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香囊里的針腳與算珠下的人心
永吉巷的晨霧還沒散時,楊永革就被一陣“叮叮當當”的聲響吵醒了。不是李貨郎剁辣椒的動靜,也不是周書生翻書的嘩啦聲,是種更細碎的、帶著點急切的響,像誰在跟針尖較勁。
他披衣推開門,看見蘇繡娘蹲在院心的青石板上,面前擺著個木托盤,里面攤著十來個香囊,紅的綠的,繡著辣椒、桂花、芝麻,針腳密得能數清。她手里還捏著枚銀針,正往一個明黃色的香囊上扎,針腳歪歪扭扭的,像是被誰逼著繡的。
“這是……給王地主小少爺繡的?”楊永革湊過去,看見香囊上繡著個胖娃娃,手里舉著根辣條,眉眼卻繡得像只小猴子,忍不住笑出聲,“你這娃娃咋長了張猴臉?”
蘇繡娘手一抖,針扎在指尖上,擠出顆血珠。她慌忙用帕子擦了擦,眼圈有點紅:“我……我繡不好。王地主說要給小少爺討個‘狀元香囊’,可我只會繡辣條和桂花,這娃娃的臉怎么繡都像猴子。”
木托盤最邊上放著個拆開的香囊,里面塞著的不是香料,是揉成團的廢紙,上面用毛筆寫著“狀元”二字,墨跡都暈開了,像是被眼淚泡過。
“王地主又為難你了?”楊永革撿起那團廢紙,展開一看,紙角還沾著點胭脂,像是從女人的妝奩里撕下來的。
“不是為難,”蘇繡娘低下頭,聲音小得像蚊子哼,“是王地主家的三姨太,說我繡的香囊‘晦氣’,配不上小少爺的身份。她還說……還說我娘的病是‘窮酸病’,再怎么治也白搭。”
這話像根冰錐子,扎得楊永革后頸發麻。他想起蘇繡娘昨天給娘送藥時,回來路上被王地主家的馬車濺了身泥,當時三姨太還撩著車簾笑:“喲,這不是賣辣條的小娘子嗎?身上的味兒比豬圈還沖。”
“她算個什么東西!”楊永革把廢紙團攥成球,指節捏得發白,“一個仗著男人撐腰的花瓶,也配說三道四?走,咱找她理論去!”
“別去!”蘇繡娘趕緊拉住他,指尖還在滴血,“王地主說了,要是我今天交不出像樣的香囊,以后就不讓咱去趕集賣辣條了。他還說……要把周書生從藏書樓趕出來。”
楊永革這才看見,蘇繡娘的手腕上有道紅印,像是被人擰過。青石板上還掉著半根繡花針,針尾的銀珠被踩扁了,在霧里閃著冷光。
辰時的太陽剛爬上墻頭,王地主就帶著三姨太和小少爺來了。三姨太穿件水紅色的綢裙,裙擺拖在地上,掃過青石板時帶起層灰,像是生怕沾了地氣。小少爺被奶媽抱著,手里攥著根金鑲玉的長命鎖,看見蘇繡娘就哭,說“她繡的猴子會咬人”。
“楊東家,你這租客也太不上心了。”王地主摸著八字胡,眼睛瞟著院角的辣條攤子,“我家小少爺可是要中狀元的,戴個猴臉香囊,傳出去像話嗎?”
三姨太用帕子捂著嘴笑,銀鐲子在手腕上叮當作響:“王大哥就是心善,換了別家,早把這種粗手粗腳的丫頭趕出去了。你看她繡的針腳,歪歪扭扭的,怕是連女紅課都沒上過吧?”
蘇繡娘的臉白得像張紙,手緊緊攥著那個明黃色香囊,指節都泛了青。楊永革剛要說話,就見西廂房的門“吱呀”開了,李貨郎扛著袋辣椒走出來,麻袋上還沾著些褐色的東西,像是……血?
“王地主來得巧,”李貨郎把麻袋往地上一摔,辣椒滾出來,紅得發紫,“我剛從碼頭弄來批‘魔鬼椒’,比上次的辣十倍,要不要給小少爺嘗嘗?”
