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安和“瘋小年”——驢掃塵,兔囤糖,屋檐下撞出串“憨忙”
小年的風剛把安和縣的墻角吹得凈亮,村東的曬谷場就先飄起了灰——不是掃塵的土灰混著碎草,也不是蒸糖的面灰沾著甜香,是老驢叼著把竹掃帚往各家挪時,掃帚梢帶的蛛網蹭著剛炸的麻糖;是兔子蹲在糖盆旁往陶罐里塞灶糖時,爪尖沾的糖霜蹭著剛剪的紅紙;連曬谷場旁那棵老椿樹,都被村民們用麻繩拴了串“小年鈴”——是用穿了孔的麻糖塊串的,風一吹“咔嚓咔嚓”響,活像給這場“小年瘋事”掛了串脆甜的算盤。
這事的由頭是王二嬸前兒蹲在屋檐下拆舊春聯時嘆氣:“小年得掃塵、蒸糖,還得給灶王爺貼新像,可村里的老人手腳不利索,娃們又毛躁,掃塵掃不凈房梁的蛛網,蒸糖的面又發得慢,我和董嫂子倆守著兩口鍋,怕是蒸到天黑都湊不齊供灶王爺的糖,更別提給娃們分甜口了?!崩象H正趴在椿樹下啃帶芝麻的麻糖邊(昨兒試炸的剩糖),聽見“掃塵”倆字,耳朵“唰”地豎起來,蹄子扒了扒樹旁那把最大的竹掃帚——是楊永革扎的,掃帚柄還留著新削的竹痕,梢上沾著點沒抖凈的干草。楊永革正幫著往面盆里倒白糖揉糖面,瞅見了直樂:“咋?驢大人想當‘掃塵把式’?”沒成想天剛蒙蒙亮,老驢就叼著竹掃帚往村西頭跑,仨小驢駒跟在后面,用嘴叼著掉在地上的紅紙往筐里拖,拖不動就用蹄子扒,扒得紅紙在地上劃出道紅印,活像仨“拖紙小憨貨”,拖到李奶奶家門口還把紅紙往門檻上放,放得太急飄了張“福”字,正好落在蹲在旁撿碎柴的楊安懷里,楊安舉著福字笑:“驢大人!我懷里長‘福’啦!”
頭樁瘋事是“驢掃塵”。老驢叼著竹掃帚站在張屠戶家院角,張屠戶往它背上搭了塊舊布(怕灰沾了毛),指了指房梁:“幫著掃掃梁上的灰,你個兒高,夠得著——掃凈了灶王爺才樂意來。”老驢“嗷”地應了聲,前蹄往墻根的石墩上一蹬,腦袋往起一揚,掃帚梢“呼”地掃過房梁,蛛網“簌簌”往下掉,混著點陳年的灰,正好落在蹲在院里翻糖盆的馬大憨頭上,馬大憨摸著頭笑:“灰……軟,像棉花?!?/p>
老驢趕緊用嘴把掃帚往回攏,攏到第二家時更逗——路過周員外家,周員外正往廊下掛臘肉,見老驢掃得賣力,往它嘴里塞了塊麻糖:“給你解乏。”麻糖粘在它的牙上,它甩著腦袋嚼,掃帚柄“哐當”撞在廊柱上,震下來串燈籠穗,穗子上的金粉撒了老驢一背,逗得周員外直拍大腿:“這驢是給自個兒‘掛金’呢!掃完塵倒像披了件花襖!”仨小驢駒蹲在巷口當“引路哨”,見哪戶房梁有蛛網就“嗷嗷”叫,有回胖丫拎著籃剛蒸的糖糕往灶房跑,走到臺階處腳一滑,小驢駒“呼”地沖過去,往她腳邊臥,讓她踩著背往上走,胖丫摸著小驢駒的鬃毛直笑:“這憨貨,比臺階還穩當!”老驢見了,也往李奶奶家的土炕邊臥,讓李奶奶踩著它的背夠房梁的蛛網,李奶奶顫巍巍地掃著,嘆:“你比我那遠嫁的閨女還貼心?!?/p>
這邊老驢掃塵掃得熱鬧,那邊兔子早扛著個陶罐往糖盆跑了——小年得“囤糖”,把蒸好的灶糖、麻糖往陶罐里塞,藏在椿樹根下的洞里,說是等灶王爺上天時“喂”他,讓他多說好話。它蹲在糖盆旁,陶罐敞著口,用爪子往罐里扒糖,扒得糖“咚咚”響,有塊灶糖粘在它的耳朵上,它晃著腦袋抖,抖得耳朵“撲棱”響,倒把旁邊的芝麻罐扒倒了,芝麻“沙沙”撒在糖上,混著糖霜白花花的,逗得往糖上撒桂花的西施直笑:“兔護衛這是給糖‘撒芝麻’呢!灶王爺吃了怕是得夸你手巧!”
