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鎮的晨霧還沒散,百草堂的門板就被拍得咚咚響。
沈知微剛把最后一味當歸歸進藥柜,門外就傳來王婆帶著哭腔的喊:“知微姑娘,救命啊!”
她拉開門,就見王婆拽著個面色發青的少年,那孩子嘴唇哆嗦著,手死死摳著喉嚨,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怪響。
陸崢跟在后面,玄色勁裝的袖口沾著些草汁,眉頭擰得比昨日更緊。
“陸捕頭,這是……”沈知微側身讓他們進來,鼻尖立刻嗅到一股刺鼻的氣味,像是什么東西燒糊了。
“鎮西頭的李木匠家,今早發現三個孩子這樣了。”陸崢的聲音帶著熬夜的沙啞,他指了指少年發紫的指甲,“癥狀跟昨日張記的囡囡有點像,但沒那么重,都還吊著口氣。”
王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知微姑娘,你快救救阿柱吧!他昨兒還好好的,今早起來就說頭暈,接著就渾身抽抽……”
沈知微扶著少年坐下,指尖搭上他的腕脈。
脈象浮而促,像受驚的雀兒亂撞。
她又掀起少年的眼皮,眼白上布滿細密的紅血絲。
“他昨晚吃了什么?”
“就喝了點粥,吃了塊粽子。”王婆急道,“對了!今早他娘給他掛了艾草香囊,說是端午快到了,驅蟲的!”
沈知微猛地抬頭:“香囊呢?”
陸崢從懷里掏出個布包,解開繩結,里面是個巴掌大的青布香囊,囊口露出些碎草。
他把香囊遞過來:“李木匠家三個孩子都掛了這個,是鎮上的游醫老劉賣的,說是‘秘制驅蟲艾’。”
沈知微捏起一點碎草湊到鼻尖,眉頭倏地蹙起。
這氣味辛辣沖鼻,根本不是艾草該有的清苦香。她又捻起一根草莖細看,葉緣帶著鋸齒,斷面有乳白色的汁液滲出——這分明是夾竹桃的葉子!
“這不是艾草。”她聲音一沉,“是夾竹桃。”
陸崢一愣:“夾竹桃?那不是觀賞花嗎?”
“夾竹桃全株有毒,葉子尤其厲害。”沈知微快步走到藥柜前,抓了把金銀花和甘草,“它的汁液里有強心苷,誤食會心悸抽搐,嚴重的能讓人心臟驟停。
孩子們把香囊揣在懷里,熱氣蒸得毒素揮發出來,吸入肺里也會中毒。”
王婆嚇得腿一軟:“那……那怎么辦啊?”
“先灌解毒湯。”沈知微把藥材扔進陶壺,又往里面加了幾片生姜,“金銀花能清熱解毒,甘草調和諸藥,加生姜是為了溫胃,免得藥性太寒傷了孩子。”
陸崢看著她有條不紊地生火煎藥,喉結動了動。
昨日他還覺得這女子身上帶著晦氣,此刻見她指尖翻飛間就配好了藥方,倒像是真有幾分本事。
“老劉在哪?”他沉聲問。
“今早有人見他挑著擔子往鎮東頭去了。”王婆道,“聽說他這幾日賣這‘秘制艾’賺了不少,說是比普通艾草驅蟲效果好十倍。”
陸崢轉身就往外走:“我去把他抓回來。”
“等等。”沈知微叫住他,“你讓衙役去各家看看,凡是買了老劉艾草的,趕緊把香囊扔了,用鹽水漱口。另外,告訴大家別慌,夾竹桃中毒只要及時處理,不會致命。”
陸崢腳步頓了頓,回頭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大步流星地去了。
藥煎好時,阿柱的抽搐漸漸停了。
沈知微撬開他的嘴,一勺一勺把藥汁喂進去,少年喉間的嗬嗬聲慢慢平息,臉色也緩和了些。
“多謝姑娘,多謝姑娘……”王婆抹著淚道謝,“要不是你,這孩子……”
沈知微搖搖頭,目光落在那個夾竹桃香囊上。
青布囊面上繡著幾針歪歪扭扭的艾草葉,針腳稀疏,倒像是急著趕出來的活計。
她指尖撫過布面,忽然摸到個硬硬的東西,像是縫在里面的小石子。
“這香囊是老劉自己做的?”她問。
“說是他婆娘繡的。”王婆道,“他還說這布是從京城帶來的,特意染的艾青色,驅蟲效果更好。”
沈知微把香囊翻過來,借著晨光細看。
布角處有個極淡的印記,像是用深色絲線繡的,形狀扭曲,倒有幾分像昨日張記蜜餞包裝紙上的玄參花紋。
她心頭一跳,剛想再細看,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喧嘩。
“沈丫頭在哪?讓她出來!”
