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的時間在夙顏如履薄冰的周旋、玄燼在石室中與焚魂之苦的慘烈搏斗、以及楚明昭在楚湘閣“病榻”上無聲的堅持中飛速流逝。
夙顏在夙府內,扮演著溫順、對未來茫然無知的傀儡角色,小心翼翼地安撫著疑心病越來越重的林氏,麻痹著翠玉等人警惕的神經。
暗地里,她利用一切可能的間隙,如饑似渴地研讀著前世記憶中、夙府藏書閣深處那些蒙塵的、記載著古老巫族秘聞的典籍。
這些典籍晦澀難懂,充斥著詭異的符號、殘缺的插圖和令人不安的預言。
燭火搖曳,在寂靜的深夜投下不安的光影,仿佛那些沉睡在書頁中的禁忌知識隨時會蘇醒過來。
夙顏坐在書案前,指尖帶著十二萬分的謹慎,輕輕翻動著那本名為《幽影紀事》的古老殘卷。
泛黃的紙張脆弱得仿佛一觸即碎,散發出陳腐的塵土與一種難以言喻的、如同深埋地底千年棺木的陰冷氣息,每一次翻頁都似在攪動沉淀的時光與不祥。
她的目光,最終凝固在一幅描繪著某種禁忌儀式的插圖上。
畫面線條粗獷扭曲,充滿了原始而褻瀆的邪異感。
儀式的核心處,并非任何具象的神祇或惡魔,而是描繪著一團濃得化不開、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純粹陰影!
這陰影并非靜止的黑暗,而是以一種違反常理、令人作嘔的方式蠕動著,如同活物!
無數模糊、粘稠、如同觸須般的線條從陰影核心延伸出來,貪婪地纏繞、包裹著祭壇上一個模糊扭曲的人形虛影,仿佛在汲取著什么。
然而,這幅圖最關鍵的部分——描繪如何與這蠕動陰影核心溝通、祈求其力量、乃至制約它的古老符文陣列與對應禱詞——被人以一種極其粗暴、充滿惡意的方式撕去了!
留下的,只有一片邊緣呈撕裂狀、濃墨般深邃的黑色殘痕。
那片殘痕,像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又像一只緊閉的、充滿了無盡惡意的邪眼,僅僅是凝視,就讓人心底發寒。
就在夙顏的指尖無意識地、帶著探究撫過那片冰冷黏膩的殘痕時——
“呃!”
一股尖銳到極致、冰冷刺骨卻又帶著詭異灼燒感的劇痛,毫無征兆地從她心口最深處炸開!
這痛感與她感應玄燼焚魂之苦時截然不同!它并非來自外部的鏈接,而是源自她自身血脈深處某種被強行喚醒的、帶著強烈抗拒與原始恐懼的劇烈共鳴!
仿佛那殘圖上的蠕動陰影并非死物,而是某種蟄伏在概念層面、擁有可怕意志的存在!
此刻,它正隔著無盡時空與泛黃的紙頁,向她投來冰冷、漠然、卻又帶著一絲……興趣的一瞥!這一瞥,直接撼動了她的生命本源!
夙顏悶哼一聲,猛地捂住劇痛的心口,身體不受控制地蜷縮起來,額上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臉色煞白如紙。
手中的古籍變得滾燙沉重,幾乎脫手墜落!
那股尖銳的痛楚來得快如閃電,去得也毫無征兆,卻在她的心臟和靈魂深處留下了一片冰封的驚悸與揮之不去的、如同跗骨之蛆的巨大危機感。
她喘息著,冷汗浸濕了鬢角,目光卻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釘在那片殘缺的陰影圖騰上,強烈的直覺告訴她:
這絕非簡單的邪惡生物!它關乎林氏力量的根源,更關乎她自身血脈深處的某種……禁忌!
就在那撕裂的殘痕邊緣,一行極其細小、幾乎被墨跡覆蓋、仿佛由凝固血絲書寫的古老巫文,如同垂死掙扎的蚯蚓,隱約可見。
夙顏強忍著心口余悸帶來的冰冷麻痹感,屏住呼吸,湊近搖曳的燭火。
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小心翼翼地拂去殘痕邊緣的浮塵,凝聚全部心神,艱難地、一字一頓地辨認著那幾乎消逝的文字:
“…凡具實相之影,必承真名之縛。
其名乃鑰匙,可引其力,破界穿虛;其名亦為枷鎖,可定其形,碎其魂基!然…影魘之名…已墮永夜之淵…或為諸世禁忌所蝕…凡誦念者…必遭其噬…萬劫…不復…”
“影魘…真名…枷鎖…”夙顏無意識地呢喃著這幾個沉重的字眼,指尖下意識地緊緊按住自己仍在隱隱作痛、仿佛被無形烙鐵燙過的心口。
一個無比清晰、帶著徹骨寒意的念頭如同驚雷般劈開迷霧:
這片被粗暴撕去的部分,記載的正是制約這名為“影魘”的恐怖存在的“本源真名”!而這“影魘”…正是林氏背后那詭異陰影力量的源頭!
