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咎屏住呼吸,沈青霜的目光穿透夜色,直直鎖定他藏身的梅樹。她的唇角緩緩勾起,笑容詭譎得不像活人。
“道長何必躲藏?”沈青霜的聲音忽然變得沙啞,像是兩個人同時在說話,“奴家對你并無惡意,惡意......”
她的指甲突然暴長三寸,在月光下泛著青黑的光澤。
突然,一枚銅錢從斜側(cè)飛來,精準(zhǔn)的擊中沈青霜手中的白燈籠。燈籠應(yīng)聲而碎,火光熄滅,四周瞬間陷入黑暗。
“誰?!”沈青霜的聲音陡然尖銳,紅衣在夜色中翻飛,像是一團燃燒的血霧。
謝無咎心頭一震,還未反應(yīng)過來,便聽見一道懶洋洋的男聲從屋頂傳來。
“深更半夜,這位小姐不在閨房歇息,卻跑到客棧尋一個道士,傳出去怕是不好聽吧?”
謝無咎循聲望去,只見屋脊上坐著一個青衣男子,約莫二十五六歲年紀(jì),腰間懸著一把細(xì)長冷肅的刀,手中拋接著幾枚銅錢。
月光下,他輪廓分明的臉上帶著玩世不恭的笑容,左耳一枚翡翠耳墜泛著幽幽綠光。
沈青霜冷冷一笑:“閣下又是何人?敢管我沈家的事?”
“沈家?”那人輕笑一聲,聲音里帶著幾分玩味,“沈小姐,你手里的燈籠,可不是活人該提的東西。”
話音一落,青衣男子突然縱身一躍,落地時竟未發(fā)出半點聲響。他隨手又彈出一枚銅錢,這次沈青霜敏捷地閃開,銅錢直接嵌入地面三寸深。
“小道士,”男子頭也不回地對謝無咎說,“你要是再發(fā)呆下去,這妖女可要請你去喝孟婆湯了。”
謝無咎這才回過神來,連忙抱著阿白走到比較穩(wěn)妥的位置。
“找死。”沈青霜突然發(fā)出一陣尖銳的冷笑,她的紅衣無風(fēng)自動,袖中飛出數(shù)十條紅綢,如毒蛇般朝兩人襲來。
“退后!”青衣男子一把推開一旁的謝無咎,鐵劍出鞘,劍身竟刻滿了密密麻麻的符咒。
紅綢觸及劍鋒,立刻燃起幽藍的火焰。
謝無咎看著兩人的纏斗,想了想還是不能閑著,他持松木劍凌空畫符,一道金光直射沈青霜眉心。
“啊...”只見沈青霜開始詭異地扭動起身體,金光擦破了她的面容,卻沒有血流,只有一縷黑煙從眉心處飄散。
這時,阿白突然從謝無咎懷中跳出,身形在空中暴漲三倍,尾尖的朱紅化作一團火焰,直撲沈青霜面門。
沈青霜見狀連連后退,紅袖遮面,整個人竟化作一團紅霧消散在夜空之中。
“嘖,跑得挺快。”青衣男子不屑的收刀入鞘,轉(zhuǎn)頭看向謝無咎,眼中帶著幾分探究,“小道士,你叫什么名字?”
“昆侖山微清觀,謝無咎。”謝無咎邊說邊警惕地看著來人,“不知閣下是?”
青衣男子笑了笑,忽然伸手從懷中掏出一物——那是一塊青銅令牌,上面刻著一個古樸的“燕”字。
“燕昭。”
夜風(fēng)驟起,卷起地上的碎雪。
燕昭?謝無咎的瞳孔微微打探。
阿白已經(jīng)恢復(fù)成小狐貍模樣,從謝無咎懷中探出頭,琥珀色的眼睛死死盯著燕昭,尾巴上的朱砂色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妖異。
“呵...”燕昭見狀,咧嘴一笑,翡翠耳墜在月光下異常閃爍。他彎腰湊近阿白,“這小家伙不錯啊,居然能傷到那妖女。”
阿白并不許這陌生人靠近,又縮回謝無咎懷里去了。
“謝無咎多謝燕公子的出手相救。”謝無咎悄悄放下手中的符紙,道了聲謝。
“燕公子?”燕昭聞言,眸色微微一變。
自從十年前姑蘇血案,燕家被滅門之后,燕昭已經(jīng)從未聽過有誰這么叫他了。
“那公子慢走,我就先回房休息了。”謝無咎說著就要走。
卻被燕昭搶先一步給攔住。
“急什么。”燕昭一臉不悅的看著他,“看你這小道士長得倒是挺眉清目秀的,所以才招惹上那位沈小姐。”
“所以呢?”謝無咎抬眸看他。
“所以啊,為了防止她再次夜半上門。我救人救到底,護你一晚。
突然,前邊的窗戶“啪”地一聲被風(fēng)吹開,一股刺骨的寒意涌了過來。懷里的阿白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沖著窗邊“嗚嗚”低吼。
謝無咎:“......”