兔子也不慌,用爪子把沾了芝麻的糖往陶罐里扒,扒著扒著往罐里塞了張碎紅紙——是從地上撿的福字邊角,它大概覺得混著“福”氣更吉利,塞得罐口都冒了尖。董建紅回頭瞧見了也不惱,往它罐里放了塊剛炸的麻糖:“兔護衛,這給你留的,脆得很,不粘牙。”兔子用爪子往董建紅手里塞了顆干桂花(從曬谷場邊叼的),算是回禮,董建紅捏著桂花笑:“這兔精,比楊安還懂‘用花換糖’呢!”
最瘋的是“掃塵互助攤”。曬谷場旁的空地上擺開了“物件堆”:劉老栓的竹掃帚、王二嬸的舊布、周員外的麻糖,還有學童們用紅紙剪的小灶王爺像(貼在掃帚上的),算是“小年暖鋪”。西施端著個瓦罐來送甜豆漿,往老驢跟前放了碗,老驢用嘴叼著碗往王二嬸手里送——王二嬸正忙著糊灶王爺像,擺擺手:“你喝!你掃塵最累!”老驢竟用蹄子把碗往她懷里推,推得豆漿晃出來,濺了王二嬸的藍布圍裙,逗得楊安舉著塊麻糖直喊:“王二嬸!你圍裙長‘白星星’啦!”
學堂的學童們也來湊熱鬧。二柱搶著幫老驢遞掃帚,遞著遞著往掃帚上貼了張自己畫的“灶王爺騎驢”——畫的灶王爺歪坐在驢背上啃麻糖,倒把老驢逗得甩了甩掃帚,掃帚梢“啪”地打在二柱臉上,打落了他嘴里叼的半塊糖,二柱撿起來笑:“驢大人這是給我‘送甜’呢!”胖丫幫兔子扒糖,扒著扒著往陶罐里放了顆炒花生:“給糖添點脆!”兔子用爪子把花生扒出來往她手里送,送完了又低頭扒糖;楊和被董建紅抱在懷里,手里攥著塊小糖糕,往老驢的嘴邊送,老驢用舌頭輕輕舔了舔,舔得糖渣沾在舌頭上,逗得楊和“咯咯”笑。
正忙得歡,馬大憨顛顛地從村頭跑過來,手里攥著個歪歪扭扭的泥灶王爺像(學童們教他捏的),往老驢背上放,放不穩就往老驢身上爬,嘴里嘟囔:“灶王爺……坐驢,上天?!崩象H瞧見了,往旁挪了挪讓他爬,等他坐穩了才慢慢往曬谷場挪,走得比平時還慢,每走兩步就回頭瞅一眼,怕泥像掉了,逗得張屠戶直笑:“這驢是給憨子當‘活轎子’呢!還怕顛著灶王爺!”兔子也從椿樹根下蹦過來,往馬大憨手里塞了塊灶糖,馬大憨咬著糖,眼睛亮閃閃的:“甜……像天上的云?!?/p>
最搞怪的是“貼灶王爺”時的事。村民們往灶臺上貼新灶王爺像,學童們起哄讓老驢也“沾沾福氣”,二柱就挑了張最小的往老驢的腦門上貼,貼完了還往像旁粘了塊麻糖。沒成想老驢往暖鋪挪時,腦門蹭在馬大憨的泥灶王爺像上,把泥像蹭掉了只耳朵,馬大憨急得直拽老驢的鬃毛:“灶王爺……耳朵掉了!”老驢趕緊用嘴叼著塊紅泥往馬大憨手里送,像是在賠罪,逗得李奶奶直拍大腿:“這驢!給憨子的灶王爺‘補耳朵’呢!比捏泥人的師傅還盡心!”
