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和陸崢一口氣跑出半里地,直到聽不到身后的馬蹄聲,才拐進一片茂密的竹林。
竹林深處藏著間廢棄的藥廬,是當年父親來揚州試種新藥材時蓋的,只有他們父女和秦掌柜知道。沈知微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霉味混雜著草藥的清香撲面而來。
“先在這兒躲躲。”她點亮隨身攜帶的火折子,照亮屋內——墻角堆著半筐干枯的“防風”,灶臺上還擺著個銹跡斑斑的藥碾子,一切都和她小時候記憶里的模樣差不多。
陸崢檢查了門窗,確認牢固后才松了口氣:“蘇翰林最后說的掌印太監,你知道是誰嗎?”
“太醫院的掌印太監姓崔,叫崔瑾。”沈知微從藥箱里拿出那個油布包,指尖有些發顫,“我爹的筆記里提過他,說他表面和善,實則手段狠辣,尤其擅長借刀殺人。”
她小心翼翼地打開油布包,里面果然是本賬冊,紙張泛黃發脆,邊角磨損嚴重,顯然被藏了很多年。賬冊第一頁畫著株奇特的草藥,葉片呈鋸齒狀,根須纏繞,像條小蛇——是“龍蛇草”,一種只在太醫院藥圃里種植的稀有藥材,有劇毒,卻也是煉制某些秘藥的關鍵。
“這是……藥材庫的暗賬。”沈知微快速翻閱,眼睛越睜越大,“上面記著每月失蹤的劇毒藥材去向,收貨人名冊里,有好幾個是朝中重臣的名字!”
陸崢湊過去看,只見其中一頁寫著“青溪鎮張記蜜餞鋪,收斷腸草三兩”,日期正好是張記出事的前三天。
“原來青溪鎮的毒案,也是崔瑾的手筆。”他的聲音冷得像冰,“他借地方官員的手鏟除異己,再把賬算到你爹頭上,真是好手段。”
沈知微翻到最后一頁,上面沒有字跡,只有個用朱砂畫的印記,像片葉子,卻比青桐紋多了道彎鉤——是“龍蛇草”的葉子形狀。
“這是藏真賬冊的標記。”她肯定地說,“我爹說過,龍蛇草只在太醫院的‘秘藥圃’里有,這印記是說,真賬冊藏在那里?”
“可我們進不了太醫院。”陸崢皺眉,“崔瑾在宮里勢力龐大,我們貿然去京城,等于自投羅網。”
沈知微沒說話,指尖輕撫過賬冊上的龍蛇草圖案,忽然注意到葉片的紋路里,嵌著極細的金色粉末——是金箔粉,和之前在青桐紋竹簪上發現的一樣。
“灰布衫知道這賬冊的存在。”她的心跳快了半拍,“這金箔粉是他的標記,他在告訴我們,龍蛇草的線索可信。”
正說著,門外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像是有人踩斷了枯枝。陸崢立刻吹滅火折子,拔出軟劍戒備。
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一道灰影閃了進來,動作極快。
“是你!”沈知微低呼一聲——是灰布衫!
灰布衫摘下斗笠,露出張清瘦的臉,下巴上的淺疤在微光里格外顯眼。他沒說話,從懷里掏出個小瓷瓶,遞給沈知微。
“龍蛇草的解藥。”他的聲音依舊沙啞,“秘藥圃的看守,都帶著浸過龍蛇草汁液的令牌,碰到會皮膚潰爛。”
沈知微接過瓷瓶,里面是透明的液體,聞著有股甘草的甜香。“你到底是誰?為什么要幫我們?”
灰布衫的目光落在她藥箱上,那里放著蘇翰林臨死前交托的油布包。“我是你爹當年救過的藥童,姓林。”他頓了頓,聲音里帶著哽咽,“當年若不是沈大人,我早被亂棍打死了。”
陸崢的劍松了些:“你知道真賬冊藏在哪?”
“知道。”林姓漢子點頭,“在秘藥圃的煉丹爐底下,用玄鐵盒鎖著,鑰匙……”他從懷里掏出把銅鑰匙,上面刻著龍蛇草的圖案,“在這兒。”
沈知微看著鑰匙,忽然道:“你早就知道我們會找到蘇翰林,也知道他會說出崔瑾?”
