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暗流如同無數根鋼針,瞬間刺穿溫泉水帶來的最后一絲暖意,狠狠扎進四肢百骸!沉重的黑暗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帶著令人窒息的絕望。頭頂是模糊晃動的火光和水面被箭矢撕裂的、沉悶的“噗噗”聲,如同死亡的鼓點敲在心上。
蕭燼鐵箍般的手臂死死禁錮著我的腰,力道大得幾乎要將我攔腰折斷!他帶著我如同沉重的石塊,急速向幽暗的水底沉墜。肺葉里殘存的空氣被冰冷的壓力瘋狂擠壓,帶來撕裂般的劇痛,眼前陣陣發黑,死亡的陰影冰冷地扼住了喉嚨。
就在意識即將被黑暗徹底吞沒的剎那!
緊貼著我心口皮膚、被他滾燙手掌死死攥住的那枚玉蟬!那枚殘缺的、曾浮現秘圖的玉蟬!
竟毫無預兆地、爆發出一種詭異的、粘稠如血的暗紅色光芒!光芒并不強烈,卻穿透了渾濁冰冷的泉水,如同活物般在幽暗的水底暈染開一小片詭異的猩紅領域!
這紅光出現的瞬間,蕭燼箍在我腰間的手臂猛地一顫!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野獸瀕死的痛哼從他緊抿的唇齒間逸出,化作一串破碎的氣泡向上翻涌!他整個身體都因這突如其來的劇痛而瞬間繃緊、痙攣!
血光!玉蟬的血光!
我驚駭地看到,那紅光如同有生命的藤蔓,絲絲縷縷地纏繞上蕭燼緊握著玉蟬的那只手!順著他手臂的脈絡向上蔓延!所過之處,他手臂上虬結的肌肉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灰敗、萎縮,仿佛生命力正被那詭異的紅光瘋狂吸食!
更令人心悸的是,他頸側那道暗紅色的劍痕胎記,此刻在幽暗水底,竟如同呼應般,也透出一種更加深沉、更加不祥的暗紅光芒!兩道紅光在水中交相輝映,將他痛苦扭曲的側臉映照得如同地獄修羅!
“呃啊——!”巨大的痛苦讓他箍著我的手臂無意識地松脫了一瞬!
就是這一瞬!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我猛地掙脫了他已然無力的鉗制,身體如同離弦之箭,憑著最后一點殘存的意識,瘋狂地向頭頂那片模糊晃動的光亮掙扎而去!冰冷的河水灌入鼻腔,帶來劇烈的灼痛,但自由的希望就在上方!
快了!水面就在眼前!模糊的光亮越來越清晰!
突然!
一股無法抗拒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怖吸力猛地從下方傳來!仿佛有一只無形的巨手,狠狠攥住了我的心臟,猛地向下拖拽!
“噗通!”身體完全不受控制地再次沉入冰冷的黑暗!
我驚恐地向下望去——
幽暗的水底,蕭燼的身影正被那粘稠如血的玉蟬紅光徹底吞噬!他蜷縮著,身體劇烈地顫抖,頸間的胎記紅光如同燃燒的烙鐵。而那股將我硬生生拖拽回來的力量,源頭正是那紅光!正是那以他生命為燃料燃燒的血契鎖鏈!
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難以言喻的劇痛瞬間貫穿了我的心臟!仿佛有無數根燒紅的鋼針,正從心臟最深處向外瘋狂穿刺!比溺水的窒息感更恐怖,比任何皮肉之苦更尖銳!是殘玉在反噬!是血契在懲罰背叛!
“呃——!”我痛苦地蜷縮起來,口中嗆入冰冷的河水,眼前徹底被猩紅和黑暗交替覆蓋。殘存的意識里只剩下一個絕望的念頭:逃不掉的……真的……逃不掉的……
就在這瀕死的混沌中,一只有力的手臂再次狠狠攬住了我下沉的身體!是蕭燼!他不知如何壓制住了那噬魂般的劇痛,竟再次追了上來!他的臉色慘白如金紙,嘴唇毫無血色,唯有一雙眼睛,在幽暗的水底和猩紅的光芒映照下,燃燒著一種近乎毀滅的瘋狂和一種令人心悸的、冰冷的決絕!
