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點(diǎn)的鐘聲，像塊生銹的鐵坯子，重重砸在城市的上空。
急診室的白熾燈亮得晃眼，消毒水的味道鉆進(jìn)鼻腔時，帶著股子冷冽的金屬腥氣。于引凡揉了揉發(fā)澀的眼睛，指尖還殘留著剛給車禍傷員縫合時的震顫。監(jiān)護(hù)儀的滴答聲連成一片，在空曠的診室里織成張無形的網(wǎng)，把他困在這又一個冗長的夜班中央。
他端起桌邊涼透的咖啡，杯壁上的水珠滑到手背，冰涼的觸感讓他打了個激靈。就在這時，后頸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像是被什么滾燙的東西狠狠扎了一下。他猛地回頭，身后只有推著治療車匆匆走過的護(hù)士，白色的裙擺掃過地面，帶起一陣微弱的風(fēng)。
“于醫(yī)生，3床血壓掉了！”護(hù)士的聲音帶著驚慌。
于引凡立刻起身，可腳步剛邁出去，眼前的景象突然開始扭曲。監(jiān)護(hù)儀的綠光變成了流動的河，護(hù)士的臉在他眼前拉長、模糊，消毒水的味道被一股濃郁的、帶著鐵銹味的血腥味取代。他像掉進(jìn)了一個急速旋轉(zhuǎn)的漩渦，天旋地轉(zhuǎn)間，意識被猛地拽進(jìn)一片濃稠的黑暗里。
這是個詭異的夢。
他站在一條逼仄的巷子里，兩側(cè)的墻壁斑駁脫落，露出底下暗紅色的磚。巷子盡頭亮著一盞昏黃的燈，燈繩被風(fēng)吹得來回?fù)u晃，把他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空氣中飄著股腐敗的肉味，甜膩、惡心，讓他胃里一陣翻涌。
“誰？”他沉聲喝問，聲音在巷子里撞出空洞的回響。
沒有人回答。只有風(fēng)穿過巷子的嗚咽聲，像有人在暗處低低地哭。
突然，一張紙片毫無征兆地從頭頂飄落，帶著破空的銳響，直直扎進(jìn)他的眉心。
于引凡渾身一僵。那紙片燙得驚人，像是剛從熔爐里撈出來，灼燒感順著眉心蔓延開，疼得他幾乎要叫出聲。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抓，指尖觸到紙片的瞬間，那滾燙的感覺卻消失了，只剩下一種冰涼的、類似皮膚的觸感。
他把紙片從眉心揭下來，借著昏黃的燈光看清了——那是一張巴掌大的通票，邊緣燙著繁復(fù)的金色花紋，摸上去凹凸不平，像是用某種獸皮鞣制而成。票面上沒有字，只有一片詭異的空白，可背面卻用暗紅色的液體寫著一行字，筆畫扭曲，像是用指尖蘸著血直接劃上去的：
“子時前到舊屠宰場，留影或丟命。”
血字像是活的，在他眼前微微蠕動，散發(fā)出一股濃烈的腥甜。
“什么鬼東西！”于引凡猛地攥緊紙片，想把它撕碎，可那紙片卻堅(jiān)硬得像塊鐵板，任憑他怎么用力，都紋絲不動。就在這時，巷子兩側(cè)的墻壁突然滲出暗紅色的液體，順著磚縫蜿蜒而下，在地面匯成細(xì)小的溪流，朝著他的腳邊蔓延過來。
腐肉的味道越來越濃，幾乎要鉆進(jìn)他的骨頭縫里。他轉(zhuǎn)身想跑，可雙腳像被釘在了地上，動彈不得。那些暗紅色的液體漫過他的腳踝，冰涼刺骨，像是無數(shù)只冰冷的手在拉扯他的腿。
“啊！”
于引凡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胸口劇烈起伏，額頭上全是冷汗。急診室的景象清晰地呈現(xiàn)在眼前，監(jiān)護(hù)儀的綠光依舊規(guī)律地跳動，護(hù)士正在給3床換藥，一切都和剛才一模一樣。
只是一場夢？
他喘著氣，下意識地摸向眉心，那里沒有任何異樣。可當(dāng)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心時，心臟驟然縮緊——那張燙金的通票，正安安靜靜地躺在他的掌心里，邊緣的金線在白熾燈下泛著冷光，背面的血字“子時前到舊屠宰場，留影或丟命”，紅得像要滴出血來。
同一時間，青城市的另一條街道上。
穗穗騎著電動車，在晚高峰的車流里靈活地穿梭。保溫箱里的麻辣燙還冒著熱氣，燙得她后頸直冒汗。手機(jī)導(dǎo)航提示還有三分鐘到達(dá)目的地，她咬了咬牙，擰動車把，想再快一點(diǎn)。
