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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從歌姬到女皇

第三章行腳僧慧眼識鸞鳳落魄女迷途聞天音

龔銀生本是一介銀匠,手藝雖不算登峰造極,在蜀中小城倒也足夠糊口。奈何命運捉弄,蜀中幾經動蕩,他那份祖傳的細銀手藝竟也變得時興時不興,加之銀礦管制愈發嚴苛,所需物料時斷時續,漸漸便斷了營生的根基。萬般無奈,眼見著小半輩子積攢的家底將盡,只得攜了妻劉娥,背井離鄉。希冀著能在富庶些的江南水鄉,尋個立錐之地。

劉娥時年方當十四五歲,正是豆蔻年華。她身姿漸顯玲瓏,雖因長途跋涉、風霜侵蝕面龐略顯清瘦蒼白,但眉目如畫,鼻梁挺直,一雙眼眸清澈中帶著三分蜀山云霧的靈秀與不易察覺的愁緒。她幼時在閨中隨母習得音律,天生一副清越澄澈的好嗓子,唱起歌來,婉轉處似鶯啼柳浪,高亢處如鳳鳴九霄,每每動人肺腑。龔銀生見劉娥這般本事,便是計上心來:置辦起那簡陋的行頭,弄了一副唱蓮花落的小鼓,一只擦得锃亮的銅鈸,再給劉娥做了身嶄新的素色衫裙,硬是在這流離途中,練成了街頭賣藝的本事。龔銀生打鈸吆喝造勢,劉娥則立于街心或簡陋茶館檐下,開口獻唱。唱些《竹枝詞》、《楊柳枝》,或當時流行的市井小曲兒。倒也時常引得行人駐足,一日下來,竟也能換得幾十枚散錢、幾塊干糧,勉強維系著不至餓斃于道路旁。

這日恰逢金陵府小市之日,街巷之中人聲鼎沸。龔銀生相中了西城門根一處人流稍旺的丁字路口,背后是一面年歲已久、墻皮斑駁的磚墻,墻角長著幾叢不甚精神的雜草。龔銀生尋得一方殘缺的青石板權作鼓架。他“哐啷啷”地敲響銅鈸,扯開嗓子,操著夾雜川音的官話吆喝道:“各位鄉親父老,南來的客,北往的商!小的蜀中逃難至此,獻丑一曲,博君一笑解乏!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您也捧個人場!開唱啰!”

吆喝聲落下,劉娥深吸了一口氣,微微垂首,調整了一下略顯寬松的衣襟,緩步上前。正午的陽光有些斜斜地照在她素凈的臉頰上,更顯出幾分稚嫩與難掩的憔悴。她纖指輕輕握住鼓槌,先是幾個清脆的鼓點,如同山泉滴落青石,瞬間讓周圍嘈雜的空氣為之一靜。隨即,她那把如同被清泉滌蕩過的嗓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與堅韌,在喧鬧的街市上空裊裊飄散開去:

“巴山夜雨漲秋池,客舍青青柳色新。西出陽關無故舊,唯見黃沙漫云低…”

唱的是《送元二使安西》。這首送別詩此刻由這流落異鄉的少女口中唱出,平添了無限蒼涼。她的歌聲沒有刻意賣弄,反而帶著一種源自內心的質樸與哀傷,字字如珠玉落入玉盤,清晰而又飽含情意,直透人心。一時間,路過的販夫走卒放緩了腳步,倚門嗑瓜子的閑漢停下了言語,就連不遠處茶館里啜飲的老茶客,也瞇起了眼睛,側耳傾聽。龔銀生和劉娥見狀,心中竊喜,互相使了個眼色,端著托盤的手也捏緊了些。

一曲終了,余韻仿佛還在微熱的空氣中打著旋兒。圍觀的人群中爆發出幾聲零落的叫好,銅錢、零碎的小錢幣開始稀稀拉拉地落入劉娥手中的托盤?!岸嘀x,多謝各位父老鄉親!”龔銀生也連連作揖,臉上堆起職業的討好的笑容,吆喝得更加賣力,“我家小娘子再唱一首家鄉小曲,莫道桑榆晚,人間尤有暖!聽好啰,走起!”