他不再看我,一只手死死攥著那枚散發著不祥血光的殘玉,另一只手如同鐵鉗般箍緊我,雙腿爆發出驚人的力量,不再上浮,而是朝著水底一個更加幽深、更加黑暗的漩渦般的暗流,狠狠蹬去!
那暗流如同怪獸的巨口,瞬間將我們吞噬!
天旋地轉!冰冷刺骨的水流裹挾著碎石和雜物,瘋狂地沖擊、撕扯著身體。肺里的空氣早已耗盡,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和窒息。后背的鞭傷、肩胛的毒傷、心口殘玉噬魂的劇痛……所有的痛楚在瀕死的邊緣被無限放大,意識如同風中殘燭,隨時都會熄滅。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也許是永恒。
“嘩啦——!”
一聲沉悶的破水聲!
新鮮的、帶著濃重土腥味的冰冷空氣猛地灌入肺葉,帶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嗆咳!身體被重重地拋在堅硬、潮濕、布滿碎石的地面上。
我蜷縮著,劇烈地咳嗽著,吐出帶著血腥味的冰水,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全身碎裂般的痛楚。眼前是模糊晃動的、極其微弱的光源。
這里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下空間。巨大的天然石洞,穹頂高聳,怪石嶙峋,如同巨獸的腹腔。唯一的微弱光源來自石壁縫隙里滲出的、散發著幽綠色磷光的苔蘚,將整個空間映照得一片陰森慘綠。空氣里彌漫著刺鼻的硫磺味和濃重的、萬年不見天日的陰冷濕氣。
蕭燼就倒在我身邊不遠處。他伏在地上,身體因劇烈的喘息而不斷起伏,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嘶啞。那枚散發著微弱、卻依舊粘稠如血光芒的殘缺玉蟬,依舊死死攥在他手心。光芒映照著他赤裸的上身,肩背處那道被鎖魂契反噬的傷口,在幽綠磷光下顯得更加猙獰可怖,邊緣的暗紅色如同凝固的巖漿,正絲絲縷縷地向外滲出黑色的血絲!那血絲流淌過的地方,皮膚竟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灰敗!
更可怕的是,他頸側那道劍痕胎記!此刻正隨著他粗重的喘息,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動,每一次搏動,都透出一股更深沉、更令人心悸的暗紅光芒!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從那胎記深處被強行喚醒、汲??!
“呃……”他猛地抬起頭,噴出一口帶著黑色絮狀物的淤血!那血濺落在冰冷的石地上,竟發出輕微的“滋滋”聲,騰起一絲白煙!
殘玉噬心!反噬開始了!
他掙扎著想撐起身體,手臂卻因劇痛和失力而劇烈顫抖,再次重重摔倒在地。他深潭般的眼眸里,此刻翻涌著劇烈的痛苦和一種瀕臨極限的虛弱,那眼神掃過我,帶著一種冰冷的警告,卻又無力地閉上。
我強忍著心口尚未完全平息的噬魂劇痛和全身的冰冷麻木,掙扎著向他爬過去。碎石硌著膝蓋和手掌,帶來尖銳的刺痛。終于挪到他身邊,觸手所及,他滾燙的皮膚下,卻透著一股深入骨髓的陰寒!
“將軍……”我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他猛地睜開眼,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我,里面是未散的痛楚和一種冰冷的銳利?!皠e碰我!”他低吼,聲音虛弱卻依舊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他試圖甩開我的手,動作卻因牽動傷口而再次引發一陣劇烈的咳嗽,更多的黑血從嘴角溢出。
看著他頸間那搏動得越來越劇烈、光芒越來越妖異的胎記,看著他背上那不斷滲出黑血的恐怖傷口,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混沌——血契相連!痛你所痛,傷你所傷!他的傷,他的反噬……是否……
鬼使神差地,也許是殘玉噬心帶來的混亂,也許是這幽閉絕境中滋生的絕望勇氣。我竟伸出手,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指尖輕輕拂過他頸側那道如同活物般搏動、散發著不祥紅光的劍痕胎記。
指尖觸及的瞬間!
一股滾燙的、如同熔巖般的高溫猛地從胎記深處傳來!灼痛指尖!
“呃!”蕭燼身體猛地一弓,發出一聲壓抑的痛哼,眼中瞬間爆出駭人的厲芒!
但就在這灼痛傳來的同時!一股奇異的、難以言喻的暖流,竟也順著我的指尖,如同涓涓細流,緩慢而清晰地逆流而上,涌入我的手臂,最終匯入我那因殘玉噬心而冰冷劇痛的心臟深處!