三姨太嚇得往王地主身后躲,尖聲叫:“哪來的莽夫!拿著這些臟東西滾遠點!”
“臟?”李貨郎彎腰撿起顆辣椒,在衣襟上擦了擦,直接塞進嘴里嚼起來,辣得他滿臉通紅,眼淚直流,卻偏要笑,“這可是能換銀子的好東西,比某些只會涂脂抹粉的花瓶干凈多了。”
“你!”三姨太氣得發抖,指著李貨郎罵,“王大哥,你看他!一個賣辣椒的也敢頂嘴,簡直反了!”
王地主的臉沉下來,剛要發作,南廂房的門也開了。周書生背著個布包走出來,眼鏡片上還沾著墨汁,布包上印著個醒目的紅戳——是縣學的印章。
“王地主,”周書生推了推眼鏡,聲音不大卻很清楚,“我剛從縣學回來,學官說小少爺的啟蒙課本用錯了,《論語》該讀朱熹注的,不是坊間的盜版。”他從布包里掏出本線裝書,封面上寫著“論語集注”,“我抄了份注解,或許能幫小少爺早些開蒙。”
小少爺本來在哭,聽見“開蒙”二字突然停了,伸手去夠那本書,金鑲玉的長命鎖“當啷”撞在書皮上。
王地主的臉色緩和了些,接過書翻了翻,又看了看周書生沾著墨汁的手指,突然嘆了口氣:“還是讀書人細心。”
三姨太見風頭被搶,不甘心地哼了聲:“讀再多書有啥用?還不是個窮酸租客。不像我們家小少爺,生下來就有良田千畝,將來……”
“將來未必有周書生有出息。”張嬤嬤提著個竹籃從廚房出來,籃子里裝著些剛蒸好的饅頭,熱氣騰騰的,“老身活了大半輩子,見多了捧著金飯碗要飯的。小少爺要是學不會‘尊重’二字,再好的香囊也護不住他。”
她把一個紅糖饅頭遞給蘇繡娘,又給周書生塞了個白面的,最后拿起那個“猴臉香囊”,摸了摸上面的針腳:“這針腳雖歪,卻是用心了的。你看這娃娃手里的辣條,針腳密得能擋風,說明繡的人心里記著小少爺愛吃呢。”
小少爺突然從奶媽懷里掙下來,搶過那個香囊抱在懷里,含糊不清地說:“要……要猴臉娃娃,要辣條……”
三姨太還想說什么,被王地主瞪了一眼,把話咽了回去。王地主接過周書生抄的注解,又看了看蘇繡娘手里的香囊,突然從袖袋里掏出個銀鐲子,往蘇繡娘手里塞:“這是謝禮。以后……三姨太說話直,你別往心里去。”
蘇繡娘愣了愣,剛要推辭,被楊永革按住了手。楊永革笑著說:“王地主客氣了,以后小少爺想吃辣條,隨時來拿,算我們送的。”
王地主走后,院子里靜了好一會兒。李貨郎把麻袋里的辣椒倒出來,楊永革才發現,麻袋上的褐色不是血,是碼頭搬運工蹭的泥——李貨郎為了搶這批辣椒,跟人在碼頭滾了半宿,胳膊上還青了一大塊。
“你這傻子,為袋辣椒至于嗎?”楊永革幫他往傷口上涂藥酒,疼得李貨郎齜牙咧嘴。
“咋不至于?”李貨郎吸著氣笑,“這辣椒能做‘魔鬼辣條’,聽說西域商人都想要,能換不少銀子。等賺了錢,我就給蘇繡娘娘請最好的大夫,給周書生買套新筆墨,給張嬤嬤扯塊新布做棉襖。”
蘇繡娘蹲在旁邊,把王地主給的銀鐲子往他手里塞:“你拿去換藥吧,我娘的病不急。”
“誰說不急?”李貨郎把鐲子推回去,辣椒末沾在上面,紅得像滴血,“你娘要是好了,就能看你繡的香囊了,到時候讓她評評,是你的辣條繡得好,還是三姨太的牡丹繡得好。”
