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院的藥庫比沈知微記憶里更寬敞,數十排藥架頂天立地,空氣中飄著當歸的甘醇、黃連的苦澀、麝香的清冽,各種氣味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獨特的厚重香氣。
藥童們穿梭其間,或碾藥、或稱量,沒人注意到混在其中的沈知微。她低著頭,手指撫過藥架上的標簽,目光飛快掃過第三排——這里多是根莖類藥材,黃芪、黨參、白術……一排排看過去,心跳越來越快。
第七格。
終于到了。
這一格放的正是當歸,捆成小束,用紅繩系著,和其他藥架上的并無二致。沈知微拿起一束,指尖捻過當歸的斷面,木質部有細密的紋理,是正宗的岷縣當歸,沒錯。
可暗格在哪?
她假裝整理藥材,手指在藥架木板上輕輕敲擊。“篤、篤篤”,第七格下方的木板發出的聲音有些空,和其他地方的沉實不同。
就是這里。
沈知微眼角的余光瞥見一個穿灰袍的藥工朝這邊走來,立刻放下當歸,轉身去取旁邊的川芎,動作自然得像做過千百遍。
藥工走后,她迅速蹲下身,指尖摸索著木板邊緣,果然摸到個細小的凹槽,形狀和那半枚麒麟佩的背面吻合。
她從袖中摸出玉佩,小心翼翼地嵌進凹槽。
“咔”的一聲輕響,木板彈開一道縫,露出里面的暗格。
暗格里沒有賬冊,只有個油紙包,沉甸甸的。沈知微剛要拿出來,身后忽然傳來腳步聲,伴隨著一個尖細的嗓音:“小李子,第三排的當歸快用完了,去庫房再取些來。”
是崔瑾身邊的隨堂太監!
沈知微心臟驟停,迅速合上暗格,抓起一束當歸,轉身時恰好對上太監的目光,臉上堆起藥童慣有的怯生生的笑:“公公,小的這就去取。”
太監瞥了她一眼,沒多問,轉身往藥庫深處走去,腰間的蟒紋玉帶在藥架陰影里閃著冷光。
沈知微后背已沁出冷汗,強作鎮定地往庫房走,路過暗格時,指尖飛快在木板上劃了道痕——用指甲蘸了點隨身攜帶的“紫草汁”,紫紅色,不顯眼,卻能在暗處發光,方便回頭來找。
庫房在藥庫最里層,堆滿了未開封的藥材。沈知微剛躲進去,就聽見外面傳來對話聲,是那個隨堂太監和藥庫總管。
“崔公公說了,今天要清點所有劇毒藥材,尤其是龍蛇草,一點差錯都不能有。”
“是是,小的這就去準備。”總管的聲音透著諂媚,“只是龍蛇草只剩下最后三兩了,要不要讓藥材商再送些來?”
“送?”太監冷笑一聲,“崔公公說了,用完這最后三兩,就不用再進了——該處理的都處理得差不多了,留著反倒礙事。”
沈知微的心猛地一沉。最后三兩龍蛇草?他們要用這藥做什么?
等外面沒了動靜,她才悄悄從庫房溜出來,直奔第三排第七格。這次沒再猶豫,迅速取出油紙包,塞進藥箱底層,上面用甘草掩蓋——甘草氣味濃郁,能遮住其他藥材的氣息,就算被搜查也不易發現。
剛整理好,就見陸崢混在一群抓藥的官員里,朝她使了個眼色,指了指藥庫門口。
該走了。
沈知微背起藥箱,跟著幾個藥童往門口走,快到門口時,忽然被人攔住——是那個下巴帶痣的貨郎,換了身太醫院的差役服,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這位小藥童,看著面生啊。”貨郎的手按在腰間的刀上,“進來時登記過嗎?”
沈知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面上卻依舊怯懦:“回差爺,小的是新來的,跟著王師傅做事,登記冊上有名字。”
“哦?哪個王師傅?”貨郎逼近一步,一股劣質熏香的味道撲面而來,混著淡淡的血腥味。
沈知微忽然注意到他袖口沾著點綠色粉末,和青竹蛇的鱗片粉末一模一樣。
“就是煎藥處的王師傅,他讓小的來取當歸。”她故意提高聲音,眼角瞥見陸崢正慢慢往這邊靠近,手按在劍柄上。
貨郎顯然不信,伸手就要抓她的藥箱:“讓我看看你取的當歸……”
沈知微早有準備,腳下一絆,看似慌亂地撞到貨郎身上,手里的藥杵“不慎”掉落,正好砸在貨郎的腳背上。
“啊!”貨郎痛呼一聲,彎腰去捂腳的瞬間,沈知微飛快從藥箱側袋摸出個小紙包,將里面的“胡椒面”狠狠撒進他眼里。
胡椒面辛辣刺眼,貨郎頓時睜不開眼,捂著臉在地上打滾。
“對不住啊差爺!小的不是故意的!”沈知微大喊著,趁亂往外跑,正好撞進陸崢懷里。
“走!”陸崢拽著她,混在慌亂的人群里沖出藥庫。
兩人一路狂奔,直到跑出太醫院大門,拐進一條僻靜的胡同,才敢停下來喘氣。
“東西拿到了?”陸崢問。
沈知微點頭,從藥箱里拿出那個油紙包,打開一看,里面果然是賬冊,厚厚的一本,上面密密麻麻記著崔瑾多年來用劇毒藥材謀害朝臣、操控官員的證據,甚至包括當年如何設計陷害沈父的細節,每一頁都蓋著崔瑾的私章,鐵證如山。
“還有這個。”她從賬冊里抽出張折疊的紙,展開一看,是張藥方,上面寫著龍蛇草三兩、曼陀羅五錢、附子一錢……最后標注著“御用安神湯”。
“他要給皇上用藥!”沈知微的聲音發顫,“這哪里是安神湯,分明是能讓人神志不清、任人擺布的毒藥!”