那滅頂的、如同萬針穿心般的噬魂劇痛,竟在這股暖流的沖刷下,奇跡般地……緩解了一絲!
這……這是怎么回事?!
我驚愕地看向蕭燼。
他也正死死地盯著我!那雙深潭般的眼眸里,翻涌著同樣劇烈的震驚和難以置信!仿佛發現了某種完全超出他認知的、禁忌的真相!
他頸間的胎記紅光在我指尖觸碰下,似乎微弱了一絲,搏動也略微平緩。而他背上那道猙獰傷口滲出的黑血,速度也似乎……減緩了?
血契……不止是傷害的共享……難道還有……力量的……反哺?!
這個念頭如同驚雷在腦中炸響!
“你……”蕭燼嘶啞的聲音帶著劇烈的喘息和一種深沉的探究,他死死盯著我觸碰他胎記的手指,“……感覺到了什么?”
就在這心神劇震、生死相依的詭異時刻——
“咳咳……”
一陣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咳嗽聲,帶著一種久病沉疴的虛弱和蒼老,突兀地從幽深石洞的陰影深處傳了出來!
如同鬼魅的低語,在這死寂的、只有水滴聲和粗重喘息的空間里,顯得格外清晰,格外……驚悚!
我和蕭燼的身體同時猛地僵住!
所有因血契異變帶來的震驚瞬間被凍結!一股比地下河水更刺骨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遍全身!
這里……竟然還有別人?!
蕭燼眼中瞬間爆發出駭人的銳利光芒,那光芒甚至壓過了他重傷的虛弱!他猛地將我擋在身后,沾滿血污和污泥的手閃電般摸向腰間——那里,只剩下一柄空蕩蕩的刀鞘!匕首早已遺失在逃亡途中!
他強撐著想要站起,身體卻因劇痛和脫力而再次踉蹌。
幽綠的磷光在巨大的石洞中無聲流淌,映照著嶙峋怪石投下的、如同鬼爪般的猙獰陰影。那陰影深處,咳嗽聲的來源,依舊一片模糊的死寂,仿佛剛才那一聲,只是瀕死者最后的幻聽。
死寂,如同沉重的棺蓋,緩緩壓下。水滴從高高的穹頂落下,砸在積水的石洼里,發出單調而冰冷的“滴答”聲,每一次都像敲在緊繃的神經上。
蕭燼擋在我身前,后背那道反噬的傷口在幽光下依舊猙獰,滲出的黑血似乎因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而暫時凝固。他緊繃的身體如同拉滿的弓弦,每一個毛孔都散發著警惕的殺意。頸間的胎記紅光微弱地起伏著,如同蟄伏的兇獸。
我緊貼著他冰冷濕透的后背,能感受到他肌肉因強忍痛楚而細微的顫抖。指尖殘留著觸碰他胎記時那灼熱又帶來奇異暖流的詭異觸感,心口的噬魂劇痛雖緩解一絲,卻依舊如同跗骨之蛆。殘玉在他緊握的掌心,粘稠的血光時明時暗,映著他指縫間透出的暗色。
陰影深處,再無動靜。
是錯覺?還是……潛伏的殺機?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蕭燼的身體忽然劇烈地一晃!他猛地抬手捂住嘴,一陣撕心裂肺的嗆咳從指縫間迸出,高大的身軀如同被抽去了脊梁,不受控制地向前傾倒!
“將軍!”我驚呼一聲,下意識地伸手去扶。
就在我指尖即將觸及他手臂的剎那——
“嗖!”
一道極其細微、幾乎與水滴聲融為一體的破空銳響,如同毒蛇吐信,毫無征兆地從我們側后方一根巨大的鐘乳石柱陰影里激射而出!
快!快到超越了視覺的捕捉!目標,直指因劇痛和反噬而失去平衡、門戶大開的蕭燼后心!
那是一枚通體烏黑、細如牛毛的針!在幽綠的磷光下,針尖泛著一點妖異的藍芒!劇毒!
死亡的陰影,冰冷地扼住了呼吸!
根本來不及思考!身體的本能快過了意識!也許是血契那詭異的連接,也許是殘玉噬心帶來的混亂感知,在那毒針破空的瞬間,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無法言喻的悸動猛地攥緊了我的心臟!我甚至能“聽”到那毒針撕裂空氣的、無聲的尖嘯!
