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安和“奇案”錄——驢當差,豆成精
春末的安和縣像浸在蜜罐里,渠水淌得歡,麥苗躥得高,連張屠戶家的驢駒子都學會跟著老驢往學堂送孩子了。可這日頭一暖,怪事也跟著冒了頭——先是豆腐西施的糖豆堆里憑空多了堆“金豆子”,再是劉老栓的孤兒院丟了半筐窩頭,末了連縣衙院子里曬的芝麻都被啃出個月牙形,楊永革正蹲在芝麻堆前扒拉,董建紅抱著剛滿月的楊安楊和出來,看他一臉愁容直樂:“你這縣令當的,前陣子管水渠,這會兒管芝麻,倒像個賬房先生。”
“這可不是小事!”楊永革捏起顆沾著牙印的芝麻,“你看這牙印,小尖牙,不是老鼠就是……”話沒說完,院外突然傳來虎頭的嚎叫:“大人!不好了!張屠戶家的驢——它把周員外的綢緞鋪給踹了!”
楊永革“噌”地站起來,剛要往外沖,懷里被塞了個軟乎乎的小團子——是楊安,小家伙不知啥時醒了,正攥著拳頭蹬腿。“抱著!”董建紅把楊和往他另一只胳膊一塞,“帶著孩子去,讓他也學學爹咋斷案。”
等楊永革一手抱一個娃沖到綢緞鋪,門口早圍了半條街的人。周員外正捂著心口蹲在門檻上,指著鋪子里的狼藉直抽氣:綢緞被踩得七零八落,一匹紅綢子還纏在老驢的后腿上,老驢卻滿不在乎,正低頭啃鋪角的草料筐,旁邊三個小驢駒跟著蹦跶,把地上的碎布片踢得滿天飛。
“楊大人!你可得給我做主啊!”周員外看見他就撲過來,眼尖瞥見他懷里的娃,又趕緊收了腳,“這驢成精了!昨兒還好好拉磨,今兒一早就撞開我鋪子門,進去就亂踩!我這匹云錦是要給巡撫大人賀壽的,這可咋整!”
張屠戶臉都白了,揪著老驢的韁繩使勁拽:“你個畜生!我白給你喂黃豆了!快給周老爺賠罪!”老驢卻梗著脖子“嗷”地叫了一聲,一甩頭,韁繩差點從他手里掙脫。
楊永革把倆娃往旁邊看熱鬧的西施懷里一遞,蹲下來摸老驢的耳朵——老驢平時溫馴,今兒眼卻瞪得溜圓,嘴里還嚼著啥,腮幫子鼓鼓的。“它嘴里有東西。”楊永革按住老驢的嘴,張屠戶趕緊伸手去掏,掏出一把濕漉漉的……窩頭渣?
“這不是孤兒院的窩頭嗎?”人群里有人喊。劉老栓擠進來,舉著個缺了角的窩頭直點頭:“沒錯!我蒸的窩頭摻了黃豆面,就這渣子樣!昨兒丟了半筐,原是被它偷了?”
老驢見窩頭渣被掏走,急得直刨蹄,眼睛直勾勾盯著綢緞鋪后院。楊永革順著它的目光看過去,后院墻根下有個破竹筐,筐里露著半截草繩,還沾著點黃毛——是小驢駒的毛!
“你鋪后院是不是關了啥?”楊永革問周員外。周員外支支吾吾:“沒、沒啥……就、就是前兒撿了只迷路的小奶狗,關在后院養著。”
“扯謊!”楊永革站起來就往后院走,剛拐過墻角就愣了——后院柴房門口,三個小驢駒正圍著柴房門打轉,門縫里塞著個小驢駒的腦袋,卡在那兒進退不得,難怪老驢急得發瘋!
“你咋把驢駒子關柴房了?”楊永革回頭瞪周員外。周員外臉一紅:“我、我不是故意的!今早見這小畜生啃我曬的綢緞邊角料,氣不過就把它塞柴房了,誰成想它娘這么兇……”
老驢見著卡門縫的小駒子,“嗷”地一聲沖過去,用腦袋輕輕蹭柴房門,又回頭用鼻子拱楊永革的手,像是在求他。楊永革趕緊讓虎頭找斧子拆門框,拆到一半,懷里的楊安突然“咯咯”笑起來,小手還往老驢那邊伸,老驢竟也停下動作,轉頭用大耳朵蹭了蹭楊安的腳,粗糲的耳朵掃得娃直蹬腿。
“得了得了,這事不怪驢。”楊永革擺擺手,“周員外,你關了它娃,它才急得闖鋪子;張屠戶,你沒看好驢,也有責任。這樣——周員外的綢緞,讓西施給補補,她針線好;張屠戶,往后半個月給綢緞鋪拉貨抵債,咋樣?”
周員外還想說啥,見老驢正用濕漉漉的眼睛瞅他,趕緊點頭:“中!中!只要它別再踹我鋪子就行!”張屠戶更沒啥說的,一個勁給周員外作揖。老驢卻像是聽懂了,用嘴叼起地上的紅綢子,往西施手里遞——西施紅著臉接過來,旁邊銀匠湊上來:“我給你打個銀頂針補,保準順手!”人群哄地笑起來,剛才的氣性早沒了。
等楊永革抱著倆娃往回走,剛到縣衙門口,師爺又慌慌張張跑過來:“大人!又出事了!劉老栓說他的糖葫蘆成精了,插在草靶子上自己轉!”