劉娥正待敲鼓開唱,眾人也預備繼續欣賞這難得的天籟之音。未料想,人群中忽地分開了一條縫隙。

一位身披半舊灰布僧袍、腳踏草鞋的行腳僧人,不知何時已悄然立于圈內,正對著劉娥。這僧人年約五旬開外,身形清瘦,站姿卻極為挺拔,宛如一株深谷老松。他面容清癯,額頭寬廣,一雙眼睛竟是出奇的深邃明亮,如同古井寒潭,映照著世情百態卻又波瀾不驚。僧袍洗得發白,袖口處還有些磨損,卻漿洗得干干凈凈。他的神情既不似尋?;壣四前惚拔?,也無香火鼎盛大廟高僧的寶相莊嚴,反而透著一股歷經滄桑后的淡然與洞徹。

他不看龔銀生,也不看旁邊吆喝收錢的觀眾,目光如兩道實質的清光,直直落在劉娥身上。那目光似乎能穿透表象,看進人的血脈靈魂深處。

靜!

一種奇異的寂靜瞬間籠罩了嘈雜的街角。連龔銀生的吆喝聲都梗在了喉嚨里。眾人皆不明所以地望著這位突兀出現的僧人。

只聽那僧人開口,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沉穩,仿佛帶有某種奇異的力量,直接在人心底回蕩,每一個字都敲在劉娥的心弦上:

“你是誰?”

“從哪里來?”

“要到哪里去?”

此三問一出,如石破天驚!

世間三問,本是哲人詰問靈魂,帝王問鼎江山的大命題,此刻竟由一個落魄的行腳僧,對著一個剛剛賣唱完的、滿身塵埃的流離女子平靜問出,充滿了說不出的詭異與震撼。圍觀者中有識字的秀才,登時變了臉色;販夫走卒雖不明其深意,也感受到一種無端沉重的壓力,竊竊私語之聲瞬間又寂滅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看這奇特的僧人,再看看他問話的對象——那個面色蒼白、略顯局促的劉娥。

劉娥完全愣住了。這突兀的三個問題,像三根冰刺,驟然扎進了她混沌麻木的心湖深處。我是誰?我是巴蜀嘉州小吏家的女兒,那個父親戰死、母親改嫁、連祖宅都抵了債的孤女?我是如今為糊口拋頭露面唱曲的賣藝女子?亦或,只是這茫茫天地間一縷漂泊無依的幽魂?她從何處來?嘉州的舊日庭園?逃亡路上風雨飄搖的泥濘古道?又要到哪里去?汴京開封府?還是下一個不知名的驛站?亦或,就是路盡頭一座無名的荒冢?一時間,前塵舊夢紛至沓來,未來之路霧鎖煙迷。巨大的茫然和無措攫住了她。但在那僧人深邃目光的注視下,一種莫名的勇氣被激發出來。她挺直了有些單薄的脊背,壓下眼底瞬間涌上的濕意,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大師。”劉娥輕輕斂衽,微微頷首,聲音清越,帶著幾分不容忽視的堅定回響在寂靜的街頭,“貧女乃是蜀地嘉州人士,家門不幸,自己年幼早嫁,隨丈夫流落天涯。如今……不過是一個漂泊無依,以薄技謀生糊口的歌女罷了。四海飄零,隨遇而安,處處可為家,亦處處無家?!彼D了頓,目光掃過手中敲打塵埃歌謠的小鼓,再看向街邊屋檐下縮手避陽的貧寒老者,嘴角泛起一絲苦澀,“至于要到哪里去……天地廣闊,前途茫茫,家早已沒在了身后,路又在何方?但憑…隨波逐流罷了?!彼ь^,目光勇敢地迎向僧人的探詢,眼中那絲迷茫漸漸沉淀為一種認命后的平靜堅韌。

僧人的眼底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微弱的、近乎于贊許的光芒。他面上無喜無悲,緩緩點頭,聲音更加低沉凝練,卻蘊含著某種磐石般的堅定:

“善哉。女檀越。山人慧空法師,云游四海為家。貧僧觀你,眉藏遠山靈秀,骨帶昆岡玉質??v使身陷風塵泥淖,亦難掩其光。此等面相格局,非市井脂粉,更非庸碌之輩!”