周書生坐在門檻上,翻看著王地主家的舊賬本——剛才王地主臨走時,把賬本落在了院里,說是“讓周書生幫忙看看,有沒有算錯的地方”。他突然“咦”了一聲,指著其中一頁說:“你們看,王地主給三姨太買的胭脂,一盒要三兩銀子,夠買咱一百斤辣條了。可他給佃戶算的租子,連碎銀都要掰成兩半。”
張嬤嬤湊過去看了看,嘆了口氣:“這就是人心。王地主對小少爺是真疼,對佃戶卻狠;三姨太看著嬌氣,去年冬天卻偷偷給周寡婦送過棉衣,說是‘看那孩子可憐’。”
楊永革想起剛才三姨太躲在王地主身后時,裙擺下露出的繡鞋,鞋頭磨破了,卻繡著朵小小的臘梅——跟周寡婦鞋上的花樣一模一樣。
WiFi精靈從周書生的布包里滾出來,路由器腦袋上沾著片辣椒皮,彩虹燈閃得忽明忽暗:“檢測到‘復雜人性’事件!王地主的‘護犢子’加五十分,三姨太的‘嘴硬心軟’加三十分,李貨郎的‘辣椒仗義’加一百分!現在總分一千一百七十分,解鎖新功能——‘人心放大鏡’!”
“啥是‘人心放大鏡’?”李貨郎湊過去看,差點把辣椒末蹭到WiFi精靈上。
“就是能看見藏在事兒背后的心思。”WiFi精靈的燈變成了紫色,照在那個“猴臉香囊”上,針腳的縫隙里突然顯出些小字,是用銀線繡的,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愿小少爺吃飽穿暖,少受打罵”。
蘇繡娘愣了愣,突然捂住嘴哭了:“我……我就是覺得小少爺總被三姨太罵可憐,想在香囊里給他說句好話,又怕被發現……”
周書生的臉也紅了,他想起剛才在縣學,學官說王地主為了讓小少爺進縣學,給學官塞了十兩銀子,卻跟人說“是周書生舉薦的,那書生有才華,該賞”。
李貨郎撓了撓頭,從麻袋里掏出顆最大的辣椒,往香囊里塞:“這樣就沒人能看見字了。以后誰要是欺負小少爺,就讓這辣椒替他出氣,辣死那些壞人!”
傍晚的永吉巷飄著辣條香。蘇繡娘把那個塞了辣椒的香囊重新縫好,針腳比之前齊整多了;李貨郎在院子里支起油鍋,魔鬼椒下鍋時“滋啦”作響,辣得巷子里的狗都在打噴嚏;周書生幫王地主改賬本,把多算的租子一筆筆劃掉,旁邊放著塊辣椒饅頭,咬得只剩個角;張嬤嬤在灶臺前熬著姜湯,說“等會兒給李貨郎擦擦胳膊,消消腫”。
楊永革坐在門檻上,看著這一切,突然覺得人心就像這院子里的煙火,看著亂糟糟的,湊近了才發現,每縷煙都有自己的方向:王地主的煙飄向小少爺的學堂,三姨太的煙飄向周寡婦的柴房,李貨郎的煙飄向蘇繡娘的針線筐,蘇繡娘的煙飄向娘的病榻……
WiFi精靈的燈變成了暖黃色,照在每個人的臉上,像層薄紗。它小聲說:“其實‘人心放大鏡’不用解鎖也能看見,只要你愿意等,等霧散了,等煙飄近了,啥都藏不住。”
楊永革想起剛才去送香囊時,看見三姨太正在給小少爺講故事,手里拿著的正是蘇繡娘繡的“猴臉娃娃”,聲音軟得像團棉花。王地主站在門口,手里捏著周書生改的賬本,佃戶的名字被圈了出來,旁邊寫著“減租半斗”。
巷口的燈籠亮了,周寡婦抱著小丫頭走過,小丫頭手里拿著根辣條,辣得直伸舌頭,卻舉著給楊永革看:“東家,甜的!”