“今兒這是咋了?”楊永革把娃遞給董建紅,跟著師爺往孤兒院跑。孤兒院院子里,劉老栓正舉著個糖葫蘆草靶子直哆嗦,草靶子上插著十幾串糖葫蘆,果然在慢悠悠轉,有的還自己晃了晃,像在點頭。
“我剛插好的!轉身添了把火,回來就見它們轉上了!”劉老栓聲音發顫,“這要是讓孩子們看見,還以為鬧鬼呢!”
楊永革湊過去看,糖葫蘆轉得挺勻,不像風吹的——草靶子底下壓著塊木板,木板縫里露著點白花花的東西。他蹲下去一掀木板,底下“嗖”地竄出個灰影子,差點撞他臉上!
“是兔子!”孩子們喊起來。那灰兔子躥到墻角,縮成一團,嘴里還叼著顆糖葫蘆籽,旁邊堆著堆兔毛,竟是個兔子窩!原來草靶子壓著兔子窩,兔子在底下刨土,帶動木板晃,草靶子就跟著轉了。
“你這老東西,嚇我一跳!”楊永革拍了拍劉老栓的肩,“趕明兒把兔子窩挪個地,讓孩子們喂著玩,正好給孤兒院添個活物。”劉老栓這才松了口氣,撓著頭笑:“我就說嘛,糖葫蘆哪能成精,原來是這小畜生在搗亂。”
正說著,有孩子舉著個糖豆跑過來:“楊大人!西施姐姐的糖豆會跳!”楊永革跟著去看,西施的糖豆攤擺在街邊,竹匾里的糖豆果然在蹦,有的還蹦出了匾外,滾到地上沾了層土。
“我剛炒好的,放匾里涼著,就見它們自己跳起來了。”西施急得直搓手,“是不是我糖放多了?”
楊永革捏起顆糖豆,摸著有點潮——剛下過小雨,空氣濕,糖豆吸了潮氣,里頭的豆子受熱脹冷縮,就自己蹦了。他正想解釋,懷里的楊和突然“咿呀”一聲,小手拍了拍竹匾,糖豆竟跟著蹦得更歡了,逗得娃直咧嘴。
“別慌,這是好事。”楊永革笑著對西施說,“你就說這是‘會跳舞的糖豆’,給孩子們當玩意兒,保準賣得更好。”西施眼睛一亮:“對啊!我給糖豆染點顏色,紅的綠的,跳起來更好看!”旁邊銀匠趕緊接話:“我給你打個花竹匾,讓糖豆跳得更歡!”
這日的怪事還沒完——下午楊永革回縣衙審案,原告被告還沒開口,懷里的楊安突然“哇”地哭起來,指著被告直蹬腿。那被告是個偷了鄰居雞的漢子,原本還嘴硬,被娃一哭,竟臉紅了,主動承認是他偷的;審完案,楊和又對著桌案上的賬本笑,楊永革翻開一看,果然有筆賬算錯了,多記了百姓兩文錢。
“你這倆娃,倒成了你的‘審案助手’。”董建紅抱著娃笑,“楊安哭的是壞人,楊和笑的是錯賬,比你那骰子斷案靠譜多了。”
楊永革坐在門檻上,看著院子里曬的芝麻——虎頭剛把啃芝麻的老鼠洞堵上,撒了把芝麻在地上,引得幾只麻雀來啄。遠處傳來老驢的叫聲,大概是張屠戶牽著它去拉貨了;孤兒院那邊傳來孩子們的笑聲,該是在逗那只灰兔子;西施的鋪子前圍了群孩子,許是在看“會跳舞的糖豆”。
“這安和縣啊,”他轉頭對董建紅笑,“怪事是真多,可咋就不招人煩呢?”
董建紅把楊安遞給他抱,自己逗著楊和:“因為怪事里都有人情唄。驢是護崽,兔子是護窩,糖豆是……是想讓孩子們樂呵樂呵。就像你,斷案沒規矩,卻總想著讓人好好過日子。”
楊安在懷里抓著他的胡子笑,楊和跟著“咿呀”應和,遠處的夕陽把天染成了暖黃色,照得縣衙的“安和縣”牌匾亮堂堂的。楊永革突然覺得,這日子就算天天有怪事也挺好——驢會護崽,兔子會搗亂,糖豆會跳舞,連懷里的娃都能當“小判官”,熱熱鬧鬧的,才叫真的活泛。
等夜里哄睡了倆娃,楊永革趴在床邊看,楊安攥著他白天撿的驢毛,楊和抱著顆沒蹦完的糖豆,倆娃睡得臉蛋紅撲撲的。董建紅湊過來,給他披了件衣裳:“明兒說不定又有啥怪事呢。”
“有就有唄。”楊永革笑著捏了捏楊和的小手,“只要不是塌天的事,有咱安和縣這些人,啥怪事都能變成樂事。”
窗外的月光灑進來,照得屋里暖烘烘的。遠處偶爾傳來老驢的低哼,近處是倆娃勻勻的呼吸聲,楊永革靠在床邊,聽著這些聲響,覺得比任何戲文都好聽——這安和縣的日子,就是這樣,怪事疊著樂事,樂事裹著人情,像劉老栓蒸的窩頭,看著糙,嚼著卻越嚼越香,嚼出滿肚子的熱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