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捧著空碗坐在藤椅上，窗外的竹影被月光拉得很長，像落在地板上的墨痕。沈硯之幫她收拾好宣紙和墨硯，輕聲說“早點睡”，便輕手輕腳地下了樓，連閣樓門都沒敢關(guān)嚴(yán)，留了道縫讓月光漏進(jìn)來。

她沒立刻躺下，只是走到窗邊，指尖輕輕觸碰窗欞上的竹影。白天沈硯之說的話還在耳邊——“大觀園沒了”“連地基都沒剩下多少”，那些字句像細(xì)沙，硌得人心口發(fā)慌。可眼前的竹影，晃啊晃的，又讓她想起瀟湘館的夜晚，也是這樣的月光，也是這樣的竹聲，連風(fēng)里的氣息都有幾分相似。

“若你真能通人意，便帶我回去看看吧。”她對著竹影細(xì)聲說，聲音輕得像夢囈。

不知過了多久，困意終于將她包裹。她躺在鋪著竹席的床上，蓋著沈硯之給的薄被，被子上有淡淡的樟木味，混著竹影的清香，竟讓她覺得格外安心。恍惚間，她好像聽見了熟悉的竹聲，比窗外的更密，更柔，還夾著紫鵑輕輕的腳步聲。

“姑娘，該起了，寶玉二爺在院里等您呢。”

林黛玉猛地睜開眼，卻不是閣樓的竹簾，而是瀟湘館熟悉的月洞門。門前的竹叢比記憶里更盛，陽光透過竹葉灑進(jìn)來，在青石板路上投下細(xì)碎的光斑。紫鵑正站在床邊，手里捧著件藕荷色的襦裙，笑得眉眼彎彎：“姑娘昨晚又熬夜寫詩了？眼下都有青影了。”

“紫鵑？”她撐起身子，聲音發(fā)顫，“我……又回來了？”

“姑娘說什么胡話呢。”紫鵑把襦裙放在床邊，伸手幫她理了理頭發(fā)，“您昨兒個淋了雨，太醫(yī)說要多歇息，可您偏要寫什么《秋窗風(fēng)雨夕》，寫著寫著就睡著了。”

林黛玉低頭看自己的手，不再是蒼白瘦弱的模樣，指尖帶著點淡淡的粉色，是她年輕時的樣子。她掀開被子下床，腳踩在冰涼的青石板上，卻一點也不覺得冷——這是真的，她真的又回瀟湘館了！

“寶玉呢？”她抓著紫鵑的手，急切地問。

“在院里呢，說是給您帶了新得的蓮蓬。”紫鵑笑著指了指窗外。

林黛玉快步走到窗邊，果然看見寶玉坐在竹叢下的石凳上，手里拿著個蓮蓬，見她看來，立刻笑著揮手：“林妹妹，快出來！這蓮蓬是剛從藕香榭摘的，甜得很！”

她的眼淚瞬間涌了出來，這不是悲傷，是歡喜。她推開房門，快步走到寶玉面前，想開口說話，卻發(fā)現(xiàn)喉嚨發(fā)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你怎么哭了？”寶玉連忙站起來，從懷里掏出帕子遞給她，“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我不該昨天跟你搶詩稿的，你別愁惱了。”

林黛玉接過帕子，擦了擦眼淚，笑著搖頭：“我沒愁惱。”她看著寶玉的臉，還是記憶里的模樣，眉眼間帶著點孩子氣，卻比她印象中更清晰，“我只是……好久沒見你了。”

“傻妹妹，我昨天才來看過你。”寶玉把蓮蓬遞給她，“快嘗嘗，再不吃就老了。”

林黛玉接過蓮蓬，剝了顆蓮子放進(jìn)嘴里，清甜的味道在舌尖散開，和她記憶里的一模一樣。她忽然想起在現(xiàn)代吃的枇杷膏，也是這樣的甜，卻少了點此刻的歡喜。