是李屠戶的聲音,帶著酒氣和怒火。沈知微走出藥鋪,就見他帶著幾個漢子堵在門口,個個面色不善。
“李屠戶,你這是做什么?”她冷聲問。
“做什么?”李屠戶一把推開上前阻攔的王婆,“我家小子也中了毒!定是你這毒醫的女兒搞的鬼!你爹當年害死官爺,如今你又想害我們青溪鎮的孩子是不是?”
“就是!把她抓去見官!”
“燒了這百草堂,免得再害人!”
漢子們跟著起哄,有人已經撿起了地上的石頭。
沈知微站在臺階上,脊背挺得筆直,目光掃過眾人怒沖沖的臉。
“我爹是被冤枉的。”她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里,“至于孩子們中毒,是游醫老劉用夾竹桃冒充艾草所致,陸捕頭已經去抓他了。若你們不信,可去李木匠家看看,他們的孩子剛喝了我的解毒湯,已經緩過來了。”
“誰知道你那湯里是不是又下了別的毒?”李屠戶梗著脖子喊道。
就在這時,陸崢帶著衙役回來了,身后還押著個哆哆嗦嗦的瘦高漢子,正是游醫老劉。
“人抓到了。”陸崢把老劉往前一推,“他已經招了,是用夾竹桃冒充艾草,想著端午前賺筆快錢。”
老劉“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是我不是人!我該死!那布……那布是一個京城來的藥商給我的,說用這布做香囊,能賣更高價……”
沈知微心頭一動:“京城藥商?什么樣的藥商?”
“我……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老劉結結巴巴道,“就見過一面,穿著綢緞衣裳,手指上戴著個玉扳指,說要收一種叫‘斷腸草’的草藥,給的價錢很高……”
斷腸草!
沈知微的呼吸猛地一滯。
又是斷腸草,和父親舊案里的毒藥一樣。
陸崢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他眼神銳利地看向老劉:“那藥商在哪?”
“我不知道啊!”老劉哭道,“他給了我這批布就走了,說事成之后還會來找我……”
李屠戶看著被押走的老劉,又看看陸崢嚴肅的神色,臉上的怒氣漸漸變成了尷尬。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終只是哼了一聲,帶著人灰溜溜地走了。
人群散去后,陸崢走到沈知微面前,從懷里掏出個東西遞給她。
是一小塊青布,上面同樣有個淡淡的玄參花紋。
“這是從老劉鋪子里搜出來的,剩下的布都在這了。”他道,“你爹的案子,是不是跟這花紋有關?”
沈知微捏著那塊布,指尖微微顫抖。
五年了,她一直在等一個線索,一個能為父親洗冤的線索,如今這線索終于一點點浮出水面。
“我不確定。”她低聲道,“但我爹當年經手的藥材里,就有一批帶著類似印記的,后來那些藥材都不見了。”
陸崢沉默片刻:“若這藥商真與你父親的案子有關,他定會再來找老劉。我會派人盯著,一有動靜就告訴你。”
沈知微抬頭看他,晨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映出幾分難得的認真。
她忽然想起昨日他擋在自己身前的樣子,心頭微動。
“多謝。”她輕聲道。
陸崢不自然地別過臉:“我只是在辦案。”說罷,他轉身就要走,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頭道,“對了,那解毒湯效果不錯,你……多備些,萬一還有人中毒。”
沈知微看著他略顯倉促的背影,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
這看似粗獷的捕頭,倒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
她回到藥鋪,把那塊帶花紋的布小心翼翼地收好。
窗外的陽光正好,照在晾曬的陳皮上,散發出淡淡的清香。沈知微深吸一口氣,目光堅定。
父親,你看到了嗎?我一定會查清楚真相,還你一個清白。
而她不知道的是,此時的青溪鎮衙署里,知縣正拿著一封密信,臉色凝重。
信上只有寥寥數語:“沈氏女已露鋒芒,速除之,勿讓舊事重演。”落款處,是一個小小的玄參花紋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