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馬跑出去約莫十里地,沈知微實在撐不住了。
胳膊上的傷口被顛簸得突突直跳,像是有小蟲子在肉里鉆,眼前也開始發花。
“停……停下……”她拽了拽陸崢的衣襟,聲音都在打顫。
陸崢勒住韁繩,馬發出一聲長嘶。
他低頭看她,月光正好落在她臉上,嘴唇白得像宣紙,額角全是冷汗。
“又怎么了?”話雖沖,手卻已經松開韁繩,扶著她的腰往馬下跳。
“頭暈……”沈知微腳一沾地就打了個趔趄,被他穩穩扶住。
她這才發現,自己的指尖竟在微微發顫——附子的余毒還是沒清干凈,剛才又驚又嚇,毒素又翻上來了。
陸崢皺著眉往四周看。這地方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只有道旁孤零零立著座破廟,廟門都掉了半扇,看著荒得很。“先去廟里歇著。”
廟里積著厚厚的灰,墻角結著蜘蛛網。
陸崢找了塊相對干凈的石板,用袖子擦了擦,讓沈知微坐下,自己則去撿了些枯枝,想生火。
“別點火。”沈知微啞著嗓子阻止他,“煙會引來人。”
“那也不能讓你凍著。”陸崢沒聽她的,摸出火折子就點。
枯枝“噼啪”響著燃起來,橘紅色的火苗舔著黑暗,倒也驅散了些寒意。
他解下披風,往她身上裹得更緊些。
“把這個喝了。”從行囊里翻出個小瓷瓶,倒出幾粒褐色的藥丸,“上次你給我的解毒丹,應該有用。”
沈知微看著那藥丸,忽然笑了。“陸捕頭倒是不傻,知道隨身帶著。”
“總比某些人強,自己中了毒還硬撐。”他沒好氣地回了句,卻還是找了片干凈的葉子,倒了點水,看著她把藥咽下去。
火苗跳得歡,把兩人的影子投在斑駁的廟墻上,忽大忽小。沈知微靠在石壁上,感覺身上漸漸暖了些,頭暈也輕了。
“剛才那黑衣人,你看清他的招式了嗎?”
“像是軍中的路數,但更狠。”陸崢往火堆里添了根柴,“尤其是那弩箭,準頭很毒,不像是江湖草莽能有的本事。”
沈知微點點頭。
太醫院的護衛,本就有不少是從軍中調過去的。“他們既然敢在官道上動手,說明根本不怕官府。”
“怕才怪。”陸崢嗤了聲,“指不定官府里就有他們的人。”他忽然想起什么,從懷里掏出那塊麒麟佩的碎片,“你說這玉佩,會不會是太醫院的信物?”
“不止。”沈知微接過碎片,借著火光細看,“這玉上的刻痕里,摻了朱砂和鉛粉,是太醫院藥丞以上官員才能用的‘合契玉’,兩半能拼起來,用來調令藥材庫的。”
陸崢的眼神沉下來。
這么說,那黑衣人至少是藥丞級別的?“看來我們惹到的,比想象中還大。”
正說著,廟外忽然刮起一陣風,卷著雨點砸進來。
剛才還好好的天,竟下起雨來,而且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地打在破廟的屋頂上,漏下來的雨珠在地上積成了小水洼。
“這雨來得邪門。”陸崢起身去堵漏雨的地方,用隨身帶的油布遮了遮,“怕不是又有人搞鬼。”
沈知微也覺得不對勁。這雨下得急,還帶著股土腥味,不像是正常的秋雨。
她走到廟門口,往外看了看,黑暗里只能看到雨幕,遠處的樹影被風吹得像鬼影。
“不對勁。”她忽然拽住陸崢的胳膊,“這雨水里有東西。”
陸崢伸手接了點雨水,放在鼻尖聞了聞,又用舌尖舔了舔。“有點澀,像是……”
“是明礬。”沈知微肯定地說,“有人在往雨里撒明礬。”
明礬能凈水,也能讓皮膚干燥發癢,但這劑量……她忽然想起什么,臉色一變:“不好!是‘爛瘡雨’!他們想用明礬水讓我的傷口發炎!”
