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之牽著她往書店走，陽光透過路邊的梧桐葉，在她月白襦裙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銀。一路上，他沒提紅課上的爭執，只撿些輕松的話說——比如巷口張嬸新做了桂花糕，后院的薔薇又開了兩朵，小心翼翼地掃去她心頭的陰霾。

回到書店時，老貓〝墨汁〞蹲在門口等候，見了林黛玉就蹭過來，尾巴繞著她的腳踝打圈。她彎腰抱起貓，心里的委屈漸漸消散了。

“你先上閣樓休息，我去把筆記整理好。”沈硯之把枇杷膏放進冰箱，轉身往閣樓走，“下午有節課，我得把上周落下的筆記補完。”

林黛玉點點頭，跟著他上樓。他把筆記本攤在小幾上，筆尖懸在紙上卻遲遲沒落下，才想起他昨晚陪自己聊詩詞到深夜，今早又去學校取筆記，想來是累得沒了精神。她猶豫了片刻，輕聲說：“要不……我幫你抄吧？”

沈硯之愣了愣，隨即笑了：“你會寫現代的簡體字嗎？筆記里有很多簡化字，怕你不習慣。”

“試試吧。”林黛玉拿起他的筆，是支黑色的中性筆，比毛筆輕便多了，“你念，我寫，寫錯了再改。”

沈硯之沒推辭，翻開課本念了起來：“《紅樓夢》的敘事結構，采用了‘草蛇灰線，伏脈千里’的手法，在開篇的神話故事中，就埋下了木石前盟的伏筆……”

林黛玉握著筆，在筆記本上慢慢寫著。中性筆的筆尖很細，寫不出簪花小楷的婉轉，卻也能把字寫得工整清秀。她跟著沈硯之的節奏，一筆一畫地寫，偶爾遇到不認識的簡體字，就停下來問他，他耐心地解釋，聲音像落在紙上的墨，溫柔又清晰。

抄到一半時，蘇曉棠突然闖了進來，手里還拿著份設計稿：“沈硯之，你幫我看看這個紋樣……”話沒說完，她的目光就落在了筆記本上，眼睛瞬間亮了，“哇！林姐姐，這是你寫的字嗎？也太好看了吧！”

林黛玉的筆頓了頓，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筆記本往回挪了挪：“只是隨便寫寫，算不上好看。”

“這還不算好看？”蘇曉棠湊過去，指著筆記本上的字，“你看這筆畫，又清秀又有力，比我們書法課老師寫的還好！沈硯之，你快看看，你這筆記現在跟藝術品似的！”

沈硯之笑著湊過去，只見原本潦草的筆記，被林黛玉抄得整整齊齊，每個字都透著股雅致的勁兒，連標點符號都標得一絲不茍。尤其是“木石前盟”四個字，寫得婉轉靈動，像有生命似的。

“確實好看。”他由衷地贊嘆，“以后我的筆記，都拜托你幫忙抄了。”

林黛玉的臉微微泛紅，沒說話，只是低頭繼續抄寫。蘇曉棠坐在一旁，看著她寫字的模樣，忍不住拿出手機，偷偷拍了張照片：“我要發朋友圈，讓大家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神仙字跡’！”

“別！”林黛玉連忙制止，“只是隨手寫的，別發出去。”她怕再像上次那樣，被人拍視頻傳到網上，引來不必要的議論。

“好好好，不發。”蘇曉棠收起手機，卻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筆記本，“林姐姐，你這字是跟誰學的啊？太有古風了，跟電視劇里那些大家閨秀寫的字一模一樣。”

“小時候跟著母親學的。”林黛玉輕聲說，指尖在紙上輕輕劃動，“后來在大觀園，也常寫字打發時間。”

蘇曉棠還想再問，沈硯之卻碰了碰她的胳膊，示意她別再追問。她吐了吐舌頭，拿起設計稿：“那我不打擾你們了，設計稿我明天再來拿。”

蘇曉棠走了，閣樓里又恢復了安靜。林黛玉繼續幫沈硯之抄筆記，沈硯之坐在一旁，偶爾幫她糾正簡體字的寫法，偶爾給她遞杯溫水，氣氛溫馨又安穩。

下午，沈硯之來到學校，他把抄好的筆記放在課桌上，被同桌李明宇拉住：“沈硯之，你這筆記是在哪打印的？字也太好看了吧！”

“不是打印的，是我朋友幫我抄的。”沈硯之翻開其中一頁，“她寫字很好看。”

李明宇湊過去，眼睛瞪得溜圓：“這字也太絕了吧！跟字帖上的一樣，還帶著點古風，你朋友是學書法的？”