“寶玉，”她輕聲說，“我們?nèi)ピ峄ㄚ？纯春貌缓茫课蚁肟纯茨切┗ā！?/p>

“好啊。”寶玉點點頭，拉起她的手，“我還帶了新的花鋤，是昨天讓茗煙新做的，比你之前的那個更輕便。”

兩人手牽手走在大觀園的小路上，路邊的花開得正好，紅的、粉的、白的。丫鬟們笑著打招呼，遠(yuǎn)處傳來姐妹們的笑聲，一切都和她記憶里的一樣，溫暖又熱鬧。

走到葬花冢時，那里的花比她離開時更多了。寶玉拿起花鋤，幫她挖了個小坑，她則蹲在地上，把散落的花瓣一片片撿起來，放進(jìn)坑里。陽光落在她身上，暖融融的，風(fēng)里帶著花的清香，她忽然覺得，這樣的日子，能過一輩子就好了。

“林妹妹，”寶玉忽然開口，“你說我們以后，會不會一直這樣？”

林黛玉抬起頭，看著寶玉的眼睛，認(rèn)真地說：“會的。”

可就在這時，一陣尖銳的“嗚——”聲突然傳來！那聲音比現(xiàn)代的汽車鳴笛更刺耳，像陰司的哨子，瞬間打破了眼前的美好。她猛地抬頭，只見眼前的竹叢、花冢、寶玉，都像被風(fēng)吹散的霧一樣，慢慢變得模糊。

“寶玉！”她伸手去抓，卻只抓到一片虛空。

“姑娘！姑娘！”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點急切。林黛玉猛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閣樓的竹簾，還有沈硯之焦急的臉。

“你做噩夢了？”沈硯之蹲在床邊，見她額頭上滿是冷汗，連忙遞過帕子，“剛才聽見你喊‘寶玉’，還以為你出什么事了。”

林黛玉坐起身，心臟還在劇烈地跳動。她摸了摸自己的手，還是蒼白瘦弱的模樣，枕邊的薄被也還是帶著樟木味。原來，剛才的一切，都只是個夢。

“我……我夢見大觀園了。”她的聲音帶著點沙啞，眼淚又掉了下來，“夢見寶玉，夢見紫鵑，夢見葬花冢……一切都和真的一樣。”

沈硯之沒說話，只是遞給她一杯溫水。他知道，這個夢對她來說，既是慰藉，也是折磨。

林黛玉接過水杯，小口喝著。窗外的天已經(jīng)在亮了，竹影透過窗欞落在床上，和夢里瀟湘館的竹影重疊在一起。她忽然覺得，這竹影好像也沒那么陌生了——它和夢里的竹影一樣，都能給她帶來安心的感覺。

“沈硯之，”她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風(fēng)，“你看窗外的竹。”

沈硯之順著她指的方向看，晨光中的竹影晃動著，像在跳舞。

“原來此處亦有你。”林黛玉對著竹影輕聲說，嘴角勾起個淺淡的弧度。

夢里的瀟湘館再好，也只是個夢。可眼前的竹影是真的，身邊的沈硯之是真的，手里的溫水也是真的。或許，她不需要一直活在過去的夢里，或許，她可以試著在這個陌生的現(xiàn)代社會，找到屬于自己的竹影，找到屬于自己的安心。

沈硯之看著她的笑容，心里悄悄松了口氣。他知道，這個夢讓她難過，卻也讓她有了新的勇氣。

“餓了吧？我去給你煮白粥。”他站起身，“今天加個雞蛋，補補身子。”

林黛玉點點頭，目送他下樓。她走到窗邊，指尖輕輕觸碰窗欞上的竹影，像在觸碰一個新的希望。

晨光越來越亮，竹影越來越清晰。她忽然覺得，或許留在這個現(xiàn)代社會，也不是什么壞事。至少，這里有竹影，有白粥，還有個愿意陪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