午后的日頭把曬谷場曬得暖洋洋的,該掃的塵都掃凈了,糖也蒸了大半,老驢的背上沾了不少芝麻,仨小驢駒的蹄子上還沾著糖霜,蹲在“暖鋪”旁舔甜豆漿碗底。兔子的陶罐里裝滿了糖,蹲在罐旁數麻糖塊,數著數著往罐口蓋了塊石板,又往石板上壓了塊土坯,見糖沒化,才松了口氣。楊安手里攥著串麻糖(是學童們送的),跟著董建紅往孤兒院走,走累了就趴在董建紅懷里,嘴里還喊“糖……甜——”。
“明兒讓驢大人把竹掃帚借鄰村用用吧,”董建紅輕聲說,“那邊的老人也多,怕是也缺個掃塵的物件。”
“準得借,”楊永革笑,往曬谷場看了眼,老驢正用蹄子把馬大憨掉在地上的泥灶王爺像往懷里扒,怕被踩壞,“你看它把仨小驢駒的耳朵上都掛了塊麻糖,是給它們當‘小年甜’呢?!?/p>
風從椿樹梢吹過來,帶著糖香和芝麻的脆,吹得樹上的麻糖鈴“咔嚓咔嚓”響。楊永革知道,安和縣的“瘋小年”不是瘋,是忙暖——老驢的竹掃帚明天還能幫別家掃塵,兔子的陶罐明天還能囤更多的糖,屋檐下的暖能漫到每個角落,連風刮過都會帶著“掃塵的凈”和“盼年的甜”。
老驢突然對著灶房的方向叫了聲,叫聲里帶著點憨,仨小驢駒跟著“嗷嗷”叫,兔子也“噗”地蹦了蹦,叼著塊麻糖往老驢嘴里送(大概是謝它沒撞翻自己的罐)。楊永革笑著往驢棚里添了把帶糖香的干草:“睡吧驢大人,明兒還得幫王二嬸貼春聯呢?!?/p>
遠處的曬谷場傳來老人們的說話聲,混著嚼糖的“咔嚓”聲和風吹麻糖鈴的“脆響”,把安和縣的小年日烘得軟乎乎的。馬大憨還蹲在糖盆旁,用手指戳著盆里的灶糖,戳一下笑一下,像是在跟糖玩。董建紅看著這光景,輕輕碰了碰楊永革的胳膊:“你說這灶王爺見了咱這兒的熱鬧,會不會真的多說好話?”楊永革點點頭,往馬大憨手里塞了塊剛炸的麻糖:“保準會,有這掃塵的驢、囤糖的兔,還有個愿意蹲在糖盆旁戳灶糖的憨子,他怕是得夸咱安和縣的年最甜呢。”
(未完待續)
諸位看官且慢——先別翻頁,聽我這碎嘴作者嘮兩句。
寫安和縣這堆“瘋事”時,我正蹲在老家的灶房門口啃涼饅頭。灶上燉著的白菜豆腐咕嘟冒泡,我爺蹲在門檻上編竹筐,竹條“噼啪”斷了根,他抬頭瞅我:“寫啥呢?筆尖在紙上劃得比我編筐還響?!蔽遗e著本子給他看:“寫驢呢,寫驢馱著月餅往曬谷場跑,跑一半饞了,蹭張屠戶家的肉月餅吃?!蔽覡敗班汀钡匦α耍钐爬锾砹税巡瘢骸绑H哪有不饞的?前年我家老驢,偷啃了隔壁王嬸曬的柿餅,被追著打了半條街,蹄子上還掛著塊柿餅渣,跑起來一顛一顛的,像掛了個小燈籠?!?/p>
就這么著,老驢的“饞病”有了來頭。