此言一出,劉娥心頭巨震,臉頰微微發燙。自離鄉以來,所見皆是白眼、憐憫或覬覦,從未有人如此語出驚人,直指她“非庸碌”!這話聽來荒誕不經,卻像是一顆火星,猛地炸開了她心中沉寂已久的角落——幼時曾聽母親低語,說她出生時,月亮竄入產旁,滿室若有異香。這異常一閃而過,卻如驚雷在腦中轟鳴。

龔銀生在一旁早已聽得不耐煩,臉色黑沉如鍋底。剛有點起色,圍觀的人多起來,收錢也多了幾文,眼看著下一曲唱完能有好進賬,這不知哪里冒出來的窮酸和尚,居然來這一出!什么面相不凡?什么非庸碌之輩?這簡直是最下三濫的江湖術士騙錢的套路!這種橋段他在蜀中和路上都見得多了,不外乎先拋出一堆嚇死人的好話奉承,接下來就是要錢!什么“姑娘你印堂發亮必遇貴人需舍功德化解災星”,或者“此乃天大機緣但需請神符護身”之類的騙術。好啊,騙錢騙到他頭上了,還敢耽誤他賺錢!

龔銀生一步跨到劉娥身前,硬生生隔開了僧人的視線,挺起胸脯,帶著十足的市儈鄙夷和不耐煩,粗聲粗氣地嚷道:

“哎喲喂!我說這位師父,您老人家行行好!算了吧!‘忽悠’,接著‘忽悠’!這年頭算命的、看相的,街邊巷尾哪一天不蹲著十幾個二十個?比那路邊的野狗還多!僧道儒俗,魚龍混雜,都指著張嘴皮子蒙人呢?您吶,看看這金陵府大街小巷,三步一道士,五步一卦攤,算命這行當,早就人多為患啦!擠得跟下餃子似的!您吶,趕緊改行干點別的吧!趁早斷了這念想!靠這兩片嘴唇子,風里來雨里去,嘴皮子磨禿嚕了也賺不了倆大子兒!糊弄誰呢這是?”

他語速極快,唾沫星子橫飛,手指指天畫地,將市井小民的精明刻薄和唯恐破財的焦慮表現得淋漓盡致。旁邊的劉娥也一臉警惕,抱著錢匣子的手更緊了幾分,身子下意識地往丈夫這邊靠了靠。剛才那僧人問話的神態和氣勢確實懾人,但她更擔心這是江湖上設局坑人的前奏,先派個看似清高出塵的人來攪亂陣腳,后面再出來“解圍”的“貴人”趁機敲詐勒索。她拉了拉龔銀生的衣角,低聲道:“別多話,打發他走便是了,怕是非。”但她的眼神明顯是在認可龔銀生的判斷——這僧人就是來鬧事的騙子。

那僧人——慧空法師(他心中自名如此)——面對龔美連珠炮似的搶白和嚴氏警惕的目光,面上依舊不見慍怒,如同狂風吹拂潭面,水波不興。他只是淡然地看著龔美,仿佛在看一場不甚高明的戲碼,直到龔美歇口氣的空檔,才平靜開口,聲音穩定如初:

“阿彌陀佛。這位施主差矣?!彼p掌合十,微微欠身,姿態超然而沉穩,“貧僧乃方外行腳之人,芒鞋破缽,云水一身,托缽化緣只為果腹,非是為金銀而往來市井,卜人前程、相人吉兇、誆騙錢財的營生。你之所言‘算命的’,非貧僧所為?!?/p>

龔銀生被這淡定的態度噎了一下,隨即更加惱怒,這和尚是鐵了心搗亂嗎?他瞪著眼,聲音又拔高了幾度,帶著一股蠻橫:“嘿!說得倒好!不是算命的?看你這身破袈裟,枯瘦伶仃的樣兒……”龔銀生上下打量著僧人,目光落在那洗得發白的僧衣和沾了些泥土的草鞋上,嘴角一撇,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猛地一拍大腿,更加大聲地嘲弄道:“噢——!我知道了!你這身行頭……干‘真人秀’的吧?你們這號人,專找我們這種新到貴地的‘場子’下手!想玩‘搭臺’‘砸臺’再‘救場’的好把戲是不是?我可告訴你,爺們兒在江湖上混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們剛到貴寶地,這開場子還沒站穩腳跟,沒掙倆銅板湯藥錢!屁股都沒坐熱呢,你這就急吼吼地跑來‘砸場子’?想攪黃了我們的生意,好敲上一筆‘賠罪錢’‘消災銀’?還是說……”龔銀生故意拖長了調子,眼神兇狠地掃視四周,仿佛在尋找潛伏的同伙,“想跟我們搶這地盤?看這兒人多了是不是?想單干還是想咋的?劃下道兒來!”