燕昭:“......”
客棧外傳來了“咚—咚—咚”的沉重鼓聲,像是有什么巨物用骨頭敲鼓,每一下都震得屋瓦簌簌落灰。
“來得這么快?”燕昭臉色第一次變了,“陰鼓三更,百鬼夜行...剛才那妖女只是個餌。”
鼓聲第三下落下時,地上漸漸漫出了烏黑的血液,那血液在月色中逐漸裂開。
謝無咎握緊松木劍,指節(jié)有些泛白。燕昭側(cè)頭看他,忽然笑了,那笑容里竟有幾分久違的興奮:“小道士,怕不怕?”
謝無咎深吸一口氣,眸色沉靜,“怕。但師門訓(xùn)誡——遇鬼即斬,遇魔即渡。”
“巧了。”燕昭接口,挑眉,“我燕家的家訓(xùn)也幾個字:惹我者,以牙還牙。”
兩人默契的對視一眼,一左一右,同時踏前一步。
地板上的黑影越裂越大,鼓聲第四次響起。
“咚!”
這一次,鼓聲不是來自外面,而是來自兩人的腳下。
那團黑液凝成的人形趁機拔地而起,無面的頭顱裂開一道豎縫,縫里擠出一只慘白的眼珠,滴溜溜一轉(zhuǎn),直勾勾對準(zhǔn)了謝無咎。
謝無咎只覺耳邊“嗡”地一聲,像被冰錐貫?zāi)X,眼前驟黑。千鈞一發(fā)之際——
“閉眼!”燕昭低喝,手中刀背猛地拍在他后頸。
謝無咎一個激靈,強行闔眼,咬破指尖,血珠抹在眼皮上,再睜眼時,黑影那只眼珠已“噗”地炸成一縷黑煙。
“別看它的眼,”燕昭聲音發(fā)沉,“那是‘魍’,陰鼓招來開道的,專攝生魂。”
阿白趁機撲到黑影背后,尾巴一甩,朱火凝成利刃,“嗖”地斬下。
黑影被攔腰劈成兩截,卻像水一樣重又合攏,反卷而上,將阿白整條尾巴裹了進去。
“阿白!”謝無咎急喝,松木劍橫劃,一道金弧劈在黑液上,“嗤啦”灼出一道焦痕,卻未能斬斷。
燕昭瞇眼,忽然反手一掌拍在自己胸口,“噗”地吐出一口血,血里夾著一枚小小的銅鈴。
銅鈴遇風(fēng)即長,轉(zhuǎn)眼化作拳頭大小,鈴身刻滿饕餮紋,鈴舌卻無風(fēng)自鳴。
“叮鈴!”
銅鈴聲響,黑影猛地一顫,像被無形巨手?jǐn)Q住,表面浮出密密麻麻的裂痕。裂痕里透出暗紅色的光,像熔漿在冰層下翻滾。
“攝魂鈴?”謝無咎一愣,“這是道門失傳的法器,怎么在你手里?”
燕昭咧嘴,唇角血跡未干:“燕家被滅門前,我爹塞給我的。說要是哪天活膩了,就搖鈴把命賣給閻王——今日先借來用用。”
說話間,他兩指捏住鈴舌,猛地一拽!
“叮——!!”
尖銳鈴音化作肉眼可見的波紋,在屋外炸開。黑影發(fā)出一聲嬰兒啼哭般的尖叫,轟然碎成數(shù)十灘黑水,四散飛濺。凡是被黑水濺到的木板、窗欞,頃刻腐朽成灰。
謝無咎揮劍畫圓,金光護住自己與燕昭,卻仍有幾滴黑水穿過劍幕,落在阿白尾尖。朱紅狐火頓時一黯,阿白“嗷”地痛叫,身形縮回巴掌大小,竄進謝無咎懷里,尾端已焦黑一片。
“阿白!”謝無咎心疼地以指尖沾血,為它封住傷口。阿白虛弱地舔了舔他掌心,琥珀眼里卻仍死死盯著黑影。
猛的,鼓聲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沙沙”的腳步聲——像無數(shù)赤腳拖過雪地,又似指甲刮過棺蓋,緩慢而整齊,從四面八方圍攏而來。
燕昭抹了把唇角血跡,冷笑:“正主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