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透過老樓的窗戶，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可這光亮驅不散房間里的寒意，沈兮那本“1943年青城異聞錄”攤在桌上，“渡厄者，亦為執咒人”幾個字像淬了冰，看得人心里發沉。

“得先找個地方落腳，總不能一直待在這兒。”于引凡看了眼窗外，街上行人漸多，可每個人的影子都被陽光拉得長長的，在地面上微微晃動，看著竟有些詭異。經歷過屠宰場的事，他現在看什么影子都覺得不對勁。

“去我那兒吧。”花沁雨提議，“我住的小區安保嚴，而且我家在頂樓，窗戶朝東，下午陽光足。”她頓了頓，補充道，“法醫的住處，一般沒人敢隨便靠近。”

這個提議沒人反對。穗穗去取電動車，于引凡開車送沈兮和溫歲，花沁雨則帶著林沐陽先走一步。分開前，溫歲把自己畫的幾張簡易護身符分給眾人：“這符擋不了大邪，但能讓影子不敢輕易靠近。”

花沁雨的家果然如她所說，簡潔到近乎冷淡。白墻，木地板，家具都是深色系，客廳的落地窗很大，陽光鋪了一地，把角落里的陰影都驅散了。林沐陽一進門就縮到窗邊的地毯上，從背包里拿出拼圖，繼續埋頭拼湊。

“我去煮點水。”花沁雨走向廚房，剛走兩步，突然停住了。

她的影子在地板上，本該隨著身體移動，此刻卻像被釘住了一樣，紋絲不動。不僅如此，影子的邊緣還在微微扭曲，像被什么東西啃噬著，冒出細碎的黑煙。

“怎么了？”沈兮注意到她的異樣。

花沁雨沒說話，只是緩緩抬起腳。她的影子留在原地，而地面上，那片被影子覆蓋的區域，木地板的顏色正在變深，像被水浸濕，又迅速變得焦黑。

“它來了。”溫歲臉色驟變，手里的黃符瞬間燃起火星，“是擺渡人！它在獵影！”

話音未落，窗外突然刮起一陣狂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陽光被云層遮住，客廳里的光線驟然暗了下來。角落里的陰影開始擴張，像墨汁滴進水里，迅速蔓延。

“啊——！”

尖叫聲從門口傳來。是穗穗，她剛停好電動車上來，手里還提著沒來得及放下的送餐箱。此刻，她的影子正被一團從門縫鉆進來的黑影纏住——那黑影正是屠宰場見過的“擺渡人”輪廓，沒有實體，只有團流動的墨色，正張開“嘴”，瘋狂撕咬穗穗的影子。

影子被撕咬的地方，穗穗的胳膊突然傳來一陣劇痛，像是真的被什么東西啃到了一樣，皮膚瞬間泛起一片青紫色的瘀痕。她嚇得魂飛魄散，扔掉送餐箱就往客廳里跑，可那團黑影如影隨形，她的影子被越咬越碎，疼得她眼淚直流，幾乎要癱倒在地。

“穗穗！別動！”于引凡反應最快，他沖過去一把抓住穗穗的胳膊，將她拽到落地窗旁。陽光剛好穿透云層，重新灑進來，落在穗穗身上。

奇異的一幕發生了——那團黑影一碰到陽光，立刻發出“滋啦”的聲響，像被灼燒的油脂，迅速往后縮，退回了陰影里。穗穗的影子不再被撕咬，胳膊上的疼痛也緩解了些，只剩下密密麻麻的冷汗。

“強光……它怕強光！”于引凡喘著氣，額頭上全是汗。他在急診室見慣了刀傷、車禍，甚至槍傷，可這種直接攻擊影子的超自然襲擊，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剛才那一刻，他腦子里一片空白，全靠本能把人往亮處拉。

“冷靜點，沒事了。”他拍著穗穗的背，聲音盡量平穩。小姑娘嚇得渾身發抖，牙齒都在打顫，眼神渙散，顯然是嚇破了膽。于引凡把她扶到沙發上，給她倒了杯熱水，“看著我，深呼吸，你現在很安全。”

他的冷靜像劑鎮定劑，穗穗盯著他的眼睛，慢慢找回了呼吸的節奏，只是眼淚還在止不住地掉。

“沐陽，你看到什么了？”溫歲突然看向角落里的少年。

林沐陽一直沒說話，只是死死盯著地面，手指飛快地在拼圖上移動。聽到溫歲的話，他抬起頭，指著客廳的天花板，又指了指自己的影子，然后做了個“裂開”的手勢，嘴里發出“咔嚓”的輕響。