后來寫兔子“偷月”,是某天半夜起夜,瞧見院里的老槐樹底下,有只灰兔子蹲在桂花樹下,前爪扒著塊掉在地上的月餅,正往樹洞里塞。月光把它的影子投在地上,圓滾滾的,像個沾了桂花的毛球。我輕手輕腳湊過去,它“噌”地竄進洞,洞里“嘩啦啦”響,像是撞翻了什么——后來才知道,那樹洞里塞著半筐野棗,是前陣子娃們摘了忘在那兒的。合著這兔子不是偷月餅,是給它的“冬儲糧”添甜呢。
馬大憨這個人物,是照著我小學同桌寫的。他總蹲在操場邊看螞蟻,別人逗他,把糖塊扔在地上,他不撿,就蹲那兒瞅,說“螞蟻也得吃”。有回學校組織包粽子,他包得歪歪扭扭,糯米漏了一桌子,卻非要把自己包的那個塞給食堂的瞎眼張奶奶,說“奶奶,我包的甜”。張奶奶摸了摸他的頭,沒說話,眼淚掉在粽子葉上,亮晶晶的,像沾了露水。
所以馬大憨蹲在祭月臺旁戳月影時,我特意讓他手里攥著塊月餅——不是啥金貴的五仁餡,就是塊最普通的豆沙餡,豆沙從縫里擠出來點,沾在他手背上,他也不擦,就那么戳著,嘴里嘟囔“月……軟”。他哪是在跟月亮說話?他是在跟自己心里的“甜”說話呢。
寫“瘋中秋”那章時,卡了三天。咋也寫不好老驢馱著銅鏡“馱月”那段,總覺得缺了點啥。直到某天傍晚,我蹲在曬谷場看娃們玩。有個小娃舉著面圓鏡子,追著太陽跑,鏡子反射的光在地上晃來晃去,他喊“我馱著太陽呢!”旁邊的娃搶鏡子,倆人手一松,鏡子掉在地上,裂了道縫,可光還在晃,像碎了的星星。我突然拍大腿——老驢馱的哪是銅鏡?是娃們眼里的“小月亮”啊!
于是就有了馬大憨追著老驢跑,非要把他的麥稈月兔放在銅鏡上那段。他哪是要“陪月”?他是想讓自己編的小玩意兒,也沾沾那“亮”。
還有西施往老驢耳朵上插茱萸,董建紅給兔子的陶罐里塞甜粽,劉老栓往驢背上的竹匾里塞糯米藕——這些事,沒一件是我瞎編的。我姥就總往鄰居家的筐里塞剛蒸的饅頭,說“多蒸了倆,放著也是涼”;我嬸子見了流浪貓,總往它窩里塞塊棉絮,說“貓也怕冷”。安和縣的人咋就這么“好”?好到有點傻,好到見了驢都想往它嘴里塞塊糖,見了兔子都想給它的陶罐蓋片荷葉。
有看官私信問我:“安和縣真有這么個地方?我想去看看老驢,看看兔子,看看馬大憨?!?/p>
我沒法答。
或許有吧?;蛟S它在我爺編的竹筐縫里,在我姥蒸的饅頭香里,在小娃舉著的鏡子光里?;蛟S它不在地圖上,就在每個人心里那點“不講究”的暖里——驢饞了能蹭肉月餅,兔偷了桂花沒人惱,憨子蹲在月影里戳來戳去,也有人往他手里塞塊熱乎的甜月餅。
寫這章時,灶上的白菜豆腐燉好了,我爺給我盛了碗,湯上飄著點蔥花。他瞅著我寫的“作者有話說”,又笑了:“別寫這些沒用的,趕緊寫后續!老驢借了銅鏡給鄰村,鄰村的娃咋謝它的?兔子的桂花罐過冬夠不夠?馬大憨的麥稈月兔補沒補好?”