“小心!”
尖叫脫口而出的同時,我不知從何處爆發出最后一股力氣,猛地將踉蹌欲倒的蕭燼狠狠向側面一推!
“嗤——!”
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
右肩胛下方,靠近心口的位置,傳來一陣極其細微、如同被冰冷蚊蟲叮咬般的刺痛。
緊接著,一股無法形容的、瞬間爆發的冰寒劇毒,如同決堤的黑色洪流,順著那一點細微的傷口,瘋狂地沖入血脈,瞬間蔓延向四肢百??!心臟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猛地停止了跳動!
“呃……”所有的聲音被凍結在喉嚨里。視野瞬間被無邊無際的黑暗吞噬,身體失去了所有知覺,如同斷線的木偶,軟軟地向后倒去。
在意識徹底沉入冰冷深淵的最后一瞬,模糊的視線捕捉到——
被我推開的蕭燼,霍然轉身!那雙深潭般的眼眸,在幽綠的磷光下,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驚濤駭浪般的……驚駭!他沾著黑血的手,正以一種從未有過的、失控般的速度,伸向倒下的我……
以及,陰影深處,那根巨大的鐘乳石柱后面,一個極其佝僂瘦小的黑影,如同融入石壁的鬼魅,無聲無息地縮了回去,只留下一縷若有若無的、混合著濃烈草藥和腐朽氣息的味道,在冰冷的空氣中緩緩飄散。
黑暗,徹底降臨。
……
滾燙。
如同被投入熔爐的核心,每一寸骨骼都在烈火中灼燒、變形、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血液在血管里沸騰,嘶吼著要沖破皮囊的束縛。喉嚨干裂得如同龜裂的河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起一片燎泡破裂的劇痛。
冰冷。
又如同被拋棄在萬載玄冰的深淵,刺骨的寒意從骨髓深處滲透出來,凍結了沸騰的血液,凝固了灼燒的火焰。四肢百骸僵硬麻木,連指尖都失去了存在的知覺。只有心臟的位置,殘留著一絲微弱卻頑固的悸動,如同風中殘燭,在冰與火的夾縫中艱難地維持著最后一點微光。
冰與火的地獄。意識在這極端的酷刑中浮沉、掙扎,如同怒海中的一葉扁舟,隨時會被下一個巨浪徹底撕碎、吞噬。
不知沉淪了多久。
一絲微弱的光感刺破了沉重的黑暗。眼皮如同被黏住,沉重得無法睜開。感官在緩慢地、極其艱難地復蘇。
最先感知到的,是氣味。
不再是地底石洞的硫磺和濕冷,也不是將軍府的沉檀與血腥。而是一種極其濃烈、極其復雜的味道——濃得化不開的、苦澀到令人作嘔的藥味,如同熬煮了千百年的黃蓮汁液;混合著一種陳年的、帶著灰塵氣息的霉味;更深處,還夾雜著一絲極其微弱的、若有若無的……腐敗氣息?像是深埋地底、即將徹底朽爛的木頭。
然后,是觸覺。
后背和肩胛的傷口不再傳來撕裂般的劇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重麻木的鈍感,仿佛被厚厚的泥漿包裹。身體不再浸泡在冰冷刺骨的地下水中,而是躺在一片……極其粗糙、帶著堅硬顆粒感的織物上?摩擦著裸露的皮膚,帶來細微的刺痛。
耳邊,有聲音。
極其微弱,斷斷續續。
是水滴聲。緩慢、規律,帶著一種亙古不變的節奏,“滴答……滴答……”敲打在某種石質或金屬的容器里。這聲音在絕對的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如同時間的秒針,冷酷地計算著生命流逝的速度。
還有……呼吸聲。
不止一個。
一個極其微弱、極其短促,帶著一種破敗風箱般的嘶啞,就在我的身側不遠處。每一次吸氣都像是耗盡全身力氣,每一次呼氣都帶著生命即將燃盡的灰燼感。
另一個……更遠一些。緩慢、悠長,卻沉重得如同背負著萬鈞山岳。每一次呼吸都帶著一種沉沉的、令人窒息的壓抑感,仿佛沉睡著一頭隨時會蘇醒的洪荒巨獸。
意識在冰冷和灼熱的撕扯中,終于艱難地撬開了一條縫隙。
我……沒死?
