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墟宮的冷月透過窗欞,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幽蘭坐在石榻邊,指尖沾著還魂草搗成的藥泥,小心翼翼地抹在玄甲背甲的裂紋上。骨魔蝎乖巧地伏在她膝頭,猩紅的復(fù)眼半瞇著,時(shí)不時(shí)用尾鉤輕輕蹭她的手腕,像在撒嬌。
“蠢東西?!庇奶m的聲音冷得像殿外的石,指尖卻控制著力道,避開玄甲最疼的地方,“斷魂淵是你能闖的?若不是我及時(shí)趕到,你早成了妖蛇的點(diǎn)心?!?/p>
玄甲“嘶嘶”叫了兩聲,用頭蹭著她的掌心,像是在辯解。它背上的符文因傷勢(shì)黯淡了不少,卻仍努力亮起微光,映在幽蘭腕間——那里還留著玄甲為她擋蝕骨瘴時(shí),被黑氣灼出的淺痕。
藥泥觸到傷口,玄甲的身子幾不可察地顫了一下,卻始終沒動(dòng)。幽蘭看著它強(qiáng)忍疼痛的模樣,心頭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軟。她自記事起就在萬墟宮掙扎求生,身邊只有這只骨魔蝎不離不棄。玄甲懂她的痛,懂她的偽裝,甚至懂她自己都沒察覺的脆弱。
“下次再敢自作主張……”她頓了頓,終究沒說下去,只是將玄甲抱得更緊了些,“好好養(yǎng)傷。”
玄甲似是聽懂了,用尾鉤卷住她的手指,安心地閉上了眼。
幽蘭低頭看著它沉睡的模樣,后背的蝕骨瘴又開始隱隱作痛。她知道玄甲為何冒險(xiǎn)——這幾日蝕骨瘴發(fā)作時(shí),她疼得蜷縮在榻上,連握著骨刃的力氣都沒有。玄甲定是看在眼里,才會(huì)不顧一切闖斷魂淵。這份笨拙的護(hù)佑,是她在這冰冷萬墟宮里,唯一能抓住的暖意。
就在這時(shí),殿門被“吱呀”一聲推開。幽算站在門口,玄色勁裝襯得他身形挺拔,臉上帶著慣有的倨傲。他是與幽蘭同期被夜淵收養(yǎng)的妖,也是她在萬墟宮最大的競(jìng)爭對(duì)手,兩人自幼便在淬魂池與生死場(chǎng)里爭奪“影殺”的位置。
“主上召你議事,卻見你在此與畜生廝混?!庇乃愕哪抗鈷哌^幽蘭后背未愈的傷,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快意,“看來蝕骨瘴的滋味,讓你連尊卑都忘了。”
幽蘭沒抬頭,指尖輕輕撫過玄甲的背甲:“有事?”
“沒什么?!庇乃阕呓鼛撞?,語氣里帶著刻意壓制的急切,“只是聽說你在青嵐谷敗給了神女后人,又在斷魂淵與青云宗的人聯(lián)手……影殺的位置,你若坐不穩(wěn),有的是人能坐?!?/p>
幽蘭終于抬眼,丹鳳眼淬著冰:“你想說什么?”