得,老爺子比看官們還急。
那我就不啰嗦了。灶房的火還旺著,安和縣的夜還暖著,老驢大概正趴在驢棚里啃帶桂花香的干草,兔子的陶罐口大概還蓋著片荷葉,馬大憨大概還蹲在祭月臺旁,用手指戳著地上的月影——說不定,他手里還攥著塊沒吃完的月餅呢。
咱下章接著看“瘋事”。哦對了——要是你們那兒也有饞嘴的驢、偷甜的兔、蹲在月影里戳來戳去的憨子,記得告訴我一聲。
咱呀,湊個熱鬧。
諸位看官又見面了——這回來得急,手里還攥著半塊剛從灶上搶的紅糖發糕,趁熱跟你們嘮兩句。
前兒寫“瘋小年”里老驢掃塵撞掉燈籠穗那段,我媽湊過來看,指著紙頁笑:“這驢咋跟你三舅似的?干活毛手毛腳,偏又心細得很?!蔽胰四贻p時幫人蓋房,上梁時踩滑了,手里的瓦刀飛出去,愣是在空中撈了把,沒讓它砸著底下遞磚的娃,自己卻順著柱子滑下來,褲腿刮了個大口子,露出里面打補丁的秋褲,逗得全村人笑。后來他給娃們分喜糖,總把糖紙捋得平平整整,塞到娃手里還念叨“別蹭了灰”——跟老驢叼著碗往張奶奶手里送粥時,特意墊片蘆葦葉防燙,是不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所以寫老驢掃完塵,背上沾著金粉像披了花襖時,我特意讓它往驢棚走時,蹄子避開了馬大憨掉在地上的泥灶王爺像。它哪是懂“小心”?它是跟我三舅一樣,看著毛躁,心里卻揣著點“怕碰壞了啥”的軟乎勁。
有看官問:“兔子總往陶罐里塞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桂花混蜂蜜,茱萸沾糕粉,這回又塞了紅紙角,它到底想囤啥?”
這話問得巧。前幾天我去趕集,見個扎羊角辮的小丫頭,蹲在糖畫攤前不走,手里攥著顆撿來的玻璃珠,非要跟攤主換個小糖兔。攤主笑著給她捏了個,她卻把玻璃珠塞攤主手里:“這個給你,亮晶晶的,能照見糖?!蓖米油展蘩锶哪氖请s物?是它的“玻璃珠”啊——它覺得好的,就想往自己的“寶貝罐”里塞,塞完了還得蓋塊石板,像小丫頭把糖兔揣進兜里,按了又按,生怕漏了甜。
寫馬大憨捏泥灶王爺像那段,我停了半天筆。想起小時候鄰居家的傻哥,總蹲在墻根捏泥人,捏得歪歪扭扭,卻非要給每個泥人安上“胳膊”,說“沒胳膊咋抱糖吃”。有回我媽給了他塊灶糖,他揣在懷里捂了半天,跑去塞給村口的老槐樹,說“樹也冷,吃點甜的暖和”。所以馬大憨的泥灶王爺掉了耳朵,他急得拽老驢鬃毛時,我沒讓他哭——他不是急泥像壞了,是急“灶王爺沒耳朵,咋聽我說話呀”。后來老驢叼來紅泥,他蹲在地上補,補得歪歪扭扭,卻給泥像臉上按了個小坑,說“這是笑呢”——傻哥當年給泥人安胳膊時,也總往泥人臉上抹塊紅,說“害羞呢”。
還有董建紅總說“借出去吧”——借鐵鍋,借彩繩,借銅鏡,借掃帚,好像安和縣的東西就沒個“私”字。我奶生前就是這樣,開春借出去的菜種,秋天準能收回來一筐新菜;冬天借出去的棉絮,開春人家準送回件縫好的小襖。有回我問她“不怕人不還?”她往灶膛添把柴:“借的是物件,暖的是人心。人心暖了,啥都能長出來?!彼灾軉T外借粗瓷桶給鄰村時,沒算“借幾天”;西施借繡線給村姑時,沒數“剩幾尺”——他們哪是“大方”?是跟我奶一樣,信“人心換人心”,像種莊稼似的,播點暖,就盼著長點甜。
