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雙放下咖啡杯,指尖無意識地擦過杯壁。咨詢室里很安靜,只有空調低沉的送風聲。陽光被百葉窗切割成均勻的細條,斜斜地落在地板上。她習慣這種安靜,它是工作的背景音,也是她藏匿秘密的屏障。桌上的檔案柜里鎖著客戶的記錄,沒人知道,她的秘密比那些檔案更深——她能通過觸摸別人的隨身物品,看到物品主人在另一個平行時空的人生。這能力并非天賦,更像一種詛咒,讓她在無數個“如果”中窺見人性的深淵。她從不主動觸碰客戶的物品,除非必要。
敲門聲響起,很輕,帶著猶豫。
“請進。”葉雙的聲音平穩,職業性的溫和。
門被小心推開一條縫,一個年輕女人側身進來,又迅速把門關好。她看起來二十多歲,穿著普通的T恤和牛仔褲,但臉色蒼白,眼下帶著明顯的青黑,眼神像受驚的兔子,飛快地掃視著房間,最后才落在葉雙身上。她手里緊緊攥著一個不大的帆布挎包,指節用力到發白。
“葉……葉醫生?”女人的聲音有些發顫。
“是我。請坐。”葉雙指了指對面的單人沙發椅。
女人幾乎是跌坐進椅子里,身體前傾,雙手依舊死死抱著那個挎包,仿佛那是救生圈。她的呼吸有些急促。
“別緊張,這里很安全。你可以叫我葉雙。怎么稱呼你?”葉雙保持著適度的距離感,語氣放緩。
“我…我叫李薇。”女人舔了舔干澀的嘴唇,目光有些渙散,“我……我不知道該怎么說。我最近總做噩夢,很可怕的夢,白天也……感覺有人跟著我,看我的眼神……很怪。”她語無倫次,手指神經質地絞著挎包的帶子。
“噩夢是潛意識的表達,有時會反映現實中的焦慮或恐懼。”葉雙引導著,“能具體說說夢的內容嗎?或者,讓你感到不安的具體是什么人、什么事?”
李薇猛地搖頭,像要把那些畫面甩出去。她低下頭,在挎包里慌亂地翻找著什么,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掏出一個東西,緊緊握在掌心,猶豫了幾秒,才像下了很大決心似的,把它遞到兩人中間的茶幾上。
那是一個掛墜。金屬材質,造型有些奇特,像某種抽象的鳥,或者扭曲的鑰匙。邊緣因為長期摩挲而顯得圓潤光亮,但上面似乎沾染了一些難以洗凈的暗色污漬。
“是它……”李薇的聲音低得像耳語,帶著恐懼,“我總覺得……它不對勁。自從我……我撿到它之后,那些事就開始了。”
“撿到的?”葉雙捕捉到這個信息點。
“嗯,就在我家附近的小公園……”李薇的聲音又低下去,眼神躲閃,似乎不愿多說撿到的細節。
葉雙的視線落在掛墜上。一種職業性的好奇,混合著那無法抗拒的異能帶來的、近乎本能的探究欲,在她心底升起。她需要了解這個女孩恐懼的源頭,而接觸物品,是她最直接也最隱秘的途徑。她伸出手,指尖在觸碰到冰涼金屬的瞬間——
世界驟然褪色、扭曲。
不再是午后靜謐的咨詢室。刺眼的霓虹燈光在污濁的玻璃窗外閃爍,勾勒出室內混亂的輪廓。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鐵銹味和劣質消毒水的刺鼻氣味。這里像某個廢棄倉庫的角落,堆滿了蒙塵的雜物和扭曲的金屬架。
葉雙,或者說,這個時空里的“葉雙”,正站在房間中央。她穿著黑色的連帽衫,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緊抿的、毫無血色的嘴唇。她的手上,戴著一雙沾滿深色污跡的橡膠手套。
而她的面前,躺著一個男人。他雙眼圓睜,瞳孔已經擴散,臉上凝固著極致的驚恐,嘴巴微張,似乎想發出最后一聲呼喊。一道猙獰的傷口橫貫他的脖頸,深可見骨,暗紅色的液體正從那里汩汩涌出,浸透了地面骯臟的毯子,形成一灘不斷擴大的、粘稠的深色湖泊。
血。濃烈的、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幾乎化為實質,猛地灌入葉雙的鼻腔和喉嚨。
“葉雙”緩緩地、幾乎是帶著一種詭異儀式感地抬起右手。她戴著手套的手里,赫然握著一把鋒利的匕首。刀身狹窄,閃著冷硬的光,刃尖正凝聚著一顆飽滿的血珠。那血珠顫巍巍地,拉長,然后“嗒”一聲輕響,滴落在地面的血泊里,濺開一朵小小的、暗紅的花。
就在這時,“葉雙”似乎察覺到了窺視。她猛地抬起頭,帽檐下的陰影里,一雙眼睛精準地穿透了時空的阻隔,直直地刺向正在窺視的這個葉雙!