胡同口忽然傳來馬蹄聲,伴隨著人群的驚呼。兩人探頭一看,只見一隊禁軍簇擁著一頂轎子往皇宮方向去,轎子旁跟著個穿蟒袍的太監,正是崔瑾!
他手里拿著個錦盒,看形狀,正是裝龍蛇草的盒子。
“他這就去給皇上送藥了!”沈知微急道,“我們得阻止他!”
陸崢卻按住她的肩,眼神凝重:“我們現在沖上去,只會被當成刺客,連宮門都進不了。”
“那怎么辦?”沈知微看著轎子越來越遠,心像被揪緊了,“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
“有個人能幫我們。”陸崢忽然道,“劉仲文。”
沈知微一愣:“他敢對抗崔瑾?”
“他手里肯定也有崔瑾的把柄,只是一直沒機會拿出來。”陸崢拽著她往胡同深處走,“劉仲文的府邸就在附近,我們去找他!”
胡同盡頭,劉府的大門緊閉。陸崢敲了敲門上的銅環,按照林姓漢子說的暗號,三長兩短。
片刻后,側門打開條縫,一個老仆探出頭:“你們是……”
“我們有龍蛇草的消息。”沈知微道。
老仆眼睛一亮,立刻打開門讓他們進去。
劉府看著并不奢華,庭院里種著許多草藥,其中幾株龍蛇草格外顯眼,葉片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綠光。
劉仲文正在書房看書,見他們進來,放下書卷,臉上沒有驚訝,仿佛早已知曉。
“賬冊拿到了?”他問。
沈知微將賬冊遞過去,劉仲文翻了幾頁,嘆了口氣:“果然如此……我就知道,當年你父親的事沒那么簡單。”
“崔瑾現在正往皇宮去,要給皇上送加了龍蛇草的藥。”陸崢道,“劉院判,現在只有你能進皇宮阻止他。”
劉仲文沉默片刻,從書架上取下個卷軸,打開一看,是幅山水畫,畫的角落蓋著個不起眼的印章,正是崔瑾與藩王通信的證據——這是他多年搜集的,一直沒敢拿出來。
“我跟你們去。”他眼神堅定,“就算拼了這條老命,也不能讓他禍亂朝綱。”
三人剛走出書房,就聽見外面傳來喧嘩聲,是禁軍包圍了劉府!
“不好!崔瑾早有準備!”劉仲文臉色一變,“他知道我們會來找我!”
沈知微迅速掃視庭院,目光落在那幾株龍蛇草上,忽然有了主意。
“劉院判,你從密道去皇宮,我和陸崢引開他們!”她從藥箱里拿出個小瓷瓶,里面是用龍蛇草汁液和酒精調的藥汁,“這東西見火就燃,能制造混亂!”
劉仲文點頭,對老仆道:“帶他們去西墻的密道入口!”
沈知微看著劉仲文跟著老仆消失在假山后,對陸崢道:“你去點火,我來對付禁軍!”
她從藥箱里抓出一把“火硝粉”,這東西遇熱會爆炸,雖然威力不大,卻能制造濃煙。
禁軍撞開大門沖進來時,正看見沈知微將火硝粉往香爐里撒,瞬間燃起沖天火光,濃煙滾滾。
“抓住她!”為首的將領大喊。
沈知微轉身就跑,手里還抓著把“癢癢粉”——用蒼耳子和蓖麻子磨的,撒出去能讓皮膚奇癢無比。
她一邊跑一邊撒,追來的禁軍頓時亂作一團,紛紛撓著脖子和臉,罵聲不絕。
陸崢則趁機點燃了庭院里的龍蛇草,這種草易燃,火勢瞬間蔓延開來,映紅了半邊天。
“這邊走!”陸崢拽住沈知微,往西墻跑。
翻過高墻時,沈知微回頭望了眼火光中的劉府,心里默默祈禱:劉仲文,一定要成功。
皇宮的方向隱隱傳來鐘聲,急促而響亮。
是景陽鐘!只有皇上遇襲或有重大變故時才會敲響!
“出事了!”陸崢的聲音發緊,“我們得去皇宮!”
沈知微點頭,握緊了手里的賬冊。
不管前面有什么等著他們,這一次,她必須把真相呈到皇上面前。
為了父親,為了那些被崔瑾毒害的人,也為了這世間的公道。
兩人的身影消失在通往皇宮的長街盡頭,身后是熊熊燃燒的劉府,身前是深不可測的宮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