它絕非尋常鬼魅,而是一種更接近規則層面的古老邪異!那被描繪的蠕動陰影,很可能只是它在物質世界的一個模糊投影!
失去真名,意味著失去了束縛這邪物的唯一韁繩!它不再是能被溝通或祈求的存在(雖然那也極度危險),而是徹底淪為不可控、不可知、純粹以吞噬與毀滅為本能的概念災厄!如同脫枷的兇獸!
她再次看向那團被描繪出的陰影核心,那濃墨般的殘痕仿佛在燭光下無聲地蠕動了一下,散發著令人窒息的、源自亙古的惡意。
這發現,如同在她心頭最深處,埋下了一顆帶著劇毒尖刺的種子。那被撕去的“影魘真名”,成為了一個懸在頭頂、可能致命卻又似乎蘊藏著一線生機的終極謎題與…武器?只是使用它的代價,恐怕是形神俱滅!
玄燼在石室中,忍受著醉芙蓉毒根與焚魂之火日夜不休的撕扯,每一次呼吸都如同酷刑。
他以驚人的意志力,利用焚魂之火淬煉出的那微弱得可憐的一絲靈魂之力,通過骨燈微弱的幽光作為媒介,艱難地指揮著暗影小隊的行動,確保每一個環節都精準無誤。
他的身體每況愈下,但眼中的火焰卻因即將到來的決戰而未曾熄滅。楚明昭在楚湘閣的“病榻”上,忍受著醉芙蓉余毒的折磨,神智在清醒與混沌間掙扎。
她利用難得的清醒時刻,秘密聯絡著少數幾個隱藏極深、依舊忠誠的老仆,反復梳理著記憶中關于林氏罪行、關于那個鎏金毒香爐的每一個細節,將最后的證詞刻入骨髓。
吉時已至,定國公府正廳華光流溢,賓客盈門。
禮樂莊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廳堂中央身著繁復禮服的“夙顏”身上。
她身量姿態與夙顏幾無二致,面容亦精心描摹過,但那刻意維持的溫婉嫻雅,在璀璨燈火下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僵硬,如同精心雕琢卻失了魂的偶人。
林婉如盛裝華服,牡丹金釵耀目,執起嵌滿明珠的玉梳,走向她的“杰作”。
她唇邊噙著無懈可擊的慈母笑容,溫婉的聲音流淌著賢良淑德的訓導,目光卻如冰錐般掃過角落安靜垂首的夙顏,帶著審視與最后一絲疑慮。
就在這肅穆時刻,夙顏動了。她蓮步輕移,姿態自然親昵地靠近“夙顏”,清潤嗓音恰到好處地融入禮樂尾聲:“妹妹鬢邊珠花似有些歪了。”素手纖纖,帶著不容拒絕的關切,探向那替身的鬢角。
指尖拂過珠翠,動作輕柔似羽,一抹肉眼難辨的微塵,借著收回的弧度,精準飄落替身后頸衣領深處。
“夙顏”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
林婉如的訓導依舊平穩,眼底的笑意卻瞬間凍結。
倏地,“夙顏”的頸項猛地抽動了一下!緊接著,難以遏制的刺癢灼熱感如同毒蟲噬咬,瞬間沖垮強裝的鎮定。
她的肩膀開始劇烈顫抖,頭頸以極不雅觀的角度拼命向一側扭動,口中泄出壓抑不住的痛楚抽氣!
“啊?!”席間貴婦的驚呼率先打破了死寂。
滿堂嘩然!所有目光驚愕、探究地釘在失態的“國公嫡女”身上。
張岱張閣老須發微動,目光如電,鎖住那病態痙攣的身軀,眉頭緊鎖。
林婉如臉色煞白,捏著玉梳的手指骨節泛白,強壓下驚濤駭浪,正要開口圓場——
“母親為妹妹操勞半日,定也乏了。”夙顏清越的聲音如碎玉擊冰,瞬間壓下喧囂。
她已從丫鬟手中接過一盞溫熱的醒酒湯,步履輕盈,姿態恭謹柔順地奉至林婉如面前,“請用盞湯潤潤喉。”
青瓷小盞熱氣氤氳,一絲奇特的藥草甜香若有似無。
林婉如心頭警鈴炸響!這賤婢!這湯!她本能欲拒,可無數雙眼睛正盯著她——盯著這位剛剛訓導女兒要“儀態端方”的國公夫人!尤其張岱那雙洞悉一切的目光!
她臉上肌肉扭曲,擠出一個僵硬的慈笑,硬著頭皮接過湯盞:“顏兒有心了。”屏息,在眾目睽睽之下,仰頭飲下一大口!
溫湯入喉,林婉如正欲放下茶盞——
“呃啊——!”一聲凄厲不似人聲的慘嚎從林婉如喉中迸出!青瓷盞“哐當”粉碎!她整個人如遭雷擊,篩糠般劇顫!
臉色由紅轉青紫,冷汗浸透華服,心臟被無形巨手攥緊揉搓,四肢百骸如萬蟻啃噬、鋼針穿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