他往前又逼近一步,擼了擼袖管,擺出一副要動手的架勢:“識相的,趕緊走!有多遠走多遠!再在這里妖言惑眾,鼓動我們劉娥胡思亂想,耽擱我們謀生,壞我們生意,別怪我不客氣!你一個出家人,不好好在廟里念經,跑到市井里攪混水,是何道理?”他的威脅充滿了市井潑皮的蠻橫,毫無道理,卻又顯得那樣理所當然,為了一日的口糧,他可以撕破臉皮。

四周的看客們見狀,紛紛向后退開了一些。有同情劉娥的暗自搖頭嘆息,有怕事的趕緊走開,更多的人則是繼續看熱鬧,想知道這出奇戲如何收場。劉娥站在龔銀生身后,焦急地咬著下唇,想開口勸說,卻又不知如何是好。丈夫的市儈狹隘讓她既無奈又心痛,但更令她心神劇震的,是那僧人看似平靜卻字字千鈞的話。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慧空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和自己的掌心之間流連。難道……這世間真有識人之明?難道我……真有不凡之處?這個念頭一旦升起,便如同野草般瘋狂蔓延,壓也壓不住,同時又帶著一種巨大的恐懼——如果這預言是真的,這將是怎樣一條她無法想象的荊棘之路?

慧空面對龔銀生赤裸裸的威脅和污蔑,微微垂下眼簾,誦了一聲佛號:“嗡嘛呢叭咪吽…罪過,罪過?!彪S即,他的目光越過龔美聳動的肩膀,再次精準地鎖定在劉娥臉上。那目光如同穿過層層迷霧的晨曦,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了然和悲憫。他的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低沉卻又無比清晰地鉆入劉娥的耳中,直抵她的心魄:

“緣法有定,非人力可強改。貧僧言盡于此?!彼晕㈩D了頓,語氣中帶上了一種古老箴言般的沉重與不容置疑的力量,“女檀越心內已有星火,何須貧僧徒費口舌?困于此隅,無異于潛龍擱淺。速去!京城開封府!那才是龍騰九天之地!”最后兩字,他咬得極重,如同黃鐘大呂,震得劉娥心頭猛地一跳!龍騰九天?那是帝王氣運!這僧人怎敢……怎敢說得如此駭人?開封府……她只在幼時聽父親提過汴京的繁華似錦,那是大宋都城,天子腳下!遙遠得如同另一個世界!

慧空法師的聲音并未停止,語調愈發凝重莊嚴,每個字都像是刻在金石之上:“若問前程……貧僧今日且斷:十年之內,你必奉御天下!貴不可言!”

轟??!

此話真如九天驚雷,旱地炸響!

“奉御天下”四個字,像四道裹挾著滾滾天威的紫電,狠狠劈進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頭!圍觀的人群瞬間爆發出巨大的、難以抑制的騷動!

“哎喲我的娘勒!”

“奉…奉御?這…這是說…”

“老天爺!這話可不敢亂說!要殺頭的?。 ?/p>

“瘋了!這和尚瘋了吧!”

“這是說的……皇后娘娘的差事?”

“天殺的!這和尚要害死那姑娘??!”

“禍從口出,禍從口出?。 ?/p>

驚叫聲、抽氣聲、恐懼的低語瞬間塞滿了街角!所有人都像躲避瘟疫般“嘩啦”一下往后退開老遠,原先還擁擠的圈子中間,瞬間只剩下龔銀生、劉娥以及那獨立風暴中心的慧空法師。所有人的目光都變成了純粹的恐懼和不可置信,仿佛看著一個隨時會引下天罰的瘋子。奉御天下?皇后?貴妃?對一個賣唱的歌女?這已經不是騙局了,這簡直是瘋狂!是誅心之言!是會引來官府盤查、甚至株連的大禍!

龔銀生更是嚇得魂飛魄散,臉上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兩腿肚子都開始轉筋,嘴唇哆嗦著,指著慧空的鼻子:“你…你個妖僧!瘋和尚!胡言亂語!胡說八道!這…這是要陷我們于死地??!給我滾!快滾!再不滾我要報官抓你了!告你妖言惑眾,詆毀官家!衛兵!衛兵在哪?!”他驚慌失措地左右張望,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虛張聲勢地大喊大叫。

龔銀生面如死灰,一把死死抓住劉娥的胳膊,指甲幾乎要掐進劉娥的肉里,聲音帶著哭腔:“禍事了!禍事了!娘子!別聽!千萬別聽進去!這瘋子要害死我們!”他驚懼萬分地盯著慧空,如同看著地獄爬出來的修羅。