周圍的同學聽到動靜，也都圍了過來，紛紛贊嘆筆記上的字好看。有人拿出手機拍照，有人問沈硯之“你朋友能不能幫我也抄一份筆記”，教室里瞬間熱鬧起來。

“她不是學書法的，就是平時喜歡寫字。”沈硯之連忙把筆記收起來，怕再引來更多人圍觀。

可還是晚了，坐在前排的王雅琪，是學校書法社的成員，她拿起沈硯之的筆記，仔細看了半天，皺著眉頭說：“這字不像現代書法的風格，倒像清代的簪花小楷——筆畫婉轉，結構清秀，跟我在博物館里看到的清代女子手札很像。”

她的話讓教室里瞬間安靜下來。李明宇驚訝地問：“清代的簪花小楷？你沒看錯吧？現在還有人會寫這個？”

“沒看錯。”王雅琪肯定地說，“你看這個‘之’字，起筆和收筆的手法，還有這個‘盟’字的結構，都是典型的簪花小楷寫法。一般人就算學書法，也不會學這么冷門的字體，除非……”

她的話沒說完，卻意有所指地看向沈硯之：“沈硯之，你朋友到底是誰啊？上次紅課上，有個穿漢服的女生說自己是林黛玉，還跟老師爭論，是不是就是她？”

沈硯之的臉色瞬間變了：“你別瞎猜，她就是我遠房表妹，身體不好，來這兒養養病，只是字寫得好看些而已。”

“養病？”王雅琪不依不饒，“養病會穿漢服？會寫清代的簪花小楷？還對《紅樓夢》那么了解？我看她根本就是故意裝的，想引起別人注意！”

“你別胡說！”沈硯之的聲音帶著點急，“她不是那樣的人！”

“是不是，得問問大家就知道了。”王雅琪舉起手機，屏幕上是蘇曉棠偷偷拍的林黛玉寫字的照片，“你們看，她穿的衣服，寫的字，哪點不像從古代穿來的？說不定她就是為了火，故意裝成林黛玉！”

教室里的議論聲越來越大，有人贊同王雅琪的說法，有人覺得是巧合，還有人拿出手機，開始搜索“穿漢服寫簪花小楷的女生”。沈硯之看著眼前的混亂，心里又急又氣——他知道林黛玉最怕被人議論，要是這些話傳到她耳朵里，她肯定又會難過。

“別吵了！”沈硯之猛地站起來，聲音帶著點顫抖，“她只是個普通人，喜歡穿漢服，喜歡寫字，這有什么錯？你們憑什么這么說她？”

他的話讓教室里瞬間安靜下來。王雅琪看著他激動的模樣，撇了撇嘴，沒再說話，卻還是把照片發在了班級群里。沈硯之看著她的動作，心里又急又無奈，卻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他總不能跟所有人解釋，林黛玉真的是從清代來的。

放學后，沈硯之快步往書店走。他怕林黛玉聽到外面的議論，怕她又像上次那樣，把自己關在閣樓里不肯出來。走到書店門口時，他卻看到林黛玉正坐在門口的藤椅上，手里拿著他的筆記本，輕輕撫摸著上面的字跡，臉上沒有絲毫難過，反而帶著點淺淡的笑意。

“你回來了？”她抬頭看沈硯之，笑著站起來，“筆記我都抄完了，你看看有沒有錯的。”

沈硯之接過筆記本，心里滿是疑惑：“你……沒聽到外面的議論？”

“聽到了。”林黛玉點點頭，聲音很輕，卻很平靜，“有人說我裝林黛玉，說我寫字是為了引起注意。”

“對不起，是我沒保護好你。”沈硯之的聲音帶著愧疚。

“沒關系。”林黛玉搖搖頭，拿起筆記本，指著上面的字，“我寫這些字，不是為了引起別人注意，是為了幫你，也是為了自己——寫字能讓我想起母親，想起大觀園的日子，這就夠了。別人怎么說，我不在乎。”

沈硯之看著她平靜的臉色，心里松了口氣。他知道，林黛玉雖然敏感，卻比他想象中更堅強——她不會因為別人的議論而否定自己，不會因為外界的質疑而放棄自己的喜好。

夕陽透過竹簾，落在筆記本上，那些清秀的字跡在暖照下顯得格外溫柔。林黛玉拿起筆，在筆記本的最后一頁，輕輕寫下“身正不怕影子斜”七個字，筆鋒堅定，像在對所有的質疑，做出最溫柔卻有力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