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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城市最不缺的就是各種面向公眾的消費展和貿易活動。這次活動在酒店里，規格不低，得站到下午五點才能收工。她匆忙換上那套剪裁合體卻并不舒適的禮儀裙裝和高跟鞋，快步走到指定位置站定，沒多久，就覺得腳尖漲。

剛站穩沒兩分鐘，就看見李春山風風火火，臉上帶著笑意。張嬋趕緊揚起微笑打招呼：“山哥！好久不見。”

有人問候，李春山宣布了個好消息：“你嫂子生了。”

“大喜事啊！”張嬋也高興，“改天跟學姐去看嫂子和小寶貝！”

李春山笑著擺擺手：“行！有空，來家吃飯。”說完匆匆走了。

主辦方對活動品質要求極高，連帶著對工作人員也盯得緊。不允許碰手機。張嬋只能像個精致的雕像一樣，掛著微笑，繃直腰背，穿著那雙讓她腳趾抗議的高跟鞋，在人來人往的酒店大堂一角站崗。時間一分一秒都像在腳后跟碾過。直到午飯，她才如蒙大赦，幾乎是拖著腳挪到休息區。

吃飯時碰到學姐江敏，這位公認的大漂亮正埋頭扒拉著盒飯”張嬋看看她，再看看自己，也就是個小漂亮吧。江敏見她過來，順手遞給她一盒飯：“快吃，抓緊時間歇會兒。”

張嬋一屁股坐下，長長吁了口氣，抻抻胳膊，松松腿。她湊近江敏，壓低聲音：“學姐，剛碰見山哥了，嫂子生了！咱們啥時候去看看？”

“正琢磨這事兒呢，都在一個城市，佳姐跟山哥結婚，也就去過幾次。”江敏咽下嘴里的飯，抬眼，“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買點啥好？”

張嬋眨眨眼：“紅皮雞蛋？”

江敏噗嗤一笑，輕輕拍了她一下：“傻丫頭，你以為還在咱老家那山溝溝呢？有點事就送雞蛋？”張嬋也跟著傻樂，百搭的雞蛋行不通，索性不想了，埋頭猛吃補充體力——下午還有好幾個鐘頭要熬呢。

梁竹的手機屏幕暗了又亮。好友驗證還沒通過。他煩躁地戳著手機，在群里開始無意義地刷屏表情包，一個接一個，仿佛這樣就能填補那份等待的焦躁，或者刷出點存在感。

當活動結束的背景音樂響起，宣告漫長的一天終于結束時，張嬋感覺自己的腳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她幾乎是挪到更衣室換回便服，才敢摸出手機。“總被偷拍的老（6）”群消息99+。她隨手劃拉，一個叫“空心竹”的家伙刷了滿屏表情包。“流量不要錢啊？”張嬋想罵他，但累得連打字的氣力都沒有。看見一個好友請求，因為不知道是誰就忽略了。

和江敏匯合，兩人直奔超市。在貨架間穿梭，最后挑了個體面的干果禮盒和一罐專門給哺乳期媽媽的營養奶粉。江敏特意查了成分表：“這個好，補充蛋白質和鈣，嫂子用得著。”張嬋趕緊給山哥發了條微信報備。

到了山哥家，屋里暖烘烘的。嫂子佳佳姐抱著哭鬧的寶寶。李春山果然還沒回來。

張嬋一時語塞，佳佳姐在學院墻上的光彩照人不復存在。曾經的學院神話，神仙眷侶，一個在外日夜奔波，一個困在了柴米油鹽里。張嬋看著佳佳姐頭發隨意挽著，眼下有黑眼圈，能看出來日復一日，煎熬的疲態。看到她們來，還強打精神要起身招呼。

“佳佳姐，你別忙了！”江敏按住她的手。張嬋看著佳佳姐懷里那個正哇哇哭的小家伙，又看看佳佳姐的狀態，女人在家也不容易，尤其剛生完孩子，一個人照顧孩子。她和江敏交換了個眼神，默契十足，想幫一把，又怕扯進別人的家務事里，沒怎么多話。