夜風(fēng)帶著夏末的燥熱吹過來，撩起她額前的碎發(fā)。就在她拐過一個街角時，一股突如其來的困意像潮水般涌了上來。眼皮重得像粘了膠水，視線開始模糊，耳邊的車鳴聲、喇叭聲都變得遙遠(yuǎn)而失真。
“不好……”她心里咯噔一下，想捏剎車，可手指卻不聽使喚。電動車歪歪扭扭地沖向路邊的花壇，她閉眼前的最后一個念頭是——麻辣燙灑了，要賠錢了。
再次睜開眼時，她發(fā)現(xiàn)自己坐在一片漆黑的空間里。沒有光，沒有聲音，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像一縷漂浮的魂。
“有人嗎？”她試探著喊了一聲，聲音在黑暗里擴(kuò)散開，沒有任何回音。
恐懼像藤蔓一樣纏上她的心臟。她想動，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沒有實(shí)體，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黑暗中緩緩飄來一張紙片。那紙片在空中旋轉(zhuǎn)著，金色的邊緣在虛無中劃出細(xì)碎的光，最后輕輕落在她的“眼前”。
是一張通票。
和于引凡夢中見到的一模一樣，燙金的花紋，空白的正面，背面用血寫著一行字：“子時前到舊屠宰場，留影或丟命。”
穗穗的“呼吸”瞬間停滯了。舊屠宰場她知道，就在城郊的廢棄工業(yè)區(qū)里，據(jù)說幾十年前出過一場大火，燒死了好多人，之后就一直荒廢著，是青城市有名的鬼地。
“這是什么惡作劇？”她想把通票揮開，可手卻徑直穿了過去。
就在這時，黑暗中突然響起一陣凄厲的尖叫，像是女人的哭聲，又像是動物臨死前的哀嚎，尖銳得刺得她“耳膜”生疼。她嚇得縮成一團(tuán)，可那尖叫卻越來越近，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從黑暗深處朝她撲過來。
“啊——！”
穗穗猛地驚醒，發(fā)現(xiàn)自己趴在電動車的車把上，額頭磕在保溫箱上，疼得她齜牙咧嘴。電動車好好地停在路邊，離花壇還有半米遠(yuǎn)，保溫箱里的麻辣燙也沒灑。
她驚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心還在砰砰直跳。剛才的夢太真實(shí)了，那黑暗，那尖叫，還有那張?jiān)幃惖耐ㄆ薄?/p>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想拿出手機(jī)看看時間，手指卻觸到了一張硬挺的紙片。
她的心猛地一沉，緩緩掏出紙片。
昏黃的路燈下，燙金的通票泛著冷光，背面的血字“子時前到舊屠宰場，留影或丟命”，清晰得刺眼。
三清觀的后院，香燭的味道混著草木的清香，在月光下彌漫。
溫歲坐在石階上，手里捧著一本線裝的《道德經(jīng)》，昏昏欲睡。師父出門云游了，把這個小小的道觀扔給她這個實(shí)習(xí)生，美其名曰“歷練”，其實(shí)就是讓她來當(dāng)看門人。
夜風(fēng)吹過，院子里的老槐樹沙沙作響，葉子的影子在地上晃動，像一群張牙舞爪的鬼。溫歲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睛，就在這時，書頁間突然夾著的一張紙片滑落下來，飄到她的腳邊。
她愣了一下。這書是師父留下的，頁頁泛黃，怎么會有這么新的紙片？
她彎腰撿起來，借著月光看清了——是一張通票，燙金的邊緣，空白的正面，背面用暗紅色的字跡寫著：“子時前到舊屠宰場，留影或丟命。”
一股寒意順著脊背爬上來。溫歲從小在道觀長大，跟著師父學(xué)過些粗淺的相術(shù)和風(fēng)水，對這些邪門的東西比常人更敏感。這張通票上的氣息陰冷、怨毒，讓她指尖發(fā)麻。
她想把通票扔掉，可手指剛松開，那紙片就像長了眼睛一樣，又飛回她的掌心。
“邪門！”溫歲低罵一聲，從口袋里摸出一張黃符，想貼在通票上。可黃符剛觸到通票，就“滋啦”一聲冒起黑煙，瞬間化成了灰燼。
就在這時，她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老槐樹的影子變成了一個個扭曲的人影，朝著她撲過來；空氣中的香燭味變成了濃郁的血腥味；耳邊傳來無數(shù)細(xì)碎的、磨牙的聲音。