“我想說,”幽算挺直脊背,眼底閃爍著野心,“主上要的是能斬草除根的利刃,不是連凡人都護(hù)著的廢物。你傷成這樣,怕是沒力氣處理青云宗那幾個(gè)余孽了?!?/p>
他話里的“余孽”,指的自然是長淵三人。夜淵雖未明說,卻早有除掉他們的意思——尤其是長淵,此人修為深不可測(cè),若讓他帶著還魂草救回青云宗掌門,必成萬墟宮大患。
幽蘭看著幽算躍躍欲試的模樣,心頭冷笑。她太了解他了,此人向來急于證明自己,總想踩著她往上爬。
“滾?!彼溃拔业氖?,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p>
幽算臉色一沉,卻沒發(fā)作,只是冷哼一聲,轉(zhuǎn)身離去。走到門口時(shí),他回頭看了一眼幽蘭的傷,嘴角勾起一抹算計(jì)的笑——他要讓夜淵看看,誰才是萬墟宮真正的利刃。
青云宗三人正沿著斷魂淵的山路往回趕。煜辰的傷勢(shì)已無大礙,只是臉色還有些蒼白,被霓裳扶著走在中間。長淵走在最前,青冥劍懸在身側(cè),警惕地掃視著周圍的密林。
“師兄,這還魂草真能救師父嗎?”霓裳攥著用玉盒收好的還魂草,有些不安。
“嗯?!遍L淵點(diǎn)頭,聲音低沉,“此草能壓制化靈散的毒性,只要回到宗門,用聚靈陣溫養(yǎng)三日,師父便能醒轉(zhuǎn)?!?/p>
煜辰笑了笑:“那就好,總算沒白來一趟。就是可惜……讓那妖女跑了?!彼两襁€記得幽蘭與長淵聯(lián)手退蛇時(shí)的場(chǎng)景,那玄色身影雖狠戾,卻在護(hù)住魔蝎時(shí),眼底藏著一絲他看不懂的柔。
長淵沒接話,只是眉頭皺得更緊了。他總覺得幽蘭的傷沒那么簡單,那蝕骨瘴絕非普通刑罰,背后定有隱情。
就在這時(shí),一陣破空聲突然從密林里傳來!
“小心!”長淵猛地轉(zhuǎn)身,青冥劍出鞘,擋下了一道暗黑色的妖力。
幽算從樹后掠出,玄色勁裝在林間劃過一道殘影,骨刃直取長淵心口:“拿命來!”
“是萬墟宮的人!”煜辰急忙將霓裳護(hù)在身后,握緊了劍。
長淵眼神一凜,青冥劍與骨刃碰撞,發(fā)出刺耳的金鐵交鳴?!坝质悄銈儭!?/p>
“上次讓你們僥幸逃脫,這次可沒那么好運(yùn)!”幽算獰笑著,妖力如潮水般涌出,比幽蘭在青嵐谷時(shí)更顯暴戾。他知道長淵剛與墨鱗妖蛇惡戰(zhàn),靈力定有損耗,正是下手的好時(shí)機(jī)。
長淵的手臂還留著妖蛇毒液的痕跡,此刻發(fā)力,傷口頓時(shí)傳來一陣刺痛。但他劍法沉穩(wěn)依舊,青冥劍如青蛇出洞,招招直指幽算要害。
“師兄!”霓裳想上前幫忙,卻被幽算分出的妖力逼退。
“別過來!”長淵喝道,劍勢(shì)陡然加快。他看得出幽算的修為與幽蘭不相上下,卻比幽蘭少了幾分章法,多了幾分急于求成的躁進(jìn)。
果然,幾十回合后,幽算漸漸落了下風(fēng)。他的骨刃雖狠,卻總被長淵的劍巧妙避開,反而被青冥劍的靈力震得手臂發(fā)麻。
“不可能!”幽算又驚又怒,他沒想到自己會(huì)打不過受了傷的長淵,“我可是萬墟宮最厲害的殺手!”
他怒吼一聲,竟不顧防御,拼著被青冥劍劃傷的風(fēng)險(xiǎn),將全身妖力凝聚在骨刃上,作最后一擊。
長淵眼神一冷,青冥劍翻轉(zhuǎn),靈力暴漲,劍身泛起耀眼的青光——正是青云宗的絕殺招“裂穹”。此招一出,必見血光。
就在青冥劍即將刺穿幽算心口的瞬間,一道玄色身影如閃電般掠至,骨刃精準(zhǔn)地撞在青冥劍上,將其震開數(shù)寸。
幽蘭擋在幽算身前,玄衣被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后背的傷口因發(fā)力而再次滲出血,染紅了衣襟。“長淵,住手?!?/p>
“幽蘭?”長淵握著劍,眉頭緊鎖,“妖女,與你無關(guān)?!?/p>
“他是萬墟宮的人。”幽蘭的聲音冷得像冰,骨刃直指長淵,“要?jiǎng)铀?,先過我這關(guān)?!?/p>
幽算躲在幽蘭身后,又驚又疑,卻仍嘴硬:“誰要你多管閑事?我自己能應(yīng)付!”
幽蘭沒理他,只是死死盯著長淵:“讓開。”
長淵看著她滲血的后背,又看了看她眼底不容置疑的決絕,心頭莫名一沉:“你要護(hù)他?”
