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春醒時分——渠水流，新苗長

開春的風一刮，安和縣的雪就化得沒了影蹤。田埂上的泥還帶著濕意，踩上去軟乎乎的，楊永革穿著草鞋在渠邊轉，褲腳沾了半截泥，卻顧不上擦——工匠們正往渠基上鋪石板，叮當的敲打聲混著渠水“嘩嘩”的試流聲，比戲文里的鑼鼓還讓人心里透亮。

“楊大人，您瞧這水！”老農王大伯扛著鋤頭跑過來，指著渠口涌進田里的清水，臉笑成了褶子，“昨兒剛撒的麥種，今兒就喝上活水了，今年指定是個好收成！”

楊永革蹲下身，看清水漫過土壟，把干硬的土潤得發黑，眼里也亮：“穩住些，別讓水漫了埂。等過陣子，咱把渠邊的柳樹栽上，樹蔭能擋太陽，渠水也不容易干。”

正說著，董建紅挎著籃子過來，身后跟著虎頭，籃子里是剛蒸的菜窩窩和腌蘿卜。“歇會兒吃點東西，”她把窩窩遞到工匠手里，又塞給楊永革一個，“早上起來孩子就踢我，許是聽見外頭熱鬧，也想出來看呢。”

楊永革咬了口窩窩，菜香混著麥香在嘴里散開，轉頭看見孤兒院的孩子們挎著小籃子往田埂這邊跑，籃子里是劉老栓給裝的糖豆。“慢點跑！”他揚聲喊，孩子們卻跑得更歡，跑到渠邊蹲下來，看水里的小魚游，脆生生地喊：“楊大人，這水能澆出甜麥子不？”

“能！”楊永革笑著應，“等麥子熟了，讓劉爺爺給你們做麥糖！”

孩子們的笑聲還沒散，城西傳來一陣吆喝，是豆腐西施推著小車過來了，車上除了豆腐，還堆著幾摞糖豆。“楊大人，董姐姐！”她把車停在渠邊，紅著臉往董建紅手里塞了個布包，“這是我給孩子做的小衣裳，用周員外送的那塊花布縫的，軟和。”

董建紅打開布包，見是兩件繡著小蓮花的小褂子，針腳勻勻實實的，眼眶熱了熱：“你有心了。對了，前兒銀匠說，想請你去他鋪子里坐坐，他打了個小長命鎖，說是給孩子的。”

西施臉更紅了，低下頭攪著衣角笑。楊永革在一旁看得樂，這銀匠先前為了哄西施，用糖豆騙了人家半筐豆腐，現在倒學會實打實疼人了——安和縣的日子暖了，人心也跟著軟乎起來。

沒過幾日，學堂也熱鬧起來。新請的先生是個老秀才，據說先前在城里教過書，聽說安和縣學堂缺先生，自己找上門來的。楊永革去瞧時，正見老秀才在教孩子們認字，黑板上寫著“安”“和”兩個字，孩子們跟著念，聲音脆得能穿透窗戶紙。

“楊大人，”老秀才拱手，“您這學堂雖小，書卻全。我瞧著孩子們的書本，都是您讓人手抄的？”

“是呢，”楊永革撓撓頭，“縣里沒那么多活字印的書，就找識字的百姓抄，抄一本，給兩斤玉米面，倒也沒人嫌麻煩。”

老秀才嘆口氣：“我在城里時，見富家子弟把書當柴燒，哪見過這般惜書的。您放心，我定把孩子們教好，不光教認字，還教他們算田畝賬，辨五谷——咱安和縣的孩子，得懂過日子的理。”

楊永革正想謝，突然聽見董建紅在院子里喊他，聲音里帶著急。他趕緊跑出去，見董建紅扶著廊柱站著，眉頭皺著：“咋了？”

“肚子有點墜得慌，”董建紅攥著他的手，指尖有點涼，“劉嬸說，許是快生了。”

楊永革心里“咯噔”一下，忙喊虎頭去叫穩婆，自己扶著董建紅往屋里走，腳都有點飄。董建紅倒比他鎮定，拍著他的手背笑：“慌啥？劉嬸早說過，開春前后就該生了，正好趕上渠水流，多吉利。”

屋里的事剛安頓好，周員外卻急急忙忙跑來了，手里攥著個小匣子，進門就喊：“楊大人！董夫人咋樣了？我這有塊老山參，是先前托人從關外帶的，給夫人補補！”

楊永革正沒心思客套，卻見周員外把匣子往桌上一放，搓著手不肯走：“我在門口守著，有啥要幫忙的，您盡管喊！前兒我家老婆子生孫子，我還學會燒熱水了呢！”

他這憨樣逗得董建紅笑出了聲，原本緊張的勁兒也松了些。楊永革看著周員外往灶房鉆的背影，又看了看窗外——渠邊的敲打聲還在響，學堂里的念書聲也沒停，王大伯在田里吆喝著攏水，孩子們圍著西施的糖豆車笑，連張屠戶家的老驢都拉著小驢駒在路邊溜達，“嗷”地叫了一聲，像是在湊熱鬧。

日頭升到頭頂時，屋里突然傳來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接著又是一聲，兩道哭聲疊在一起，脆生生的，比渠水的聲音還清亮。

“生了！生了！”穩婆抱著兩個襁褓跑出來，滿臉是笑，“是龍鳳胎！大的是小子，壯實！小的是姑娘，俊著呢！”

楊永革腿一軟，差點坐在地上，周員外趕緊扶他，自己也紅了眼眶：“好！好！安和縣添丁了！”

董建紅躺在床上，臉色還有點白，卻抓著楊永革的手笑：“給孩子抱抱。”楊永革小心翼翼抱過一個，襁褓里的小娃皺著眉，小手卻攥得緊，他趕緊把另一個也接過來，左胳膊一個右胳膊一個，只覺得懷里暖烘烘的，心里也填得滿滿的。

“就叫楊安、楊和吧，”他低頭看著兩個小娃，聲音輕得怕驚著他們，“咱安和縣的娃，就得配這名。”

窗外的風還在刮，卻不冷了，帶著渠水的潮氣和泥土的香。渠水流進田里，新撒的麥種正悄悄冒芽，學堂里的孩子們還在念“安和”二字，周員外已經跑出去喊：“都來瞧！楊大人添了龍鳳胎！今晚我請大家吃餃子！”

楊永革抱著孩子，坐在董建紅床邊，聽著外頭的歡笑聲，突然想起皇上臨走時說的“安寧和睦”。他先前總覺得，這四個字得靠銀子、靠規矩去堆，如今才明白，哪用那么麻煩——渠水能澆田，孩子能安生，百姓能笑著過日子，這就是安和了。

小楊安在懷里動了動，小楊和也跟著哼唧了一聲，像是在應和他的心思。楊永革低頭笑了，輕輕拍著兩個小娃，聽著窗外渠水嘩嘩流，心里篤定：安和縣的日子，往后只會更扎實，更熱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