她猛地閉上眼，默念師父教的清心咒。可那些詭異的聲音卻越來越近，仿佛就在她耳邊吹氣。
再次睜開眼時，一切又恢復(fù)了正常。老槐樹靜靜地立在院子里，月光溫柔地灑在石階上，《道德經(jīng)》攤開在她的腿上。
可掌心的通票，依舊冰冷地躺著，血字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紅光。
市公安局的法醫(yī)室里，福爾馬林的味道濃得化不開。
花沁雨戴著口罩和手套，正俯身解剖一具無名女尸。手術(shù)刀精準(zhǔn)地劃開皮膚，露出底下的肌肉組織。她的動作冷靜而熟練，仿佛眼前的不是一具尸體，而是一件需要拆解的精密儀器。
墻上的掛鐘指向午夜十二點(diǎn)。女尸的胸腔被打開，心臟已經(jīng)萎縮，呈現(xiàn)出一種不正常的暗紫色。花沁雨正準(zhǔn)備提取心臟樣本，突然，尸體的左手手指動了一下。
她皺了皺眉，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尸體已經(jīng)死亡超過七十二小時，肌肉早就僵硬了，不可能再動。
可下一秒，那只僵硬的手猛地抬起，死死抓住了她的手腕！
花沁雨渾身一僵。那只手冰冷刺骨，力氣大得驚人，像一把鐵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她想掙脫，可那只手卻越抓越緊。
她抬起頭，看向尸體的臉。女尸的眼睛不知何時已經(jīng)睜開了，眼白渾濁，瞳孔渙散，嘴角卻微微上揚(yáng)，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給你……”女尸的喉嚨里發(fā)出嘶啞的、像是破風(fēng)箱的聲音，另一只手緩緩抬起，掌心躺著一張燙金的通票。
花沁雨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清了通票背面的血字：“子時前到舊屠宰場，留影或丟命。”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她猛地用力，終于掙脫了女尸的手，踉蹌著后退了幾步，撞在身后的器械臺上，發(fā)出“哐當(dāng)”一聲巨響。
她摘下口罩，大口喘著氣，看向解剖臺。
女尸靜靜地躺在那里，眼睛緊閉，雙手平放在身體兩側(cè)，和剛才一模一樣。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覺。
可當(dāng)她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腕時，那里有一圈清晰的、青紫色的指印。而那張燙金的通票，正落在她腳邊的地板上，福爾馬林的味道也掩蓋不住上面淡淡的血腥味。
青城市的一個高檔小區(qū)里，林沐陽坐在自己的房間里，背對著門，專注地拼著一幅巨大的拼圖。
房間里沒有開燈，只有電腦屏幕發(fā)出微弱的藍(lán)光，照亮他清瘦的側(cè)臉。他有嚴(yán)重的自閉癥，不喜歡和人交流，只有在拼拼圖的時候，才能感到一絲平靜。
拼圖的圖案是一片星空，已經(jīng)快要完成了，只剩下最后一塊。林沐陽的手指微微顫抖著，小心翼翼地拿起最后一塊拼圖，準(zhǔn)備把它放進(jìn)屬于它的位置。
就在這時，電腦屏幕突然黑了下去。
房間陷入一片徹底的黑暗。
林沐陽的身體瞬間繃緊，雙手抱頭，蜷縮在椅子上，發(fā)出細(xì)碎的、不安的嗚咽聲。他害怕黑暗，害怕突如其來的變化。
黑暗中，一張紙片悄無聲息地落在他的拼圖上。
過了很久，林沐陽才漸漸平靜下來。他試探著伸出手，摸到了那張紙片。紙片的邊緣有些扎手，中間卻很光滑。他把紙片拿到鼻子前聞了聞，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類似鐵銹的味道。
他摸索著打開床頭燈。暖黃色的燈光亮起，照亮了他手里的通票。