“他是我的同類?!庇奶m的聲音沒有起伏,卻帶著一種不容撼動(dòng)的堅(jiān)定,“萬墟宮的事,輪不到外人插手?!?/p>
“同類?”長淵笑了,笑意卻沒達(dá)眼底,“可是你們?nèi)f墟宮的人先動(dòng)的手。”
“是又如何?”幽蘭向前一步,骨刃上的妖力越來越盛,“你我本就是敵,何必裝出一副慈悲模樣?”
長淵的目光落在她后背的血跡上,那里的傷顯然是舊傷未愈又添新傷。他想起斷魂淵時(shí)她與玄甲的互動(dòng),想起她護(hù)著魔蝎時(shí)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與他不同。”長淵的聲音放輕了些,“不必為了他,把自己逼到絕路?!?/p>
“少廢話!”幽蘭的耐心耗盡,骨刃帶著破空之聲直刺而來,“要么讓開,要么……死!”
長淵無奈,只能揮劍迎戰(zhàn)。青冥劍與骨刃再次碰撞,靈力與妖力在林間炸開,震得樹葉簌簌落下。
幽蘭的傷勢(shì)比長淵更重,幾個(gè)回合下來,已有些力不從心。但她的招法卻比幽算狠得多,招招都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逼得長淵不得不處處提防。
千鈞一發(fā)之際,幽蘭的傷勢(shì)突然發(fā)作,動(dòng)作頓了一下,長淵的劍抓住破綻,直逼她面門。幽蘭急忙后仰,發(fā)髻散開,青絲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脖頸露出一片冷白的肌膚。
長淵的劍停在了她咽喉前一寸,劍尖的靈力幾乎要觸到她的皮膚。
四目相對(duì),林間的風(fēng)仿佛都停了。
長淵看著她眼底的倔強(qiáng),看著她因疼痛而微微顫抖的唇,看著她脖頸上還未消退的、被鎖鏈勒出的紅痕,心頭的殺意突然消散得無影無蹤。
“你走吧。”他收回劍,聲音里帶著一絲疲憊,“帶著他,離開這里?!?/p>
幽蘭愣住了,似乎沒料到他會(huì)突然罷手。
“師兄!”煜辰不解,“放虎歸山,后患無窮!”
長淵沒理會(huì)他,只是看著幽蘭:“下次再見面,我不會(huì)再手下留情?!?/p>
幽蘭緊了緊手中的骨刃,又看了看躲在身后的幽算,最終還是轉(zhuǎn)身,拽著幽算的衣袖,頭也不回地沒入密林。
直到兩人的身影徹底消失,長淵才收起青冥劍,捂著手臂的傷口,劇烈地咳嗽起來。
“師兄,你沒事吧?”霓裳急忙上前。
長淵擺了擺手,目光望向幽蘭消失的方向,眼底一片復(fù)雜。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會(huì)再次放過她,更不明白她為何要拼死護(hù)住那個(gè)明顯對(duì)她心懷敵意的幽算。
而密林深處,幽蘭松開幽算的衣袖,冷冷道:“滾。”
幽算看著她后背的血跡,又想起剛才她擋在自己身前的模樣,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說什么,轉(zhuǎn)身離去。只是這一次,他的背影里少了幾分倨傲,多了幾分茫然。
幽蘭獨(dú)自站在林間,蝕骨瘴的劇痛再次襲來,讓她忍不住彎下腰。玄甲從她袖中鉆出,焦急地用頭蹭著她的臉。
“我沒事。”她喘著氣,抬手撫摸著玄甲的背,“只是……突然覺得,這萬墟宮的路,好像越來越難走了?!?/p>
玄甲“嘶嘶”叫著,用尾鉤卷住她的手指,像是在說“我陪著你”。
冷月穿過枝葉,照在幽蘭蒼白的臉上。她望著萬墟宮的方向,眼底閃過一絲迷茫。她護(hù)著幽算,或許不只是因?yàn)椤巴悺倍?。在幽算身上,她看到了曾?jīng)的自己——那個(gè)急于證明自己,卻不知為何而戰(zhàn)的影子。
而那個(gè)影子,正在長淵的劍鋒下,一點(diǎn)點(diǎn)覺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