那枚淬毒的針……蕭燼……
殘存的記憶碎片如同鋒利的玻璃渣,狠狠刺入混沌的腦海。我猛地一顫,用盡全身力氣,終于掀開了如同灌了鉛的眼皮。
視線模糊了許久,才勉強聚焦。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低矮、粗糙、布滿裂痕的巖石穹頂。縫隙里生長著那種散發幽綠磷光的苔蘚,是這里唯一的光源,將一切都涂抹上一層陰森慘綠的色調。
這是一個比之前溫泉巖洞更小、更簡陋的石室。四壁是原始的、未經打磨的巖石,角落里堆放著一些看不清形狀的、蒙著厚厚灰塵的雜物??諝饫飶浡枪蓾饬业搅钊酥舷⒌幕旌蠚馕丁幬?、霉味、腐朽味。
我躺在一張低矮的、由粗糙木板和干草勉強鋪就的“床”上,身上蓋著一件極其破舊、早已看不出原本顏色、散發著濃重汗味和血腥氣的厚重外袍。右肩胛下方靠近心口的位置,傳來一陣陣沉重麻木的悶痛,提醒著那致命毒針的存在。試著動了一下手指,如同生銹的鉸鏈,僵硬而遲緩。
目光艱難地轉向身側。
就在離我不到三尺的另一堆干草鋪上,躺著一個人。
是蕭燼。
他側臥著,背對著我。赤裸的上身纏滿了骯臟的、滲透出大片黑褐色污跡的布條,纏繞的方式極其粗糙,顯然是倉促包扎。那布條緊緊包裹著他后背那道被鎖魂契反噬的恐怖傷口,但依舊能隱約看到邊緣翻卷的、呈現出死灰色的皮肉。肩頸處,那道劍痕胎記依舊存在,但此刻已不再散發紅光,只剩下一種深沉的、如同凝固淤血的暗紅色,死寂地烙印在皮膚上。
他的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胸腔深處拉風箱般的雜音,身體隨著呼吸微微顫抖。那枚殘缺的玉蟬,此刻并未被他握在手中,而是隨意地擱在他枕邊的干草上,在幽綠的磷光下,通體呈現出一種黯淡的灰白色,再無半點光芒,仿佛耗盡了所有力量。
他還活著……但狀態……極其糟糕。反噬加上舊傷新毒……
我的目光轉向石室的另一邊。
在石室最內側、光線最昏暗的角落里,盤膝坐著一個身影。
那是一個極其瘦小、佝僂的身影。穿著一身早已破爛不堪、顏色難辨的寬大袍子,如同掛在一具枯骨上?;ò赘煽荨⑷缤瑏y草的頭發披散下來,遮住了大半張臉。只能看到一只從發絲縫隙中露出的、枯瘦如柴、皮膚緊緊包裹著指骨的手,正以一種極其緩慢、如同撫摸情人般的姿態,輕輕拂拭著橫放在膝上的一柄……劍?
不,不是劍。
借著幽暗的磷光,勉強能看清那“劍”的輪廓——通體黝黑,毫無光澤,形狀怪異,并非筆直,而是帶著一種詭異的、如同某種巨大獸類獠牙般的彎曲弧度!尖端并不鋒利,反而顯得有些鈍拙,透著一股沉重、古老、兇戾的氣息。
他(或者她?)就那樣靜靜地坐著,如同石雕,與這石室、這幽暗融為一體。只有那只拂拭“獠牙”的枯手,在緩慢地移動,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那悠長而沉重的呼吸聲,正是來自這個角落。
是他……那個發出咳嗽聲、射出毒針的人?
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上心臟。我屏住呼吸,不敢發出絲毫聲響。
就在這時。
角落里那佝僂的身影,拂拭“獠牙”的動作,極其輕微地……停頓了一下。
接著,一個沙啞、干澀、如同砂紙摩擦朽木、仿佛幾百年未曾開口說話的聲音,極其緩慢地、一字一頓地響了起來,每一個字都帶著濃重的腐朽氣息,砸在這死寂的石室里:
“殘玉噬心……鎖魂血契……”
那聲音頓了頓,枯瘦的手指在冰冷的黑色“獠牙”上輕輕叩擊了一下,發出沉悶的“篤”聲。
“……七日……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