她胳膊上的傷口本就沒好利索,被這含明礬的雨水淋到,定會紅腫潰爛,到時候別說趕路,能不能保住胳膊都難說。
陸崢也反應過來,趕緊把沈知微往火堆旁拉,脫下自己的外衫,擋在漏雨的地方。“別讓雨水濺到身上。”
可雨實在太大,破廟四處漏風,根本擋不住。
沈知微的裙擺很快就被濺濕了,胳膊上的傷口果然開始發燙,癢得鉆心。
“忍著點。”陸崢從藥箱里翻出之前剩下的金銀花和甘草,又撕了塊干凈的布條,在火上烤了烤,蘸了點清水,小心翼翼地往她傷口周圍擦,“明礬遇甘草會沉淀,能暫時壓制。”
他的動作很輕,指腹擦過皮膚時,帶著點粗糙的暖意。
沈知微咬著唇,沒吭聲,卻忍不住看他。
火光映在他臉上,把棱角分明的輪廓照得格外清晰,平時總是皺著的眉頭,此刻卻舒展著,像是怕弄疼她。
“看什么?”陸崢忽然抬頭,撞進她的眼里,兩人都愣了愣。
沈知微慌忙別過臉,耳根有點發燙。
“沒……沒什么。就是覺得,你這手法比上次好多了。”
陸崢的嘴角似乎勾了勾,又很快壓下去,繼續低頭處理傷口。“熟能生巧。”
雨下了約莫一個時辰才漸小。
陸崢出去看了看,回來時手里拎著個濕透的布偶,是個用稻草扎的小人,身上還寫著字,被雨水泡得模糊不清。
“在廟門口發現的。”他把布偶扔在地上,“是他們的把戲,想用這玩意兒咒你?”
沈知微看著那布偶,忽然笑了。
“這叫‘水浸咒’,是最低級的巫蠱術。
不過這稻草里摻了蒼耳子,泡在雨里會滲出汁液,沾到皮膚會起疹子,倒是有點用處。”
她撿起布偶,拆開看了看,果然在稻草里發現了不少蒼耳子。
“他們倒是舍得下本錢,連這都用上了。”
“現在怎么辦?”陸崢問,“雨停了,繼續走?”
沈知微搖搖頭。
“雨剛停,路滑,而且他們肯定在前面等著。不如就在這廟里歇到天亮,養養精神。”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反正也趕不上初三的船了,急也沒用。”
陸崢沒反對。
他找了些干草鋪在地上,讓沈知微靠著石壁休息,自己則坐在火堆旁,握著劍守夜。
沈知微其實睡不著。
傷口還在隱隱作痛,腦子里亂糟糟的,全是父親的案子和那些黑衣人。
她側過頭,看著陸崢的背影。
他坐得筆直,像棵松樹,即使在昏暗的火光里,也透著股讓人安心的氣息。
“陸崢,”她忽然開口,“你為什么要幫我?”
陸崢愣了愣,回頭看她。
“你爹的案子,我爹當年也參與過,他總說有蹊蹺。”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些,“而且……你一個姑娘家,總不能真讓你被那些人欺負了。”
沈知微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暖暖的。
她笑了笑,沒再說話,閉上眼睛,漸漸有了睡意。
迷迷糊糊中,她感覺有人把自己往火堆旁挪了挪,還掖了掖披風。
她知道是陸崢,卻沒睜眼,嘴角帶著點笑意,沉沉睡了過去。
天亮時,是被一陣馬蹄聲驚醒的。
沈知微猛地坐起來,陸崢已經站在廟門口,手里握著劍,神色警惕。
“是驛站的人。”他回頭道,語氣松了些,“好像是來送信的。”
一個驛卒騎著馬跑到廟門口,看到他們,翻身下馬。“請問是陸捕頭嗎?青溪鎮縣衙送來的急信。”
陸崢接過信,拆開一看,臉色瞬間變了。
沈知微湊過去,只見信上寫著:劉三在獄中暴斃,死因不明。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凝重。
劉三死了。這說明,對方已經開始清理后路了。
而他們的揚州路,顯然還得繼續走下去,哪怕前方有再多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