楊永革笑了,剛要說話,就聽見李貨郎在院子里喊:“魔鬼辣條出鍋啦!誰先來嘗嘗?”
蘇繡娘的笑聲,周書生的咳嗽聲,張嬤嬤的吆喝聲,混著辣條的香,飄出了永吉巷,飄進了漸濃的暮色里。月亮又開始變圓了,暖黃的光落在青石板上,把每個人的影子都疊在一起,像朵開在人間的花。
這花里有針腳的密,有算珠的響,有辣椒的辣,有眼淚的咸,還有……藏在煙火氣里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暖。
楊永革想,或許這就是人心吧,像顆裹著糖衣的辣椒,看著紅得嚇人,咬下去才知道,里面藏著那么多說不清的滋味。
而他能做的,就是給這顆辣椒多加點糖,讓日子能甜一點,再甜一點。
第五章香囊里的針腳與算珠下的人心(續)
楊永革正對著鍋里咕嘟冒泡的糖水發怔,就聽見院門外傳來“咚咚”的砸門聲,急得像有人在火上烤。他解下圍裙往灶臺上一扔——那圍裙還是蘇繡娘用繡剩的碎布拼的,上面繡著個歪歪扭扭的辣椒,被油星子濺得斑斑點點——三步并作兩步沖到門口。
“誰啊?這火急火燎的?”他拉開門閂,門板“吱呀”一聲撞在墻上,差點彈回來。
門口跪著個穿粗布短打的漢子,褲腿卷到膝蓋,小腿上沾著泥,還劃了道血口子,血珠順著腳踝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洇出串紅點子。他懷里抱著個破布包,包得緊緊的,像揣著命根子,見了楊永革就“咚咚”磕頭,額頭撞在石板上,悶響得讓人牙酸。
“楊東家!您得救我啊!我……我那給娃治病的銀子,讓人偷了!”漢子的聲音劈了叉,像被砂紙磨過的銅鑼,“那是我賣了三畝薄田換來的,娃還在炕上等著救命呢,這要是找不回來,我……我就只能抱著娃跳河了!”
楊永革這才認出他是鎮東頭的趙老實,種了一輩子地,平時見了誰都笑瞇瞇的,連說話都不敢大聲,這會兒卻紅著眼,像頭被逼到絕路的狼。
“你先起來,”楊永革伸手去扶他,手剛碰到他胳膊就被甩開了,趙老實梗著脖子喊:“您不答應我就不起來!我知道您是好人,您幫王屠戶出過氣,幫蘇繡娘討過公道,您一定能幫我!”
院子里的人都被驚動了。蘇繡娘拿著繡花繃子從東廂房跑出來,針還別在衣襟上;李貨郎叼著根沒點燃的旱煙,剛把魔鬼椒裝進麻袋;周書生捧著本《洗冤錄》,眼鏡滑到鼻尖上;張嬤嬤擦著手從廚房出來,圍裙上沾著面粉——她正給趙老實的娃蒸小米糕,聽說那娃得了“百日咳”,吃不下硬東西。
“咋回事啊這是?”張嬤嬤往趙老實跟前湊了湊,看見他腿上的傷口,眉頭擰成個疙瘩,“這是讓人打了?”
趙老實這才注意到腿上的傷,像是剛反應過來疼,“嘶”地吸了口冷氣,卻擺著手說:“不礙事,是我追那小偷時摔的。我今兒個去回春堂抓藥,剛走到石橋就被人撞了下,等我站穩了,懷里的布包就沒了!我看見那人往西邊跑了,穿件灰布褂子,瘸著條腿……”
“瘸腿?”李貨郎把旱煙往耳朵上一夾,眼睛亮了,“是不是左瘸子?那貨前兒個還在碼頭跟我打聽‘誰手里有現銀’,我當時就覺得他不對勁!”
左瘸子是鎮上的混混,爹娘死得早,從小在街頭混大的,偷雞摸狗的事沒少干,據說前兩年還因為搶了個賣花姑娘的錢,被縣太爺打了三十大板,把腿給打瘸了。
“八成是他,”王屠戶的聲音從巷口傳來,他扛著半扇豬肉,估計是送肉路過,“我今早起去屠宰場,看見左瘸子在趙老實家附近轉悠,賊眉鼠眼的,當時我就想踹他兩腳,嫌他臟了我的鞋!”