“姐你歇著！我去廚房看看有什么能弄點吃的！”江敏挽起袖子就往廚房走。

“寶寶給我抱抱吧，好稀罕啊這個小娃娃！”張嬋小心翼翼地從佳佳姐手里接過那團軟軟的小生命。說來也怪，小家伙一到張嬋懷里，哭聲就小了點，哼哼唧唧地扭動。

佳佳姐如釋重負地塌下肩膀，長長舒了口氣，想坐下，誰知屁股剛挨著沙發，懷里的寶寶被抱走了，她自己反而有點空落落的不適應，更主要的是——腰背的酸痛在放松后更清晰地襲來。客廳茶幾上，散落著幾張揉皺的繳費單和一張印著酒吧Logo的火柴盒。佳佳姐的目光掃過火柴盒，眼神黯淡了一下，隨即疲憊地閉上眼，揉了揉太陽穴。李春山的外套隨意搭在椅背上，隱約飄來一絲不屬于家里的香水味。

張嬋抱著寶寶，不敢坐——這小祖宗，人一坐他就準備嚎。她只好一邊抱著一邊晃悠，站在客廳過道上輕輕搖晃。看著佳佳姐揉著后腰，忍不住開口，安慰她：

“山哥在外邊挺辛苦的。馬上年底了，會更忙，好多公司都開年會，到處都需要人，他得對接那么多用工方，安排人手。就今天，我們那場活動，還出了小意外。”

佳佳姐嘆了口氣，語氣里有掩飾不住的埋怨和心疼：“是啊，誰又不辛苦呢？家外奔波，家里也是煎熬，孩子哭鬧、洗衣做飯、打掃衛生，哪一樣不是耗神費力？我有時候都覺得，自己就像個無聲的家務機器。兩個人過日子，都有自己的責任。”她的聲音不高，卻像小錘子一樣敲在張嬋和廚房里忙碌的江敏心上。廚房里傳來的切菜聲，似乎頓了一下，心酸的想流淚，剛生完孩子，都沒個人幫把手，李春山再忙，錢也是掙不完的。她跟他們倆認識的比張嬋早3年，一想到自己馬上也要畢業，心里也是難過。張嬋聽到這里，安慰到：“佳姐，以后我們常來陪你吃飯，給你搭把手，你可不就有人說話了嗎？”張嬋不理解過日子的苦，卻聽出了歲月漫長，寂寞跟家務，把一個女人淹沒的窒息感。吃過飯，兩人幫著一起收拾了下，張嬋想起了母親一個人拖家帶口的辛苦。還好她再婚了，那個叔叔也對家里上心。

從山哥家里出來，她倆在小區門口坐上了公交車。車廂里映著路燈明明滅滅的光，兩人一路沉默。

‘學姐，’張嬋忽然開口，聲音在寂靜的車廂里顯得格外清晰，‘看到佳佳姐那樣…我有點害怕。’

江敏輕輕嘆了口氣，拍了拍她的手背，沒說話，但眼神里是同樣的沉重。過了一會兒，她才低聲說：“山哥是能干，可有時候……太獨斷了。佳姐以前也很有想法，現在好像……什么都要聽他的。上次她想報個插花班，山哥一句‘凈整些沒用的，不如多睡會兒’，就給噎回去了。

張嬋望著車窗外飛速倒退的高樓大廈，哪些光彩霓虹。想那些，一到學校就聽到的學院神話，神仙眷侶的故事，而如今的生活，心里落差好大。那個念頭越來越清晰：李春山在工作里忙碌，得到社會外界的認可，那佳佳姐的付出被一道門鎖住，難道辛苦就不存在了？婚姻到底給了女人什么？

公交車到站的提示音響起。江敏站起身，拉了下有些恍惚的張嬋：‘走吧。一個人帶孩子確實不容易，生活大概就是會有出其不意的小確幸，也會有沒完沒了的苦。’張嬋用力點頭，抱住學姐的胳膊依偎著，張嬋想從小到大，除了窮點，也沒吃過什么苦，還挺順風順水的。今天看見昔日女神，心酸的樣子，不免想多了。

下了公交車，離校門尚遠。道路盡頭，墨色的山巒沉沉壓在天際。一輪冷月高懸，蒼白的光暈浮在凍僵的夜空中。風割過裸露的皮膚，寒意直透骨髓。像兩只風餐露宿的鳥，張嬋跟學姐擠的更緊，互相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