昨兒有個小姑娘給我寄了封信,畫了只兔子,陶罐里塞著顆星星,旁邊寫:“作者姐姐,這是給安和縣兔子的,讓它囤著過冬?!蔽野旬嬞N在書桌旁,瞅著瞅著笑了——安和縣哪用得著我瞎編?你們心里都有一個呢??赡苁悄憬o流浪狗留的半塊餅,可能是你幫同學補作業時畫的小笑臉,可能是你蹲在路邊看螞蟻搬家時,沒踩的那片草葉。
我爺昨兒又催:“小年都過了,該寫除夕了吧?老驢能吃上餃子不?兔子的糖罐夠不夠囤壓歲錢?馬大憨能不能穿上新棉襖?”我扒拉著碗里的發糕答:“準能。”老驢說不定能蹭著張屠戶家的肉餃子,兔子的陶罐里說不定能塞塊染紅的糖,馬大憨的新棉襖上,說不定還繡著個歪嘴小驢——就像我媽當年給傻哥縫棉襖,非要在補丁上繡朵小花,說“好看”。
灶上的水開了,我得去續茶了。你們要是過年時,見著哪只驢啃餃子邊,哪只兔子往罐里塞糖塊,哪個人蹲在雪地里戳燈籠影,別驚——那準是安和縣的老熟人們,順著年味兒跑出來串門了。
咱下章除夕見。對了,要是你們家灶上也蒸了紅糖發糕,記得給門口的石墩子留塊——說不定老驢路過,能叼著蹭口甜呢。
諸位看官,且先放下翻頁的手——我這剛從灶房端了碗熱乎的八寶粥,碗沿還冒熱氣呢,就著這暖乎勁兒,再跟你們扯扯安和縣的閑篇。
前兒寫“瘋臘八”里兔子往陶罐塞沾了醋的紅棗,我家小侄女湊到我跟前,小手指著紙頁上的“兔護衛”,奶聲奶氣地問:“姑姑,兔子吃了酸棗會不會皺眉呀?”我捏了捏她凍得通紅的小鼻子,想起去年臘八,她蹲在陽臺給她的布兔子“喂”粥,舀一勺小米粥往布兔子嘴里送,灑了一衣襟也不惱,還跟布兔子說“慢點喝,燙”。
所以寫兔子蹲在罐旁數糯米粒時,我特意加了句“它晃著腦袋抖棗核,抖得胡須撲棱響”——它哪是在抖棗核?是跟小侄女似的,得了點甜就忍不住顯擺呢。哪怕棗上沾了醋,酸得耳朵往后貼,也舍不得把罐里的寶貝往外掏半顆。
有看官在后臺留評:“安和縣的人咋就沒個愁事兒?驢馱粥灑了不氣,兔偷了棗不罵,馬大憨把泥灶王爺捏歪了,也沒人笑他?!?/p>
咋能沒愁事兒呢?我爺年輕時長年蹲在田埂上嘆氣,愁天旱,愁蟲咬,愁打下的糧食不夠交租;我媽前幾年總蹲在縫紉機旁抹眼淚,愁我哥的學費,愁我爸的藥錢,愁過冬的棉絮不夠厚??沙顨w愁,我爺愁完了,會往鄰居家的麥種里摻兩把新收的谷種,說“摻著種,抗災”;我媽愁完了,會把給我哥做棉襖剩下的碎布,拼拼湊湊給隔壁的瞎眼奶奶縫雙棉鞋,說“腳暖了,心就暖了”。
安和縣的人也愁啊。董建紅愁粥熬不稠,愁娃們分不到甜;王二嬸愁糕蒸得散,愁老人們咬不動;周員外愁桂花收得少,愁灶王爺的供品不體面。可他們愁著愁著,就把愁變成了“湊”——你湊把紅豆,我湊把桂圓,他湊塊麻糖,湊著湊著,就把日子湊得熱熱鬧鬧的。老驢馱粥灑了,張奶奶笑著說“灑點好,給地也喂口甜”;兔偷了棗,西施笑著說“偷點好,給它的罐添點酸”;馬大憨捏歪了泥像,李奶奶笑著說“歪點好,跟咱過日子似的,不板正才親”。