“他是說，影子在分裂。”沈兮立刻明白了，“擺渡人不止一個，它能分裂成無數小的黑影，藏在任何陰影里。”

果然，話音剛落，電視柜后面的陰影里，又鉆出一團小一號的黑影，悄無聲息地滑向林沐陽的影子。少年似乎早有預感，猛地往陽光里縮了縮，黑影撲了個空，撞在光斑邊緣，化作一縷青煙。

“他對影子的異動特別敏感。”花沁雨看著林沐陽，眼神復雜。自閉癥讓他隔絕了世俗的干擾，卻也讓他擁有了感知這種邪祟的天賦。

“所有陰影都可能藏著殺機。”溫歲環顧四周，客廳里的沙發后、書架旁、門后，都有或大或小的陰影，此刻在她眼里，都像是張著嘴的陷阱，“必須讓這里沒有死角！”

眾人立刻行動起來。于引凡把所有能找到的臺燈都打開，搬到角落；花沁雨拉開窗簾，讓陽光最大限度地照進來；沈兮用拐杖挑起沙發墊，檢查底下的陰影；溫歲則在每個光源旁貼上護身符，符紙發出淡淡的金光，把周圍的陰影逼退了幾分。

林沐陽抱著拼圖挪到最亮的地方，他的影子在強光下變得很淡，幾乎透明。他指著拼圖上新拼好的部分，那里多出了幾個小黑點，分布在代表城市的圖案周圍，每個黑點旁邊都標著數字：“80”、“81”……

“它已經開始在市區里獵影了。”沈兮的聲音沉重，“80、81，是剛收集到的影子數量。”

也就是說，除了他們，還有無辜的人正在被擺渡人襲擊。

“為什么是穗穗？”于引凡看向還在發抖的小姑娘，“它為什么先攻擊她？”

“因為她的影子最‘鮮活’。”溫歲解釋道，“外賣員每天跑很多地方，接觸的人多，影子里沾染的生氣也最足，對擺渡人來說，是最好的‘食物’。”

穗穗聽到這話，嚇得往于引凡身后縮了縮。

“別怕，有我們在。”于引凡的聲音很穩，“它怕強光，只要我們待在亮處，它暫時奈何不了我們。”他看向眾人，“但這不是長久之計，總不能一直活在燈光下。我們得弄清楚，它是怎么找到目標的？是隨機的，還是有什么規律？”

“通票。”花沁雨突然開口，她舉起自己的通票，在強光下，票面上的燙金花紋隱隱在流動，“我們的通票是標記，那普通人呢？會不會也有類似的標記？”

“不可能。”沈兮搖頭，“如果它能隨意標記普通人，早就集齊百影了，沒必要盯著我們六個。”

“那是因為……”溫歲突然想到什么，她看向穗穗扔掉的送餐箱，箱子倒在地上，里面的餐盒撒了出來，其中一個餐盒上印著“好運來餐廳”的logo，“穗穗，你最后送的餐，是哪家的？”

“就、就是好運來餐廳……”穗穗哽咽著回答，“我今天送了好幾單他們家的。”

溫歲立刻拿出手機搜索“好運來餐廳”，頁面顯示這家餐廳就在老城區，離舊屠宰場不遠。更詭異的是，評論區里有好幾條最近的留言，都說吃完飯后總覺得頭暈，晚上會做噩夢，夢見自己的影子被人搶走了。

“是餐廳！”溫歲的聲音發寒，“它在通過某種方式標記特定的人，比如這家餐廳的顧客！”

眾人立刻湊過去看手機，果然，那些留言的用戶地址，都分布在市區的不同地方，而林沐陽拼圖上的小黑點，正好和這些地址對應上。

“1943年的活祭記載里提過，獻祭的人需要先‘養魂’，就是讓他們沾染某種特殊的氣息，方便邪術鎖定。”沈兮翻著那本異聞錄，“這家餐廳，很可能在用某種東西‘養魂’，讓顧客的影子變得容易被捕捉。”