燙金的花紋，空白的正面，背面用暗紅色的字跡寫著一行字。林沐陽認(rèn)識的字不多，但他認(rèn)出了“舊屠宰場”和“命”這幾個字。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把通票扔在地上，像是碰到了什么臟東西，拼命地搓著自己的手。房間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他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像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退休警察沈兮的家里，老式座鐘敲響了十二下。
他坐在沙發(fā)上，手里拿著一張泛黃的舊照片。照片上是一群穿著警服的年輕人，笑容燦爛。沈兮的手指輕輕拂過照片上一個年輕的面孔，那是他年輕時的自己。
就在這時，門鈴?fù)蝗豁懥恕?/p>
沈兮皺了皺眉。這么晚了，會是誰？
他起身走到門邊，透過貓眼往外看。門外空無一人，只有樓道里的聲控?zé)袅林椟S的光打在冰冷的地板上。
“誰啊？”他沉聲問道，手不自覺地摸向門后的拐杖——那拐杖里藏著一根鋼管，是他退休后用來防身的。
沒有人回答。門鈴卻又響了起來，急促而執(zhí)著。
沈兮猶豫了一下，打開了一條門縫。
門外依舊沒有人。只有一張燙金的通票，靜靜地躺在門口的腳墊上。
他彎腰撿起通票，借著樓道的燈光看清了背面的血字。當(dāng)“舊屠宰場”這四個字映入眼簾時，沈兮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對那個地方太熟悉了。三十年前，他剛當(dāng)警察的時候，那里發(fā)生過一場滅門慘案，兇手至今沒有抓到。后來那場大火，更是把那里變成了禁忌之地。
他捏緊通票，指節(jié)因?yàn)橛昧Χl(fā)白。通票上的血腥味，讓他想起了三十年前案發(fā)現(xiàn)場的味道，濃烈而絕望。
午夜十二點(diǎn)半。
于引凡換好衣服，走出醫(yī)院。他沒有回家，而是開著車，朝著城郊的方向駛?cè)ァ＼嚧巴獾慕志帮w速倒退，他的手緊緊握著方向盤，掌心全是汗。他是個醫(yī)生，不信鬼神，可掌心里的通票真實(shí)得可怕，那句“留影或丟命”像一把刀，懸在他的頭頂。
穗穗騎著電動車，保溫箱空了，可她沒有回家。她查了舊屠宰場的地址，導(dǎo)航顯示還有二十分鐘的路程。夜風(fēng)很冷，吹得她打了個寒顫，可她不敢停。她想起夢里那凄厲的尖叫，想起通票上的血字，只能咬著牙往前騎。
溫歲背著一個背包，里面裝著師父留下的桃木劍和幾張威力較大的黃符。她沒有開車，而是步行走向城郊。月光照亮她的路，她的腳步堅(jiān)定，眼神卻帶著警惕。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但她知道，這張通票背后，一定隱藏著不尋常的東西。
花沁雨脫下白大褂，換上一身便于行動的衣服。她從抽屜里拿出一把解剖刀，藏在袖口。作為法醫(yī)，她見過太多死亡，可這張通票帶來的寒意，卻讓她脊背發(fā)涼。她必須去看看，不是因?yàn)楹ε拢且驗(yàn)楹闷妗裁礃拥臇|西，能做出如此詭異的通票。
林沐陽背著他的雙肩包，里面裝著他最喜歡的拼圖碎片。他不敢一個人出門，可當(dāng)他把通票扔到垃圾桶里后，那紙片又出現(xiàn)在他的書桌上。他知道，自己躲不掉。他打車來到城郊，站在通往舊屠宰場的路口，手指緊緊攥著背包帶，眼神惶恐卻又帶著一絲莫名的執(zhí)著。
沈兮拄著拐杖，站在舊屠宰場的大門外。銹跡斑斑的鐵門緊閉著，上面掛著一把巨大的鐵鎖，鎖上布滿了蛛網(wǎng)。周圍是廢棄的廠房，墻壁斑駁，窗戶黑洞洞的，像一只只瞪著的眼睛。他看著手里的通票，三十年前的記憶洶涌而來，那些被掩蓋的真相，似乎即將在今夜揭開。
子時的鐘聲，越來越近了。
舊屠宰場的陰影里，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在蘇醒，等待著這些被通票召集而來的人。而他們不知道的是，這場被迫的奔赴，只是一個開始。等待他們的，將是遠(yuǎn)超想象的詭異和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