趙老實一聽“左瘸子”三個字,突然就癱在地上了,雙手往臉上一捂,哭得渾身發抖:“是他就完了……那貨跟張鄉紳家的管家勾著,我就算找到他,他也能把銀子藏起來,到時候反咬我一口,說我誣陷他……”
蘇繡娘手里的繡花繃子“啪”地掉在地上,繡了一半的狀元香囊摔開了線,露出里面塞的辣椒籽。她蹲下去撿繃子,手指抖得厲害,半天都穿不上針。
“不能就這么算了,”周書生推了推眼鏡,把《洗冤錄》往懷里一揣,“《大明律》里寫了,盜竊財物超過五兩,要打八十棍,流放三千里。左瘸子偷的是救命錢,罪加一等!”
“寫得好聽,”趙老實哭得更兇了,“可誰愿意為我這窮佃戶得罪張鄉紳?劉掌柜不敢作證,石橋邊賣茶水的大嬸也說‘沒看見’,他們都怕……”
話沒說完,張嬤嬤突然往巷口走,手里還攥著蒸糕的籠屜布,布上沾著米粒:“老身去!老身不怕!我今兒個去給趙老實的娃送糕,剛好看見左瘸子撞了他就跑,手里還攥著個藍布包,跟趙老實裝銀子的包一個樣!”
“張嬤嬤……”趙老實抬起頭,眼淚糊了滿臉,“您……”
“你娃還等著銀子抓藥呢,說這些干啥!”張嬤嬤往他手里塞了塊熱乎的小米糕,“先墊墊,咱這就去找左瘸子算賬!”
楊永革看著眼前的場景,突然想起WiFi精靈說的“人心放大鏡”。趙老實的絕望里藏著父愛,李貨郎的咋咋呼呼里藏著仗義,張嬤嬤的風風火火里藏著慈悲,就連平時膽小的蘇繡娘,也悄悄把王地主給的銀鐲子摘下來,往趙老實手里塞:“先拿去用,不夠我再想辦法。”
“走!”楊永革抓起墻角的扁擔,“左瘸子不是在張鄉紳家附近晃悠嗎?咱就去那兒找!我倒要看看,是他的瘸腿跑得快,還是咱永吉巷的人心齊!”
張鄉紳家的后門開在條窄巷里,墻根堆著些爛菜葉,還有個狗洞,洞口的土被蹭得發亮。左瘸子果然在這兒,正蹲在墻根數銀子,陽光照在他手里的碎銀上,晃得人睜不開眼。他旁邊還蹲著個穿綢緞衫的,背對著他們,正往懷里揣個藍布包——是張管家!
“好啊!果然是你們倆勾結!”李貨郎大喝一聲,撿起塊磚頭就沖過去,左瘸子嚇得一哆嗦,銀子撒了一地,轉身就想鉆狗洞,被李貨郎一把薅住后領,像提小雞似的提了起來。
張管家慌忙轉身,手里的藍布包“啪”地掉在地上,滾出個銀鐲子——是蘇繡娘剛給趙老實的那個!
“你們……你們想干啥?光天化日之下搶人不成?”張管家色厲內荏地喊,手往腰間摸,像是想掏什么東西。
“掏啥?掏你跟左瘸子分贓的賬本?”楊永革上前一步,一腳踩住那個藍布包,“趙老實的銀子,蘇繡娘的鐲子,還有你從佃戶那訛來的錢,都在這兒吧?”
左瘸子被李貨郎按在地上,臉貼著爛菜葉,嘴里還罵:“姓楊的,你別多管閑事!張鄉紳不會放過你的!”
“放不放過我,也得先讓你嘗嘗板子的滋味!”王屠戶不知啥時候搬了塊石頭,“咚”地放在張管家腳邊,“去年你克扣我給周寡婦的豬肉錢,今兒個一并算了!”