林姓漢子苦笑:“我跟蹤蘇先生半個月了,知道他被下了牽機引,也知道他藏著真賬冊的線索。只是崔瑾的人盯得太緊,我一直沒機會動手。”
“那魏宏……”
“是我殺的。”林姓漢子的聲音沉下來,“他知道的太多,留著會壞事。蘇先生的牽機引,也是我悄悄加了點‘緩毒草’,才讓他撐到你們來。”
沈知微這才明白,為什么蘇翰林能在最后時刻說出真相——原來是他在暗中幫忙。
“現在怎么辦?”陸崢問,“直接去京城?”
“不能去。”林姓漢子搖頭,“崔瑾剛收到消息,在京城布下了天羅地網,就等你們送上門。”
“那我們……”
“從水路走。”林姓漢子從懷里掏出張地圖,“這是去京城的密道,能繞開守衛,直達秘藥圃的后門。只是……”
“只是什么?”
“密道里有崔瑾設的毒障,是用‘腐骨草’做的,吸入一點就會渾身發軟。”林姓漢子看向沈知微,“只有沈姑娘能解。”
沈知微的眼神亮起來。腐骨草的解藥,父親的筆記里記載過,用“金銀花”和“蒲公英”配伍,再加上“防風”熬湯,就能化解其毒性。
“我能配。”她肯定地說,“藥廬里就有這些藥材,我們現在就動手。”
林姓漢子卻按住她的手:“還有件事。劉仲文是被冤枉的,他其實一直在查崔瑾,只是勢單力薄,不敢聲張。”
沈知微愣住了。那個被他們認定是兇手的人,竟然也是受害者?
“這是他托我交給你的。”林姓漢子拿出封信,“說若你看到龍蛇草的標記,就把這個給你。”
信上只有一句話:“秘藥圃的煉丹爐,需用‘離火’點燃,否則會觸發機關。”
離火?沈知微忽然想起父親說過,太醫院的煉丹爐用的是特殊燃料,需用“硝石”和“硫磺”調配,才能點燃,尋常火折子不行。
“他果然是自己人。”她把信收好,心里五味雜陳。這一路錯認了多少人,又錯過了多少真相?
林姓漢子看了看天色:“我去引開崔瑾的人,你們天亮就動身。記住,密道盡頭的石門,要用龍蛇草的葉子才能打開——我已經在藥圃外圍種了些,你們可以摘了用。”
他戴上斗笠,剛要出門,又回頭道:“沈姑娘,你爹常說,藥能救人,亦能誅心,關鍵時刻,別手軟。”
沈知微點頭,握緊了手里的銅鑰匙。
看著林姓漢子消失在竹林里,陸崢忽然道:“你信他嗎?”
“信。”沈知微開始分揀藥材,“他知道太多只有我爹和親近的人才能知道的事,而且……”她舉起那個裝著解藥的瓷瓶,“這解藥的配方,和我爹筆記里寫的分毫不差,不是外人能知道的。”
陸崢沒再說話,幫著她生火、熬藥。藥香在藥廬里彌漫開來,沖淡了霉味,也沖淡了些緊張的氣氛。
沈知微看著藥湯在砂鍋里翻滾,忽然笑了。
“陸崢,你說我們這一路,是不是像在熬藥?”
“嗯?”
“各種藥材混在一起,看似雜亂,其實都在往一個方向走,最后總能熬出點東西來。”她的眼神很亮,“不管是苦是甜,都是真相的味道。”
陸崢看著她被火光映紅的臉頰,忽然覺得,這藥廬里的夜晚,似乎也沒那么難熬了。
天快亮時,藥湯熬好了,裝在幾個小瓷瓶里。沈知微把龍蛇草的鑰匙貼身藏好,又往藥箱里塞了些“天南星”和“硫磺粉”——以防萬一。
“走吧。”她背起藥箱,“去看看我爹藏了半輩子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樣的。”
竹林外的天色泛起魚肚白,晨霧像薄紗一樣籠罩著大地。
兩人的身影消失在晨霧里,只留下藥廬的木門在風中輕輕搖晃,仿佛在無聲地送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