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潑翻的墨,將青云宗臨時借住的山神廟染得一片漆黑。長淵靠在供桌后的陰影里,指尖死死按著右臂的傷口。白日被墨鱗妖蛇咬到的地方早已腫成青紫色,毒液順著血脈往上爬,每過一息,就有一股麻痹感漫過心口,讓他呼吸都帶著滯澀。
“師兄,你的傷真的沒事嗎?”廟外傳來霓裳的聲音,帶著擔憂,“我再用靈力幫你溫養一下吧?”
“不必。”長淵壓下喉間的腥甜,聲音盡量平穩,“只是些皮外傷,明日便好。你照顧好煜辰,早些歇息。”
廟門“吱呀”一聲合上,霓裳的腳步聲漸漸遠了。長淵這才松了口氣,疼得額頭沁出冷汗。他知道這蛇毒的厲害,白日強撐著不讓他們看出異樣,是怕霓裳分心——她剛覺醒的神女之力還不穩定,經不起再受驚嚇。
儲物袋里的清瘴丹早已耗盡,唯一的解藥,是斷魂淵附近特有的“醒神花”。那花開在子夜,只消一片花瓣,就能暫時壓制蛇毒。
長淵扶著供桌站起身,青冥劍在手中顫了顫。他推開廟門,冷冽的夜風灌進衣領,讓他打了個寒顫。月光下,他的臉色蒼白如紙,腳步虛浮,卻依舊挺直著脊背,往斷魂淵的方向走去。
與此同時,密林另一側的山澗邊,幽蘭正用骨刃劃開自己的左臂。墨鱗蛇的毒液同樣在她體內肆虐,傷口周圍的皮膚已泛出詭異的青黑,連妖力運轉都變得滯澀。
“沒用的東西。”她低聲罵了句,卻不是在罵誰,只是煩躁。白日為了護幽算,她硬接了長淵一劍,雖未傷及要害,卻讓蛇毒趁虛而入,此刻五臟六腑都像被泡在冰水里,又麻又痛。
玄甲趴在她肩頭,猩紅的復眼望著斷魂淵的方向,尾鉤不安地晃動著——它記得醒神花的氣息,卻因傷勢太重,無法再替她去采。
幽蘭摸了摸玄甲的背甲,骨刃在掌心轉了個圈:“等著。”
她站起身,踉蹌了幾步才穩住身形。夜風吹起她散亂的長發,露出蒼白卻依舊凌厲的臉。她比長淵更清楚醒神花的習性,也知道此刻去采花,無異于賭命——子夜的斷魂淵邊緣,常有低階妖獸出沒,以她現在的狀態,遇上任何一只都討不到好。
可她別無選擇。蝕骨瘴的反噬加上蛇毒,再拖下去,就算不死,也要損掉半幅妖力。
醒神花生長在一處斷崖邊,月光灑在花瓣上,泛著淡淡的銀光。長淵剛伸出手,就聽到身后傳來一聲低笑。
“青云宗的大師兄,大半夜不睡覺,跑來這荒郊野嶺偷花?”
長淵猛地轉身,青冥劍瞬間出鞘,劍尖直指聲音來源。月光下,幽蘭斜倚在一棵古樹上,玄衣被夜露打濕,貼在身上,勾勒出纖細卻緊繃的線條。她左臂的傷口還在滲血,臉色比他好不了多少,眼底卻閃著狡黠的光。
“是你。”長淵的聲音冷了幾分,“你來做什么?”
“這話該我問你。”幽蘭站直身體,一步步走近,骨刃在指尖轉了個圈,“難不成,青云宗的人也會像妖族一樣,偷偷摸摸采草藥?”
她的腳步帶著刻意的輕佻,停在離他不足三尺的地方。夜風吹起她的發絲,掃過長淵的脖頸,帶著一絲冷香。
“與你無關。”長淵皺緊眉頭,試圖避開她的靠近,卻因蛇毒發作,動作慢了半拍。
幽蘭眼尖地瞥見他右臂的青黑,突然笑了:“原來你也中了蛇毒。”她伸出手,指尖幾乎要觸到他的傷口,“要不要我幫你?萬墟宮有的是解蛇毒的法子,只要你……”
“放肆!”長淵揮劍隔開她的手,青冥劍的寒光在她眼前晃過,“再上前一步,休怪我不客氣。”
劍尖離她的咽喉只有寸許,劍氣削斷了她幾縷發絲。幽蘭卻沒躲,反而仰頭看著他,丹鳳眼在月光下亮得驚人:“不客氣?長淵大師兄,你現在還有力氣對我不客氣嗎?”
溫熱的氣息拂過耳畔,帶著她身上特有的冷香和一絲淡淡的血腥味。長淵的耳根瞬間泛起紅,他猛地后退半步,握劍的手因用力而指節泛白:“妖女!”
這聲呵斥帶著不易察覺的狼狽,比白日對戰時的劍招更讓他心慌。
幽蘭看著他失態的樣子,笑得更歡了,眼角的紅痣在月光下像團跳動的火:“怎么?不敢?還是說……青云宗的大師兄,其實也動了凡心?”
“你找死!”長淵的耐心徹底耗盡,青冥劍帶著青色靈力直刺而來,招招狠戾,再無半分留手。
幽蘭早有準備,骨刃橫擋,玄色妖力與青色靈力碰撞,在崖邊炸開一片光。她的動作比白日靈活了些,卻依舊帶著病態的虛浮,幾個回合下來,已有些支撐不住。
“夠了。”長淵突然收劍,看著她左臂滲出的血染紅了玄衣,“要花便拿,我不與你爭。”
他轉身想去摘醒神花,卻被幽蘭攔住。
“誰要你讓?”她的臉色發白,卻依舊梗著脖子,“各憑本事搶。”
長淵看著她倔強的樣子,又看了看兩人都在滲血的傷口,突然覺得有些荒謬。兩個被蛇毒折磨的人,竟為了一朵花在此爭斗,還要被她這般調戲。
“你到底想怎樣?”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疲憊。
幽蘭看著他眼底的倦色,心頭莫名一軟,嘴上卻依舊不饒人:“想讓你承認,你其實……”
她的話沒說完,斷崖下突然傳來一陣妖獸的嘶吼。一只體型龐大的黑熊從密林里沖了出來,顯然是被剛才的靈力波動吸引。
長淵臉色一變,下意識地將幽蘭往身后拉了一把。
幽蘭愣住了,看著他擋在自己身前的背影,看著他明明虛浮卻依舊挺直的脊背,心頭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
“走!”長淵低喝一聲,青冥劍再次出鞘,迎向黑熊。
幽蘭看著他與黑熊纏斗的身影,又看了看那朵在月光下搖曳的醒神花,突然咬了咬牙。她轉身摘下醒神花,將半朵塞進玄甲嘴里,對它低聲道:“回去等我。”
玄甲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化作一道黑影,消失在密林里。
幽蘭握緊剩下的半朵花,骨刃再次出鞘,沖向黑熊的側面。
長淵見狀一怔:“你……”
“閉嘴,打你的。”幽蘭的聲音冷硬,卻與他背靠背站在一起,玄色妖力與青色靈力再次交織,“等解決了這畜生,再分勝負。”
月光下,崖邊的醒神花瓣被風吹起,打著旋兒落在兩人腳邊。蛇毒還在蔓延,傷口還在滲血,可看著身邊這個剛剛還劍拔弩張的人,長淵與幽蘭的心頭,都泛起一絲奇異的平靜。
或許連他們自己都沒發現,這場始于劍拔弩張的相遇,早已在不知不覺中,變了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