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皇宮的長街空無一人，只有巡邏的禁軍甲胄相撞的脆響，在晨霧里傳得很遠。
沈知微和陸崢縮在街角的陰影里，看著一隊隊禁軍從面前走過，手里的長槍在晨光里閃著冷光。
“景陽鐘響了九聲。”陸崢的聲音壓得極低，“是最高等級的警報，看來宮里真的出事了。”
沈知微攥緊了藥箱帶子，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她能聞到空氣中飄來的龍腦香——那是皇帝寢宮常用的熏香，此刻卻混著一絲極淡的苦杏仁味，像根細針，刺得她心口發緊。
“崔瑾肯定對皇上用了藥。”她壓低聲音，“龍蛇草的毒性發作時，會讓人神志不清，正好被他操控。”
陸崢看著皇宮緊閉的朱漆大門，眉頭擰成疙瘩：“禁軍都換成了崔瑾的人，硬闖根本行不通。”
沈知微的目光掃過宮墻下的排水溝，忽然有了主意。“你還記得林大哥說的密道嗎？太醫院的藥渣清運通道，連著宮墻外的暗渠。”
那是她小時候跟著父親進藥庫時偶然聽來的，說是為了方便處理廢棄的劇毒藥渣，特意修了條窄渠，直通宮外的護城河。
兩人繞到宮墻西側的暗渠入口，渠口被鐵柵欄封著，銹跡斑斑。陸崢抽出軟劍，劍尖插進柵欄縫隙，用力一撬，鐵條應聲而斷。
“進去后屏住呼吸。”沈知微往渠里扔了塊石子，聽著水聲判斷水深，“渠底有瘴氣，我帶了蒼術粉，你拿好。”
暗渠又窄又暗，僅容一人彎腰前行。
渠水沒過腳踝，冰冷刺骨，混雜著藥渣的腐味。
沈知微走在前面，手里的火折子忽明忽暗，照亮渠壁上凝結的白霜——是常年堆積的藥渣析出的毒素。
“小心腳下。”她提醒道，指尖在渠壁上摸索著，“這里有塊松動的磚，推開就是太醫院后院。”
果然，摸到一塊磚比別處松動，用力一推，磚后露出個僅容一人爬出的洞口。
沈知微先探出頭，見后院空無一人，才示意陸崢跟上。
太醫院的后院靜得可怕，藥曬架上的艾草被風吹得嘩嘩響，像有人在暗處低語。
沈知微剛站直身子，就聽見前院傳來腳步聲，伴隨著崔瑾尖細的嗓音：“把那幾個不肯歸順的太醫，都拖去天牢！記住，要用‘軟筋散’，別讓他們有機會亂說話！”
“是！”幾個隨從的聲音應和著，腳步聲越來越近。
陸崢立刻拽著沈知微躲進藥柜后的陰影里，軟劍悄然出鞘。
沈知微則從藥箱里摸出個小瓷瓶，里面是她昨夜熬好的“失聲散”——用馬兜鈴和款冬花熬的，灑在人臉上，能讓人暫時說不出話。
腳步聲在藥柜前停住，一個隨從的聲音響起：“公公，太醫院的藥庫都搜遍了，沒找到劉仲文那老東西的蹤跡。”
“廢物！”崔瑾的聲音里帶著暴怒，“他肯定藏在宮里，仔細搜！尤其是皇上的寢殿附近，那老東西最是忠心，定會往那邊去！”
沈知微的心猛地一跳。
劉仲文果然沒出事！他肯定是想辦法混進了寢宮，想喚醒皇上。
等崔瑾的人走遠，兩人才從陰影里出來。
沈知微往藥庫跑，陸崢緊隨其后：“你要去哪？”
“取證據。”她頭也不回，“龍蛇草的殘渣！崔瑾肯定沒來得及銷毀，只要找到它，就能證明他對皇上下了毒！”
藥庫的架子倒了大半，顯然被人粗暴地搜查過。
沈知微直奔存放劇毒藥材的隔間，推開門就看見地上散落著幾個空藥盒，其中一個盒子上印著龍蛇草的圖案，里面空空如也。
“他把藥渣帶走了。”她心里一沉，指尖忽然觸到盒底的黏膩——是未干的藥汁，混著點暗紅色的粉末。
“是朱砂。”沈知微用指甲刮了點粉末，放在鼻尖聞了聞，“龍蛇草和朱砂同煎，毒性會翻倍，而且……”她忽然想起父親筆記里的記載，“這種配伍的藥渣，遇醋會變成藍紫色！”
她從藥箱里翻出個裝著醋的小瓶，往盒底一倒，果然，暗紅色的粉末漸漸變成了藍紫色，像朵詭異的花。
“這就是證據。”沈知微小心地將藥盒收好，“就算他銷毀了藥渣，這盒子上的痕跡也賴不掉。”
兩人剛走出藥庫，就聽見前院傳來喧嘩。
陸崢爬上墻頭一看，臉色驟變：“崔瑾的人在搜捕劉院判！他被發現了！”
沈知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跟著爬上墻頭，只見劉仲文被幾個禁軍按在地上，花白的頭發凌亂地貼在臉上，嘴角淌著血，卻還在嘶吼：“崔瑾逆賊！你用毒藥控制皇上，就不怕天打雷劈嗎？”
