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在粥碗里晃了晃,把暖黃的晨光晃成細碎的金粉。林黛玉舀起第二勺白粥時,指尖終于不抖了。姜絲的微辣混著米香,像只溫柔的手,輕輕撫過她發緊的喉嚨。
“慢點喝,鍋里還有?!鄙虺幹自跁鴫ε?,正把昨夜堆亂的書一本本擺回書架?!栋资廊嗽娂返臅箍脑凇稏|坡志林》上,發出輕細的“咚”聲,像滴進水里的墨。
林黛玉沒應聲,只是盯著碗里的粥。這粥熬得極軟,米粒都化開了花,稠稠地裹著勺沿,像她小時候在揚州喝的“米油粥”。那時母親還在,總坐在窗邊看她喝,說“粥要熱著喝才養人”。
“在想什么?”沈硯之放下手里的書,見她對著粥碗出神,鬢角的碎發垂下來,掃過碗沿的熱氣,微微發顫。
“沒什么?!彼鋈幌肫鹗裁?,“這粥……是你親手熬的?”
“嗯?!鄙虺幹畵狭藫项^,“祖父說你身子弱,白粥最養人。他教我的,說水要加夠,火要慢著,得熬出米油來才行。”
林黛玉的指尖在碗沿劃了一圈。米油浮在粥上,薄薄一層,像凝固的月光。她想起大觀園時,廚房的婆子也常送粥來,燕窩粥、蓮子粥,精致得像擺件,可她總覺得缺了點什么。直到此刻喝著這碗白粥,才恍然明白——那缺的是這煙火氣里的用心。
“多謝?!彼p聲說,聲音比剛才清亮了一些。
沈硯之的眼睛閃了閃,像是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獎賞,轉身往樓下跑:“我再去給你盛一碗!”
老貓“墨汁”不知何時跳上了小幾,正伸爪子去夠詩稿。林黛玉慌忙把詩稿往懷里收,卻被貓爪勾住了衣袖。月白綾襖的袖口本就薄,被這么一勾,竟撕開個小小的口子。
“頑皮東西!”她輕斥一聲,卻沒有動氣,只是用指尖點了點貓鼻子。墨汁“喵”了一聲,尾巴掃過粥碗,帶起的微風拂得她手腕發癢。
沈硯之端著粥上來時,正看見這一幕。林黛玉低著頭,用手帕輕輕擦著被貓爪勾破的袖口,陽光落在她發頂,絨毛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忽然想起蘇曉棠說的“漢服容易壞”,心里一動。
“我那里有針線,要不要……”
“不必了?!绷主煊駬u搖頭,把袖口往懷里攏了攏,“些許小縫,不礙事?!?/p>
她雖這么說,眉宇間卻掠過一絲惋惜。這襦裙是母親留下的念想,料子是上好的杭綢,如今破了,在這現代社會,怕是再難找到能補得妥帖的繡娘。
沈硯之沒再堅持,只是把新盛的粥放在她面前:“快喝吧,涼了就不好喝了。”
這一碗,她喝得慢了些。粥的暖意從胃里漫開來,順著血管流到指尖,連帶著那顆懸了許久的心,也悄悄落了地。她忽然想起昨夜的驚懼,那些“陰司差役”的鳴笛,鏡中陌生的影子,此刻都像被這碗粥熨平了,變得不那么可怕了。
“這粥……”她放下勺子,看著沈硯之,“比我想象中好喝?!?/p>
“那是自然?!鄙虺幹Φ糜行┑靡?,“我祖父說,這是現代最家常的飯,家家戶戶都會做。”
“家常飯……”林黛玉輕聲重復著這三個字。在大觀園里,她的飯食總被婆子們精心打理,卻從沒體會過“家?!倍值淖涛?。原來不是山珍海味才叫滋養,有時候,一碗溫熱的白粥就夠了。
正說著,樓下傳來了敲門聲,接著是蘇曉棠的大嗓門:“沈硯之!上次借我的設計稿呢?我媽催著要呢!”
