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炷香，也許是半個時辰，時間早已失去了意義。

周曉曉只感覺心口那枚簪子烙印的搏動從最初的狂野洶涌，漸漸變得平緩而規律，如同擂鼓漸漸化作鐘鳴。

陳默身體的顫抖終于微弱了下去，他依舊緊閉著雙眼，濃密而濕透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脆弱的陰影，

他的臉色蒼白得嚇人，是一種近乎透明的、能看到皮膚下細微青色血管的慘白，

每一次呼吸都微弱而沉重，帶著一種拉扯破風箱般的艱難。

但無論如何，他現在的氣息被一股頑強而柔和的力量強行壓制、拖拽了回去，暫時禁錮在了那具破敗卻堅韌的軀殼深處。

周曉曉長長地、無聲地吁出一口氣。

這口氣仿佛帶走了她全身的力氣，她眼前甚至黑了一瞬，耳畔嗡嗡作響，抱著陳默的手臂酸軟麻木得幾乎失去知覺，

她晃了一下，差點就要帶著懷里的人一起癱軟下去，重新倒回那冰冷骯臟的地面。

“咳……”

一聲極其輕微、明顯被強行壓抑著的、飽含痛苦的短促咳嗽聲，從幾步之外的通道口突兀地傳來。

周曉曉循聲猛地望去，瞳孔下意識地收縮。

是那個灰衣人——影。

他依舊維持著趴伏在地的姿勢，像一尊被摧毀的石像。

影的左眼眼角下方，那個暗紅色的、針尖般大小的血點，在蒼白得近乎死寂的皮膚映襯下，格外清晰，

像是一個永恒的、凝固的微小傷口，又像是一個詭異而不祥的標記。

影的目光先是急切地、艱難地搜尋，最終落在周曉曉懷中的陳默身上，

仔仔細細地確認了主子的狀態似乎穩定了一些，那緊繃的下顎線條才幾不可察地松弛了一毫米。

隨后，他的視線才極其緩慢地、帶著某種沉重負擔地移向周曉曉。

周曉曉心頭狠狠一緊，后背瞬間滲出一層冷汗。

怎么把這尊煞神給忘了！這個灰衣人……太危險了。

他此刻看她的眼神，讓她毛骨悚然。

她下意識地收緊了手臂，將懷中的男人抱得更緊了些，

仿佛他是這充滿惡意和危險的環境里，唯一能給她提供些許安全感的屏障。

就在她心跳如鼓槌般敲擊著胸腔時，她感覺到懷里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陳默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

他極其緩慢地轉動眼珠，目光先是有些渙散，隨即迅速聚焦，掃過周曉曉近在咫尺的臉，

他的視線在她緊抱著自己、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的手臂上停留了極其短暫的一瞬，

眼神最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隱晦的、難以捕捉的復雜波動，快得如同錯覺。

隨即，那目光便抬了起來，如同淬了冰、開了刃的刀鋒，精準、冰冷、毫無情緒地刺向通道口正試圖撐起身體的影。

影的身體在那目光觸及的瞬間猛地繃緊！連那壓抑的痛苦喘息都瞬間停滯了。

他不敢直視陳默，幾乎是本能地、卑微地垂下了頭，避開了那足以洞穿靈魂、施加無窮威壓的審視目光。

“去處理好你的傷。”陳默的聲音響起，依舊沙啞得厲害，卻又蘊含著不容置疑的、絕對的命令感。

他的目光依舊釘在影的身上，沒有絲毫移動。

“然后，”

他頓了頓，似乎是在積蓄力量，又像是在強調接下來的指令，

“待命。”

“……是。主子。”

影的聲音帶著巨大的痛楚和毋庸置疑的絕對服從。

他不再有任何遲疑，甚至不敢再有多一秒的停留。

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依靠單邊手臂和腿腳的支撐，極其艱難地、拖著那條完全無法動彈、傷勢駭人的手臂，開始朝著門口的方向挪動。

周曉曉的神經卻并未放松，因為另一道目光已經收了回來，重新落在了她的身上。

“松手。”

