正主兒在那呢。”

她朝窗邊努了努嘴，紅唇彎起，

“可惜人家李家千金眼界高，心思也不在你身上。”

那笑聲像玻璃珠子滾落在地。周曉曉順著她的目光，看到了窗邊那個一直沉默的身影。

李思然，她就那么隨意地倚在厚重的絲絨窗簾邊，窗外花園里精心修剪的草木成了模糊的背景。

一身極簡的煙灰色羊絨裙，線條流暢，沒有任何多余的綴飾，卻將她骨子里那份疏離和優(yōu)越感襯托得淋漓盡致。她手里端著一只小巧的骨瓷咖啡杯，指尖瑩白。

周曉曉和陸景軒進來時鬧出的動靜，陸家那三位長輩連珠炮似的刻薄話語，似乎都未曾真正落入她耳中。那張無可挑剔的臉上，既無得意，也無厭煩，只有一片徹底的、事不關己的漠然。

她甚至微微晃了晃杯中的紅酒，然后才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審視物品般的興味，將視線投注到周曉曉臉上。那目光短暫停留，如同羽毛拂過，沒有重量，隨即又飄然移開，重新投向窗外。

無感，徹底的，毫不在意的無感。

這比陸家女眷們赤裸裸的鄙夷更讓周曉曉感到一種刺骨的寒意和渺小。

陸景軒下頜的線條繃得死緊，額角隱隱有青筋跳動。

他胸膛起伏，極力壓制著翻涌的怒意和難堪，聲音因緊繃而顯得有些變調(diào)，

“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曉曉是什么樣的人，你們根本不了解！”

他試圖將周曉曉往自己身后護，動作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守護姿態(tài)。

“做主？”

陸母轉(zhuǎn)動戒指的手指猛地一頓，翡翠戒面在燈光下閃過一道冰冷的弧光，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被冒犯的尖銳，

“你拿什么做主？就憑你現(xiàn)在在集團里那個不上不下的位置？還是憑你那些異想天開的項目？陸景軒，沒有陸家，你什么都不是！你現(xiàn)在的任性，是在親手毀掉你父親為你鋪好的路！你承擔得起這個后果嗎？”

字字句句，如同重錘，砸在陸景軒試圖挺直的脊梁上。

老夫人終于放下了茶碗，那聲輕響在陡然緊繃的空氣里格外清晰。

她渾濁卻銳利的眼睛像刀子一樣刮過陸景軒的臉，

“景軒，你母親的話，就是我的話。李家這門親事，是你爺爺生前親自點頭，關乎整個陸氏未來的布局。容不得你胡鬧。”

她蒼老的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這姑娘，配不上你，更配不上陸家。讓她走，現(xiàn)在就走。別污了陸家的地方。”

最后那句“污了地方”，如同淬毒的針，狠狠扎進周曉曉的心口。

小媽在一旁掩著嘴，發(fā)出低低的、毫不掩飾的嗤笑聲，鉆石胸針的冷光在她指間跳躍。

陸景軒的臉色由紅轉(zhuǎn)白，再由白轉(zhuǎn)青。

他張了張嘴，面對三位長輩聯(lián)手的威壓和赤裸裸的驅(qū)逐令，面對奶奶搬出的爺爺遺命，面對母親直指他事業(yè)根基的質(zhì)問，那些準備好的辯解、那些關于愛情和自主的宣言，此刻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他被這無形的、名為家族利益的巨網(wǎng)死死縛住，喉嚨像是被鐵鉗扼住，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只有攥著周曉曉手腕的手指，收得更緊，指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泄露著他內(nèi)心的絕望和無力。

他寬闊的肩膀，在那一刻，竟顯得有些佝僂。

周曉曉能清晰地感覺到他身體的僵硬和微微的顫抖，那是一種被徹底擊敗的僵硬。

巨大的難堪和冰冷的絕望像無數(shù)細密的針，瞬間刺穿了周曉曉全身。

血液似乎都涌到了頭頂，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凈凈，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從腳底直沖上來。

她甚至不敢去看陸景軒此刻的表情，怕看到那里面同樣無法掩飾的挫敗和無力。

身體僵硬得如同凍住的冰雕，連指尖都無法動彈分毫。

耳邊嗡嗡作響，老夫人那句“污了地方”反復回蕩，每一個字都像鞭子抽打在她臉上。

內(nèi)廳里奢華到極致的陳設、空氣里昂貴的熏香氣息，此刻都變成了令人窒息的毒藥。

她只想立刻消失，從這個地方消失，從這些冰冷的目光中消失。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碾壓般的威壓達到頂點，周曉曉幾乎要被那沉重的羞恥感壓垮，陸景軒也深陷在無力掙脫的沉默泥沼之中時

“吱呀”

一聲輕響。

內(nèi)廳另一側(cè)，那扇通往偏廳、并不引人注意的雕花木門被推開了。

這聲音在死寂中顯得異常突兀，瞬間打破了那令人絕望的僵局。

一個男人走了進來。

是陳默。

他的出現(xiàn)，讓內(nèi)廳里緊繃的氣氛陡然出現(xiàn)了一絲詭異的凝滯。

陸母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小媽把玩胸針的手也停住了，老夫人渾濁的目光則帶上了幾分審視和不悅。

陳默似乎對廳內(nèi)這劍拔弩張的氣氛毫無所覺，或者說，毫不在意。

他的目光甚至沒有在陸家那三位面色不善的女眷臉上停留，也沒有看窗邊神色莫測的李思然，更沒去看臉色鐵青的陸景軒。

他的視線，像帶著某種精準的雷達，越過了所有人，直接落定在廳堂中央那個幾乎被難堪和絕望淹沒的、單薄僵硬的女孩身上——周曉曉。

他邁開長腿，步履間帶著一種隨性和不羈，筆直地朝著周曉曉走去。

陸景軒下意識地開口，

“小叔……”

陳默卻像是沒聽見，徑直走到周曉曉面前，距離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