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撕裂的眩暈感如同退潮般緩慢消散,留下的是身體深處傳來的、仿佛散架般的鈍痛和喉嚨里濃重的血腥氣。
周曉曉的意識在黑暗中沉沉浮浮,每一次試圖掙扎著清醒,都被更深的疲憊和靈魂深處隱隱的灼痛拖拽回去。
不知過了多久,一股極其清淡、卻異常熟悉的氣息,如同無形的絲線,輕輕勾纏著她混沌的意識。
冷冽的、帶著極淡煙草味的須后水氣息。
陳默?
這個認知像一束微弱的光,刺破了意識的黑暗。
周曉曉艱難地撐開沉重的眼皮。視野先是模糊一片,只有柔和的光暈。
她眨了眨眼,適應著光線。
映入眼簾的,是極高、極簡潔的穹頂。
線條冷硬流暢,沒有任何多余的裝飾,只有幾道嵌入式的光帶散發著柔和均勻的暖白色光芒,將整個空間籠罩在一種近乎無菌的靜謐之中。
空氣里彌漫著極淡的消毒水氣味,混合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類似低溫金屬的冰冷感,干凈得沒有一絲煙火氣。
她躺在一張寬大得不可思議的床上。
床墊柔軟得如同陷入云端,支撐著她每一寸酸痛的骨骼,
但覆蓋在身上的被子卻異常輕薄,觸感光滑冰涼,像是某種高級的科技面料。
整個房間大得空曠,除了她身下的床和遠處一張同樣線條冷硬、纖塵不染的金屬書桌,幾乎看不到任何多余的家具或擺設。
巨大的落地窗被深灰色的、厚重的電動窗簾完全遮蔽,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光線和窺探。
這里是……陳默的家?
周曉曉撐著身體,試圖坐起來。
一動之下,全身的骨骼都在抗議,尤其是后背和肩膀,傳來清晰的酸痛感。
更讓她心驚的是,她發現自己身上那件沾滿灰塵和血跡的狼狽禮服裙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寬大柔軟的純白色絲質睡袍。
睡袍的質地極好,帶著一股淡淡的、被陽光曬過的清新味道,明顯是新的,而且……尺寸大得完全不合身,顯然是屬于某個身材高大的男人。
誰給她換的衣服?!
這個念頭瞬間讓周曉曉的血液沖上頭頂,臉頰發燙。
她猛地抓緊了睡袍的領口,警惕地環顧四周。
房間里空無一人,只有恒溫系統運作時發出的極輕微的、幾不可聞的低鳴。
一種巨大的不真實感和被掌控的窒息感瞬間攫住了她。
她像一只誤入巨人國度的金絲雀,被困在這巨大、冰冷、奢華卻毫無人氣的空間里。
前世滿門被屠、詛咒加身的血淋淋畫面,陸家宴會上的羞辱,廢棄倉庫里陳默那冰冷的宣告和灼痛靈魂的擁抱,如同走馬燈般在腦海中瘋狂閃回。
心口的位置,仿佛還殘留著前世被那把漆黑匕首刺入時的冰冷劇痛。
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靈魂深處那詛咒核心隱隱的悸動。
她掀開被子,赤著腳踩在冰涼光滑、如同黑色鏡面般的地板上。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
她踉蹌著走到那巨大的落地窗前,手指有些顫抖地按向窗簾控制面板上一個看似開啟的按鈕。
“嗡——”
深灰色的厚重窗簾無聲地向兩側滑開。窗外,是無邊無際的、沉沉的夜色。
陳默的住所顯然位于城市最頂端的云端。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令人目眩神迷的、俯瞰全城的璀璨夜景。
萬家燈火如同散落的星辰,匯聚成流淌的光河,遠處的地標建筑披著霓虹的光衣,在夜色中勾勒出冰冷的輪廓。
然而,這片繁華璀璨卻被一層巨大的、幾乎覆蓋了整個露臺區域的、閃爍著極微弱幽藍光芒的能量屏障隔絕在外。
那屏障如同一個倒扣的、無形的玻璃穹頂,將露臺與喧囂的世界徹底隔離。
屏障內,只有清冷的月光毫無阻礙地傾瀉而下,將露臺照得一片銀白,如同月光下的孤島。
露臺邊緣,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背對著她,靜靜矗立。陳默。
他換下了那身沾染塵埃和硝煙的昂貴西裝,穿著一件簡單的黑色絲質襯衫,領口隨意地解開兩顆扣子,露出冷硬清晰的鎖骨線條。
袖子挽至手肘,露出精悍有力的小臂。月光勾勒著他冷峻的側臉輪廓和緊抿的薄唇,也清晰地映照出他左眼眼尾下方,那顆顏色略深、如同墨點暈染的淚痣。
他指間夾著一支燃燒過半的煙,猩紅的火光在夜色中明明滅滅。
裊裊的青色煙霧升騰而起,在他周身繚繞,又被夜風吹散,更添幾分疏離與寂寥。
他就那樣靜靜地站著,背影挺直如松,卻透著一股沉重的疲憊和一種……
仿佛背負著整個夜空的孤寂。月光落在他身上,仿佛也沾染了寒意。周曉曉的心猛地一縮。
指尖無意識地掐進了掌心。恨嗎?恨!
恨他前世的契約印記引來了詛咒,恨他今生的強勢霸道將她卷入更深的漩渦。
怕嗎?怕!
怕他深不可測的力量,怕他那雙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更怕他眼中那偶爾流露出的、讓她靈魂都為之顫栗的復雜情緒。
可看著這個強大到令人窒息的男人,此刻在月光下流露出的、那一絲罕見的、近乎脆弱的孤寂背影,一種更復雜、更難以言喻的情緒,卻悄然滋生。
是前世血淚契約帶來的、無法斬斷的羈絆?還是被他強行從陸家地獄拖出來、又被他護在懷里躲過子彈時,那一瞬間產生的、荒謬的依賴?
她不知道。
就在這時,陳默似乎察覺到了背后的視線。
他沒有回頭,只是微微側了側臉,月光清晰地照亮了他緊繃的下頜線條。
“醒了?”
低沉的聲音傳來,聽不出什么情緒,卻打破了露臺上死寂的沉默。
那聲音在空曠的室內回蕩,帶著一種冰冷的質感。
周曉曉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后背抵在了冰涼的玻璃窗上。
她想開口質問,想控訴,喉嚨卻像被什么堵住,發不出任何聲音。
只有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跳動,撞擊著肋骨。
陳默緩緩轉過身。
月光毫無保留地灑在他臉上。
那張臉依舊冷峻得如同雕塑,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此刻正穿透玻璃,精準地落在周曉曉身上。
他的目光在她寬大的睡袍上停留了一瞬,隨即移向她蒼白、驚惶、寫滿復雜情緒的臉。
兩人隔著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在清冷的月光下無聲對峙。空氣仿佛凝固了。
露臺外的城市燈火璀璨如星河,屏障內卻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月光是唯一的見證者,照亮了男人眼中深不見底的寒潭,也照亮了女孩眼中交織的恐懼、恨意和那絲無法忽視的、被命運捆綁的迷茫。
陳默抬起手,深深吸了一口指間的煙。猩紅的火光驟然亮起,映亮他冷硬的眉眼。
他緩緩吐出煙霧,隔著玻璃,隔著那層無形的屏障,隔著前世今生血淚交織的沉重宿命,他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地穿透進來,
“既然死不了,就安分待著。”
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在這月光下的巨大囚籠里,激起令人心顫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