那雙眼睛!冰冷、瘋狂、充滿了殺戮后的亢奮和一種非人的冷酷。那不是野獸,是深淵本身。
葉雙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跳動。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襲來。她認得那雙眼睛!無數次在鏡子里,她看過同樣的形狀,同樣的顏色!
那是她自己的眼睛!
現實像被重錘擊碎的玻璃,瞬間回歸。
“葉醫生?葉醫生!你怎么了?”
李薇驚恐的聲音由遠及近,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水幕。葉雙猛地抽回手,仿佛被那金屬掛墜燙到。她向后跌靠在椅背上,渾身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冰冷的汗水瞬間浸透了后背的襯衫。她大口喘著氣,胸口劇烈起伏,眼前還殘留著那血腥的畫面和那雙瘋狂的眼睛。
“葉醫生?你……你臉色好白!”李薇被她的反應嚇壞了,下意識地想把掛墜拿回去。
“別碰它!”葉雙的聲音嘶啞尖利,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從容。她自己也嚇了一跳,立刻強迫自己深呼吸,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疼痛來對抗那滅頂的恐懼和眩暈感。
“對……對不起。”李薇嚇得縮回手,臉色比剛才更白,眼神里充滿了困惑和更深的恐懼,“你……你看到什么了?”
葉雙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強行將翻涌的驚濤駭浪壓下去,試圖找回那個專業冷靜的心理咨詢師面具。她不能失控,至少現在不能。她端起桌上的水杯,手卻抖得厲害,水灑出來一些,落在她米色的褲子上,留下深色的印記。她放下杯子,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沒什么。”她的聲音依舊帶著不易察覺的顫音,每一個字都說得異常艱難,“只是……有點累。抱歉嚇到你了。”她努力想扯出一個安撫的笑容,臉部肌肉卻僵硬得不聽使喚。
“這個掛墜……”葉雙強迫自己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枚小小的金屬物件上。它靜靜地躺在茶幾上,在窗外透進來的陽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澤。剛才那地獄般的景象,那雙屬于她自己的、瘋狂的眼睛,就是因它而起。她胃里一陣翻攪,強烈的惡心感涌上來。
“它……它很危險。”葉雙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她自己都無法解釋的篤定和寒意,“李薇,我建議你,立刻把它交給警察。任何你覺得不對勁的事,都告訴他們。不要猶豫。”
李薇愣住了,眼神在葉雙蒼白的臉和那枚詭異的掛墜之間來回移動,恐懼像藤蔓一樣纏緊了她的心臟。“交……交給警察?為、為什么?它……它到底是什么?”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葉雙無法回答。她無法說出她“看”到的真相——另一個時空的自己,用戴著橡膠手套的手,握著滴血的刀。她甚至無法確定,那恐怖的畫面,是否僅僅是平行時空的一個分支,還是……某種即將發生的預兆?那個瘋狂的“她”,會不會在某個節點,突破時空的壁壘?
“聽我的,李薇。”葉雙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凝重,她站起身,身體還有些虛軟,但必須結束這場讓她幾乎窒息的咨詢,“今天就到這里。記住我的話,把掛墜交給警察。還有……近期注意安全,盡量別去人少的地方。”她走到門邊,拉開了咨詢室的門,送客的姿態雖然盡力維持著禮貌,卻透著一股急于逃離的倉促。
李薇被葉雙的態度徹底震懾住,她慌亂地抓起自己的挎包和那個燙手山芋般的掛墜,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咨詢室,連告別的話都忘了說。
門在李薇身后關上,隔絕了走廊的光線。咨詢室重新陷入一片寂靜。空調的送風聲顯得格外清晰。
葉雙背靠著冰冷的門板,緩緩滑坐到地上。她蜷起雙腿,將臉深深埋進膝蓋。身體還在不受控制地發抖,牙齒輕輕磕碰著。
空曠的房間里,只剩下她壓抑到極致的、短促而混亂的呼吸聲。茶幾上,那杯被打翻的水正沿著邊緣,一滴,一滴,緩慢地滴落在地毯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無聲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