“是什么東西？”穗穗追問。

花沁雨拿起一個從送餐箱里掉出來的小料包，是餐廳送的免費辣椒油。她打開聞了聞，除了辣味，還有一絲極淡的、熟悉的腥甜——和屠宰場地面的黏液味道很像。

“是用那種暗紅色黏液做的。”花沁雨把料包扔在地上，用打火機點燃，料包燒起來的時候，冒出黑煙，形狀像個扭曲的人影，“顧客吃了帶這種東西的食物，影子就會被標記。”

真相令人毛骨悚然。擺渡人不僅在夜里獵影，還在白天通過這種方式悄悄標記目標，等時機成熟就動手。

“那現在怎么辦？”穗穗看著窗外，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陽光越來越弱，客廳里的陰影又開始慢慢擴張，“天黑了，光就沒用了。”

林沐陽突然站起來，走到窗邊，指著西邊的天空。那里的云層又開始聚集，隱隱透出暗紅色，像有血在里面流動。他轉過身，在拼圖上快速拼出一個圖案——是西郊火葬場的輪廓，輪廓周圍畫著很多光線，像個巨大的光源。

“他是說，火葬場有能克制影子的強光？”溫歲眼睛一亮，“或者，那里有破解影子攻擊的關鍵？”

“不管是什么，我們都必須去。”沈兮握緊拐杖，“它在獵影，我們沒時間等了。”

窗外的天色徹底暗了下來，最后一縷陽光消失時，客廳里的燈光突然閃爍了幾下，滅了。

黑暗瞬間吞噬了一切。

緊接著，四面八方的陰影里，傳來無數細碎的、啃噬的聲音。無數雙血紅色的光點在黑暗中亮起，像蟄伏的野獸，緩緩朝著他們圍攏過來。

“它來了！”溫歲大喊一聲，將手里的黃符往前一扔。符紙在空中燃起明火，照亮了周圍的景象——無數團黑影從陰影里鉆出來，像潮水一樣涌來，它們沒有固定的形狀，卻帶著尖銳的“嘶嘶”聲，直撲眾人的影子。

“往門口跑！去車上！”于引凡一把抓住穗穗的手，又拽起旁邊的林沐陽，“車里有燈！”

花沁雨打開手機手電筒，光柱在黑暗中掃出一條路。沈兮和溫歲斷后，溫歲不斷扔出黃符，符紙燃燒的光亮暫時逼退黑影，沈兮則用拐杖狠狠砸向靠近的黑影，每次砸中，都會發出“噗”的一聲悶響，黑影會暫時消散。

混亂中，穗穗的腳踝被一團黑影纏住，影子瞬間被撕開一道口子，她疼得慘叫一聲，差點摔倒。于引凡回頭，用手機的光懟向黑影，同時一腳踹過去，黑影被光燙得縮回，于引凡趁機將穗穗拉起來：“別停！快跑！”

林沐陽雖然害怕，卻異常機警，他總能提前感知到黑影的方向，拉著于引凡往安全的地方躲。

終于，眾人沖出房門，沖進樓道。樓道里的聲控燈因為他們的動靜亮了起來，昏黃的光線下，黑影的速度慢了些，但依舊緊追不舍。

“快下樓！”沈兮在后面喊道，拐杖重重砸在臺階上，濺起的火星燙退了一團撲向溫歲的黑影。

下樓的過程驚心動魄，黑影像黏在身上的藤蔓，不斷從樓梯扶手的陰影里、樓道的拐角處鉆出來。溫歲的黃符很快用完了，只能靠沈兮的拐杖和花沁雨的手機光勉強抵擋。

跑到一樓時，穗穗的影子已經被啃得殘缺不全，她的臉色慘白如紙，幾乎要虛脫。于引凡直接把她打橫抱起，沖向停在樓下的車。

花沁雨迅速打開車門，眾人魚貫而入。于引凡把穗穗放在后座，自己坐進去，花沁雨則發動汽車，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刺耳，車子猛地沖了出去。

透過后視鏡，能看到無數團黑影從樓道里涌出來，像黑色的潮水，在車后緊追不舍。直到車子開上主路，路燈的光線越來越密集，那些黑影才漸漸停下，消失在黑暗里。

車里一片死寂，只有穗穗壓抑的哭聲和眾人粗重的呼吸聲。

于引凡看著穗穗胳膊上的青紫色瘀痕，又看了看自己在燈光下完整的影子，心臟沉重得像灌了鉛。

光影殺機，無處不在。這場狩獵，比他們想象的還要殘酷。

而西郊火葬場的方向，天空的暗紅色越來越濃，仿佛有什么巨大的陰影，正在那里緩緩張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