崔瑾站在他面前，手里把玩著個玉扳指，臉上掛著陰惻惻的笑：“老東西，死到臨頭還嘴硬。
等我拿到你藏的賬冊，定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沈知微忽然拽了拽陸崢的衣袖，往旁邊的假山努了努嘴。
假山后藏著個小太監，正偷偷往這邊看，手里攥著個油紙包——看形狀，像極了他們從太醫院藥庫暗格找到的賬冊。
是劉仲文提前藏好的！
“你去救劉院判，我去拿賬冊。”沈知微迅速分配任務，從藥箱里掏出個小布包，里面是“迷魂香”，“我引開他們的注意力。”
陸崢點頭，握緊軟劍，趁禁軍押著劉仲文轉身的瞬間，像只獵豹般撲了出去，軟劍橫掃，瞬間挑落兩個禁軍的長槍。
“有刺客！”崔瑾的隨從大喊，場面頓時混亂起來。
沈知微趁機繞到假山后，對那小太監比了個手勢。
小太監嚇了一跳，看清她手里的麒麟佩碎片，才顫抖著把賬冊遞過來。
“劉院判說，這是能扳倒崔瑾的最后證據。”小太監的聲音抖得像篩糠，“他讓我藏在御花園的假山里，等……等忠良來取。”
沈知微剛接過賬冊，就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
回頭一看，崔瑾不知何時繞到了身后，手里拿著個小巧的銀壺，壺口正對著她。
“沈姑娘，別來無恙。”崔瑾的臉上堆著假笑，眼底卻淬著毒，“你爹當年就是用這壺里的‘牽機引’，親手斷送了自己的前程，你要不要也嘗嘗？”
沈知微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識后退半步，撞在假山上。
她能聞到銀壺里飄出的杏仁味，比之前聞到的濃郁百倍——是加了料的牽機引，毒性更烈。
“你以為憑一本賬冊就能扳倒我？”崔瑾步步緊逼，“這宮里的人，半數都受過我的恩惠，誰會信你一個罪臣之女？”
沈知微忽然笑了，從藥箱里掏出個小瓷瓶，對著銀壺的方向揚手一撒。
白色的粉末在空氣中炸開，崔瑾下意識屏住呼吸，卻還是吸了些進去，頓時劇烈地咳嗽起來，手里的銀壺“哐當”落地。
“是天南星粉。”沈知微的聲音冷得像冰，“你現在是不是覺得喉嚨發緊？再過片刻，就會渾身發麻，像條離水的魚。”
這是她特意為崔瑾準備的——天南星的毒性雖不致命，卻能讓人肌肉痙攣，正好克制他那身陰柔的功夫。
崔瑾的臉瞬間漲成紫色，指著沈知微說不出話，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轉身跑向陸崢。
此時陸崢已經解決了大半禁軍，正扶著受傷的劉仲文往這邊退。沈知微把賬冊塞進劉仲文懷里：“劉伯伯，快帶賬冊去見皇上！我和陸捕頭攔住他們！”
劉仲文看著她眼里的堅定，重重點頭：“你們小心！”
沈知微從藥箱里倒出一把硫磺粉，往追兵的方向撒去，又用火折子點燃——硫磺遇熱燃起藍火，濃煙滾滾，正好擋住禁軍的去路。
“走！”她拽住陸崢的手，往御花園深處跑。
身后傳來崔瑾氣急敗壞的嘶吼，夾雜著禁軍的怒罵。
沈知微回頭望了眼，只見崔瑾被隨從扶著，正用一種怨毒的眼神盯著她，像條被惹急的毒蛇。
御花園的荷塘邊，晨霧還未散盡。沈知微忽然停下腳步，看著水面倒映出的自己，忽然笑了。
“陸崢，你說我們能贏嗎？”
陸崢看著她被煙熏得發黑的臉頰，伸手替她拂去發間的草屑：“你爹當年沒能走完的路，我們替他走完。就算贏不了，也得讓這宮墻里的人知道，有些公道，躲不掉。”
沈知微點頭，握緊了手里的藥箱。
里面不僅有藥材，還有父親的血，蘇翰林的命，以及無數被崔瑾毒害的冤魂。
遠處忽然傳來整齊的腳步聲，不是禁軍的甲胄聲，而是羽林軍的戰靴聲——是忠于皇帝的軍隊來了！
劉仲文成功了。
沈知微看著陸崢眼里亮起的光，忽然覺得，這宮墻里的暗影再濃，終究擋不住晨光。
這不是結束。
崔瑾的余黨還在，父親的冤案還需昭雪，那些藏在太醫院深處的秘密，還有很多等著她去揭開。
但至少此刻，她站在陽光下，身邊有他，手里有藥，心里有光。
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