寫馬大憨往老驢背上爬那段時,我卡了快半天。一開始寫他“爬不上就急得哭”,可寫著寫著就覺得不對——我想起小時候村里的傻柱,他總跟著娃們往樹上爬,爬不上就蹲在樹下仰著頭笑,娃們摘了野棗扔給他,他接住了就往嘴里塞,塞得腮幫子鼓鼓的,也不管棗核卡不卡嗓子。后來傻柱走了,村里人還總往他常蹲的那棵樹下放兩個饅頭,說“他說不定回來呢”。
所以我把“哭”改成了“嘴里嘟囔‘驢……登高,看遠’”。他哪是急著爬?是想跟老驢一起,往遠處瞅瞅——瞅瞅村外的河結沒結冰,瞅瞅山崗上的楓樹葉落沒落,瞅瞅天上的云是不是像他吃的糕那樣軟。哪怕爬得晃悠悠,抓著老驢的鬃毛滑下來兩回,也咧著嘴笑,露出沾著棗泥的牙。
昨兒收到個包裹,是個七十多歲的老爺子寄的。里面裹著塊粗布,布上繡著只歪歪扭扭的驢,驢背上馱著個小陶罐,罐口露出顆紅棗。老爺子附了張字條:“姑娘,這是我老伴繡的。她走前總念叨你寫的安和縣,說這驢像俺家當年拉磨的老驢,這兔像院墻上蹲的那只。她繡到一半就走了,我接著繡完了,給你寄來,算給安和縣的老驢添個伴?!?/p>
我把布掛在書桌前,瞅著那只繡歪了的驢,眼淚掉在布上,暈開了驢身上的紅線。突然明白,安和縣哪是我寫出來的?是這些念著暖的人,一點點“繡”出來的。是老驢的蹄子印,是兔子的陶罐口,是馬大憨的泥手印,是每雙愿意往別人碗里多舀一勺粥的手,是每雙愿意給流浪的小動物留塊餅的手。
小侄女剛才又跑過來,指著布上的驢問:“姑姑,這驢有餃子吃嗎?”我摸了摸她的頭,往她手里塞了顆紅棗:“有,不光有餃子,還有麻糖,有年糕,有灶糖,啥甜都有?!本拖裎覡斦f的“日子再難,也得給娃留塊甜”,安和縣的日子,再“瘋”也得給老驢、給兔子、給馬大憨,給每個蹲在角落里盼暖的人,留塊甜。
灶上的粥又開了,咕嘟咕嘟響,像安和縣的日子在冒泡。我得去給小侄女盛粥了,她還等著給她的布兔子“喂”第二碗呢。你們要是臘八那天見著哪只驢蹄子上沾著粥渣,哪只兔子耳朵上掛著棗核,哪個人蹲在灶臺旁給布偶喂粥,別驚——那都是安和縣的甜味兒,順著風跑出來了。
咱下章除夕見。對了,要是你們家熬了粥,記得往窗臺放一碗——說不定兔子路過,會叼著它的小陶罐來蹭口甜呢。
諸位看官,咱又湊一塊兒了——這次手里沒攥發糕也沒端粥,就揣著顆剛從灶膛邊撿的熱紅薯,焐得手心發燙,正好跟你們接著嘮安和縣的碎事。
前兒改“瘋重陽”里老驢馱劉老栓上坡那段,我爹蹲在門檻上抽旱煙,煙袋桿往鞋底磕了磕:“你這驢寫得還不夠‘軸’?!蔽毅读算叮终f:“當年我跟你爺趕驢拉煤,坡陡得能看見驢肚子底下的石頭,那驢前蹄滑了三回,愣是沒往后退半步,蹄子磨出了血,也得把煤拉到坡頂才肯臥下喘氣。”