巷子里突然熱鬧起來,賣菜的大嬸提著秤桿跑來,說“看見張管家給左瘸子塞過銀子”;修鞋的大爺扛著工具箱趕來,說“左瘸子的鞋是我補的,鞋底沾著趙老實家田埂上的泥”;連平時怕事的劉掌柜都來了,手里拿著本賬簿,說“張管家在回春堂拿藥從不給錢,還欠著五十兩呢”。
趙老實看著撒了一地的銀子,突然“撲通”跪在地上,給大伙兒磕了個響頭:“我趙老實這輩子沒服過誰,今兒個服了!你們都是大好人,我……我給你們磕頭了!”
蘇繡娘撿起自己的銀鐲子,又放回趙老實手里:“先給娃抓藥,等你有了再還我。”周書生掏出《洗冤錄》,讓左瘸子和張管家在供詞上按手印,筆尖的墨汁滴在紙上,像顆黑釘子;張嬤嬤把小米糕分給看熱鬧的人,說“大家都嘗嘗,趙老實家的小米,比城里的香”。
楊永革看著這亂糟糟的場面,突然覺得心里暖暖的。這些人,平時為了一毛錢能吵半天,為了塊好肉能等半晌,可真到了誰有難處,卻比誰都上心。就像李貨郎說的:“咱窮歸窮,可不能丟了良心。”
把左瘸子和張管家送到縣衙時,日頭已經西斜了。縣太爺是個清官,聽了眾人的證詞,當場就判了左瘸子八十棍,流放三千里,還罰張鄉紳賠了趙老實雙倍的銀子,說“教下不嚴,罪加一等”。
趙老實拿著銀子,非要給楊永革他們磕頭,被楊永革拉住了:“你要是真想謝,就好好給娃治病,等娃好了,帶著他來永吉巷,讓蘇繡娘給繡個平安鎖,讓李貨郎給串糖葫蘆。”
回永吉巷的路上,趙老實的娃突然不咳了,抓著蘇繡娘的衣角笑,露出兩顆剛長的小牙。周書生說“這是心情好了,病就輕了”,李貨郎說“是我那魔鬼椒的辣味把邪氣嚇跑了”,張嬤嬤笑著說“是老身的小米糕養人”。
楊永革走在最后,看著前面的人說說笑笑,影子被夕陽拉得老長,像條擰在一起的繩。WiFi精靈從他兜里滾出來,路由器腦袋上沾著片菜葉,彩虹燈閃得像串糖葫蘆。
“今天幫趙老實找回銀子,加五百分煙火值;揭穿張管家和左瘸子的陰謀,加三百分;趙老實的娃病情好轉,加二百分。現在總分兩千一百七十分,解鎖‘自動織布機’!”
“織布機?”楊永革愣了愣,“咱又不織布。”
“可以給蘇繡娘做繡花線啊,”WiFi精靈的燈閃了閃,“她說想繡個‘永吉巷全家福’,缺些鮮亮的顏色。”
楊永革抬頭望去,蘇繡娘正回頭沖他笑,手里的繡花繃子上,已經繡好了個小小的院子,院子里有個舉著辣條的房東,扛著辣椒的貨郎,捧著書本的書生,還有個在灶臺前忙碌的老嬤嬤。
夕陽把她的臉照得通紅,像顆熟透的蘋果。她的針腳還是有點歪,卻比任何精致的繡品都讓人覺得暖。
楊永革突然明白,給辣椒加糖,不只是往鍋里放糖塊那么簡單。是趙老實的娃笑了,是蘇繡娘的針腳齊了,是李貨郎的辣椒賣得好了,是周書生的書讀得順了,是張嬤嬤的灶臺永遠冒著熱氣……
這些點點滴滴的甜,混著日子里的辣,才熬出了最地道的人間煙火。
他加快腳步,想快點回到院子里,幫張嬤嬤燒火,聽李貨郎吹牛,看周書生寫字,看蘇繡娘把那個“全家福”繡得更熱鬧些。
畢竟,這人間的甜,從來都不是等來的,是一群人湊在一起,你添塊柴,我加勺糖,吵吵鬧鬧地,熬出來的。
而他,愿意做那個最會添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