沈硯之皺了皺眉:“她怎么又來了?!彼鹕硗鶚窍伦?,“你先在這兒待著,我去打發她走。”
林黛玉點點頭,目送他下樓。閣樓里安靜下來,只有〝墨汁〞舔爪子的聲音,和窗外竹影晃動的輕響。她拿起那碗沒喝完的粥,忽然想,或許該學著喝慣這現代的白粥。
沒過多久,沈硯之就回來了,身后跟著蘇曉棠。她手里拿著個畫筒,看見林黛玉就眼睛一亮:“林姑娘,你看看我新設計的漢服紋樣!”
她把畫筒里的圖紙鋪在小幾上,上面畫著蘭草和竹枝,用色清雅,倒有幾分瀟湘館的意趣?!吧洗温犇阏f喜歡蘭草,我特意改的,怎么樣?”
林黛玉看著圖紙,指尖輕輕點在蘭草的葉尖:“這里的線條可以再柔些,蘭草要像剛被雨淋過,帶著點怯生生的勁兒才好看。”
蘇曉棠眼睛更亮了:“對對對!我就是覺得差點什么!還是你懂行!”她忽然注意到林黛玉面前的粥碗,“你在喝白粥?沈硯之做的?他做的飯能吃嗎?”
“挺好喝的?!绷主煊裣乱庾R地維護。
蘇曉棠夸張地張大嘴:“不是吧?他上次給我煮的泡面,咸得能齁死一頭牛?!彼D向沈硯之,“你是不是偏心???”
沈硯之的耳尖紅了,推了她一把:“別胡說,快拿你的設計稿走。”
“急什么?!碧K曉棠把圖紙卷起來,忽然想起什么,從包里掏出個小盒子,“對了,這個給你?!?/p>
盒子里裝著枚銀色的發簪,簪頭是朵小小的蘭草,樣式簡潔?!吧洗我娔憧偞髂歉劂y簪,給你換個新的?!碧K曉棠把發簪往林黛玉手里塞,“現代工藝,不次于你們古代的?!?/p>
林黛玉捏著發簪,指尖傳來冰涼的觸感。簪頭的蘭草雕得很精致,雖不如她常用的那根古雅,卻透著股鮮活的勁兒。
“這太貴重了吧……”
“不貴重,拼多多九塊九買的?!碧K曉棠滿不在乎地擺擺手,“就當謝你幫我改設計稿了。”她沖沈硯之擠擠眼,“走了,不打擾你們‘喝粥’了?!?/p>
沈硯之的臉紅了,他看著蘇曉棠跑下樓,才轉向林黛玉:“她就這性子,你可別……”
“我知道?!绷主煊駬u搖頭,把發簪小心翼翼地放進紫檀木匣,“多謝她的好意?!?/p>
閣樓里又恢復了安靜。沈硯之拿起那空了的粥碗,準備去洗,卻被林黛玉叫住。
“沈硯之?!?/p>
“嗯?”
“明天……你還能給我煮白粥嗎?”她的聲音很輕,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羞赧。
沈硯之愣了愣,隨即笑了,眼角的弧度像被陽光曬彎的竹枝:“好啊。”
他下樓時,腳步都帶著輕快的節奏。廚房的水龍頭“嘩嘩”地流著水,他看著碗里殘留的米油,忽然覺得,這平平淡淡的白粥,竟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讓人歡欣。
閣樓里,林黛玉坐在藤椅上,看著窗外的竹影。陽光透過竹葉,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極了母親為她梳頭時,窗臺上那盆蘭草投下的影子。她摸了摸紫檀木匣里的新簪子,又想起那碗溫熱的白粥,嘴角悄悄勾起一個淺淡的弧度。
或許,這現代社會,也并非全是冰冷和陌生。至少,有一碗能暖透心口的白粥,有一個愿意為她熬粥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