我摸著紅薯皮笑,可不是嘛。寫老驢往坡邊臥,讓劉老栓踩背時,原是寫“老驢乖乖臥下”,后來想起我爹的話,改成了“老驢往坡邊挪了挪,前蹄往石縫里蹬了蹬才臥,臥時還特意把后腿往高抬了抬,怕坡滑”。它哪是“乖”?是驢的“軸”——認定要護著誰,就肯把蹄子往石縫里扎,哪怕磨出血也不松勁,跟我爺當年護著漏雨的麥倉似的,蹲在倉邊守了三夜,淋成落湯雞也不肯回屋。
有看官私信問:“兔子的陶罐到底有多大?咋啥都塞得下——茱萸、桂花、灶糖,連麻糖塊都能塞進去?!?/p>
這倒讓我想起我姥的“百寶籃”。那籃子是竹編的,邊都磨破了,她總往里頭塞東西:春天塞剛摘的香椿芽,夏天塞驅蚊的艾草,秋天塞曬好的柿餅,冬天塞暖手的棉團。有回我翻籃子找針線,竟摸出顆去年的野山楂,干巴巴的卻沒壞,我姥笑著說:“籃子跟人心似的,敞著口,啥好東西都能裝。”
兔子的陶罐哪有準頭大???它想裝的時候,哪怕罐口窄,也能把桂花往縫里塞;不想裝的時候,就算罐是空的,也不肯往里頭放片枯葉子。就像寫它往罐里塞碎紅紙時,原是寫“塞了片紅紙”,后來改成“把紅紙角疊了疊,順著罐口往里塞,塞不進去就用爪子扒扒罐壁的灰,再塞”——它哪是在塞紙?是跟我姥似的,把“覺得該留著的暖”往罐里收呢,收得仔細,生怕漏了半分。
寫馬大憨給泥灶王爺按“笑坑”那段,是半夜趴在桌上寫的。窗外的風刮得老槐樹“嘩嘩”響,我想起小時候跟傻哥蹲在雪地里畫雪人,傻哥總往雪人臉上畫個歪歪扭扭的圈,說“這是笑呢,雪人笑了就不冷了”。有回雪人化了,他蹲在泥水里哭,我媽遞給他塊糖,他含著糖又笑:“雪人去安和縣了,那兒暖和?!?/p>
那會兒不懂他說的“安和縣”是啥,現在倒懂了——是能讓泥灶王爺有“笑坑”的地方,是能讓老驢蹭肉月餅不挨打的地方,是能讓兔子囤糖沒人翻罐的地方。所以寫馬大憨補泥像時,沒寫他“補得認真”,只寫“用手指把紅泥往泥像臉上抹,抹一下就用舌頭舔舔手指上的泥,笑一下”——他哪是在補像?是在給心里的“暖”畫圈呢,跟傻哥給雪人畫笑圈一個樣,笨乎乎的,卻實在。
昨兒去菜市場,見個賣豆腐的大娘,給買豆腐的娃多舀了勺豆腐腦,說“熱乎的,先暖暖手”。那娃捧著碗,往大娘的筐里塞了顆糖,說“我娘給的,甜”。我站在旁邊瞅著,突然覺得這就是安和縣——哪有啥驚天動地的事?不過是你多舀勺粥,我多塞顆糖,你幫我扶扶驢,我幫你撿撿罐。
我爹剛才又喊:“紅薯快涼了!”我咬了口紅薯,甜得燙嘴。想起寫“瘋臘八”時,董建紅往馬大憨手里塞粥,說“趁熱喝”——原來最暖的話,從來不是“你要好好的”,是“趁熱”。趁熱喝粥,趁熱吃糖,趁熱把該遞的暖遞出去,別等涼了。
窗臺的月光照進來,落在桌上的稿紙上,稿紙上是沒寫完的除夕——老驢正趴在驢棚里等餃子,兔子的陶罐旁堆著幾顆糖,馬大憨手里攥著塊紅布,大概是想給泥灶王爺做新衣裳。
你們要是過年時聽見哪驢“嗷嗷”叫得歡,哪兔子“噗噗”蹦得勤,別疑——是安和縣的暖,順著年味兒飄過來了。咱下章除夕見,記得給自個兒碗里多添塊甜,也給門口的風留口熱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