陳默的聲音冰冷，聽不出任何情緒，卻像冰錐一樣刺人，

“你還沒抱夠嗎？”

這冰冷的聲音將她從一種茫然的怔忪狀態中猛地拉回現實。

周曉曉這才驚覺自己還死死地抱著他，整個上半身幾乎都倚靠在他懷里，盡管是他躺著她跪坐著，顯得過于親密和曖昧。

之前情急之下不覺得，此刻被直接點破，巨大的尷尬和慌亂瞬間沖垮了她的思維。

她如同被滾水燙到一般，猛地松開緊緊環抱著他的手臂，臉上“騰”地一下涌起一陣燥熱，

紅暈迅速蔓延到耳根，手忙腳亂地就想要從地上爬起來，拉開這令人心慌意亂的距離。

然而，她高估了自己此刻的狀態。

長時間的極度緊張、情緒的大起大落、以及那股未知力量似乎也帶走了她大量的精力，讓她雙腿如同煮爛的面條般酸軟無力。

剛用手支撐著站起來一半，膝蓋一軟，腳下一個踉蹌，身體完全不受控制地、驚呼著就向旁邊冰冷堅硬的石地倒去！

預期的疼痛并未到來，一只冰冷卻異常有力的手，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甚至有些粗暴的力道，猛地攥住了她纖細的手腕！

“啊！”

周曉曉驚呼一聲，身體被這股強大的力量硬生生拽住，下跌的趨勢戛然而止。

非但沒有摔倒，反而因為慣性，重新跌撞回去，不偏不倚地倒進了陳默的懷里，額頭甚至輕輕磕到了他線條冷硬的下巴。

她驚魂未定，心臟狂跳，下意識地抬頭，瞬間便撞進了陳默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里。

他依舊虛弱地半躺靠在那里，氣息不穩，但那只抓住她手腕、以及此刻因她跌倒而下意識環住她后背的手臂。

陳默的目光緩緩下移，落在了她心口的位置，仿佛能感受到其下那枚簪子烙印殘留的、細微的搏動和溫熱度。

“你…”

他聲音低沉沙啞，卻比剛才多了一絲奇異的磁性，

“剛才……做了什么？”

壓迫感幾乎讓她窒息。

她本能地想要后退，卻發現自己還被牢牢地禁錮在他的手臂和懷抱之間，他的手臂甚至收得更緊了些，迫使她不得不仰頭看著他。

兩人距離極近，她能清晰地聽到他依舊有些沉重卻平穩了許多的呼吸聲，能感受到他胸腔的微微震動，這讓她心跳失控地加速，臉上的紅暈有增無減，熱得快要燒起來。

“我……我不知道……”

她慌亂地搖頭，語無倫次，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反應，

“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不想你死……”

她的話語破碎，帶著哭腔和巨大的茫然，聽起來毫無說服力，卻又是最直白的真實。

陳默的眸色似乎因她這句話而變得更加深沉難測，如同暴風雨前墨黑的海面。

他不再立刻追問，只是深深地、久久地看了她一眼。

那漫長的幾秒凝視，幾乎抽干了周曉曉所有的勇氣。

隨即，他松開了環抱著她的手臂，也放開了攥住她手腕的手。

冰冷的空氣瞬間取代了那強制性的禁錮，讓她打了個冷顫。

“扶我起來。”

他命令道，語氣已經徹底恢復了慣有的冰冷和平靜，仿佛剛才那片刻的探究、那突如其來的禁錮、甚至不久前的瀕死虛弱，都只是一場幻覺，從未發生過。

周曉曉咬著微微發顫的下唇，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顫抖地攙扶住他冰冷而異常沉重的身體，

用自己發軟的身體作為支撐，幫助他艱難地、一點點地從地上坐起，再慢慢地、搖晃著站直。

整個過程，陳默的身體依舊有些微不可查的搖晃，呼吸也因用力而略顯急促，

但他挺直的脊背如同永不彎曲的山岳，強行支撐著那份與生俱來般的、不容侵犯的威嚴和力量感。

他們……活下來了？暫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