風暴的中心,慧空法師對于引來的驚濤駭浪般的恐慌竟恍若不聞。他對著驚慌失措的龔銀生夫婦輕輕搖了搖頭,眼底深處閃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似是輕蔑,又似是對世人愚昧的悲憫,轉瞬即逝。他沒有理會龔銀生色厲內荏的威脅,目光如同磐石般堅定,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深深看進劉娥那雙充滿了驚駭、難以置信、茫然以及一絲絲……難以言喻的被天外隕石砸中的暈眩感的眼睛。

他的嘴唇微微翕動,聲音凝成一束,如金針般直接送入劉娥腦海,清晰得不容置疑:

“緣起緣滅,自有天定。貧僧法號慧空,自金山寺行腳而來?!边@是唯一留下的真實身份痕跡,一個明確指向——鎮江金山寺。隨即,他語意陡然變得飄渺難測,如同從云端傳下的古老讖言:

“霧鎖峨眉不見月,金鱗或隱青石川?!?/p>

說完這十四個字,慧空法師不再有絲毫停留。他那干瘦的身影以一種與年齡極不相符的輕盈靈動,微微一側身,便已如一陣無形無質的風,輕易滑過了龔銀生下意識伸出攔截的手。龔銀生只覺眼前一花,仿佛觸碰到的只是一片冰冷的霧氣,定睛再看時,那抹灰色的僧袍身影已在三步之外,混入街道上剛剛恢復些許人流的人群之中,幾個轉折,便消融于人潮深處,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除了一絲漣漪,再無痕跡可尋。任憑龔銀生夫婦和幾個好事的圍觀者如何伸長脖子張望,也只能捕捉到一閃而過的背影,瞬息便不知所蹤。

“走了?”龔銀生使勁揉了揉眼睛,一臉難以置信地低吼,隨即爆發出巨大的、帶著強烈后怕的怒氣,對著人群亂吼:“這瘋子跑得倒快!便宜他了!下次再讓老子看見,非打斷他的腿不可!妖言惑眾!妖言惑眾!該死的東西!”他揮舞著拳頭,罵罵咧咧,試圖用怒火掩飾自己內心的驚懼,額頭上全是冷汗。

人群見主角消失,危險解除,也漸漸從恐慌中回過神,議論聲重新響起,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揣測和談資。但對大多數人而言,這只是街頭巷尾一件離奇的、可以作為茶余飯后談資的奇事,一個瘋和尚對一個賣唱女的胡言亂語,很快便會被遺忘。

唯有一個人,仿佛被定在了原地,動彈不得。劉娥呆呆地站在原地,手腳冰涼,心臟卻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如同密集的戰鼓,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連人們在說什么,周圍人如何議論,都變得模糊不清。

劉娥腦子里一片混沌的驚濤駭浪之中,清晰地翻涌著兩個詞,如同兩道照亮了無盡黑暗深淵的恐怖閃電:

奉御天下!

青石川!

第一個詞重若萬鈞,帶著刺目的帝王紫氣和足以將她瞬間碾碎的無上威壓!那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屬于另一個云端世界的詞匯!荒謬絕倫,卻又如同一枚滾燙的烙印,深深燙進了她的靈魂深處,燙得她渾身顫抖!

第二個詞……“青石川”?她渾身猛地一顫!這不是什么虛無縹緲的預兆詞匯,這是故鄉!是她蜀中嘉州老宅旁流淌的那條小河的名字啊!那條河不大,河水清澈見底,河床上遍布著光滑的青黑色鵝卵石,夕陽西下時,河面上常常升起水霧,如同淡淡的輕紗……霧鎖峨眉不見月……是指故鄉被云霧遮蔽,看不見前路?還是……另有所指?金鱗…金鱗是什么?鯉魚化龍?隱在青石川?與我何干?

那瘋子和尚…那神秘的慧空法師…他怎么會知道“青石川”?他是誰?他真的是瘋子嗎?還是……

“娥兒!娥兒!發什么呆!”龔銀生用力搖晃著劉娥的胳膊,將她從魂游天外的狀態驚醒,“快別想了!那就是個瘋瘋癲癲的和尚!嘴里胡說八道的,一句都信不得!千萬別往心里去!惹不起!這話要是傳出去一星半點,我們兩個人頭都不夠砍的!聽到了沒有?”龔銀生急切地說道,眼神里充滿了恐懼和嚴厲的警告。

龔銀生余怒未消地過來,語氣粗暴但同樣帶著驚魂未定的后怕:“還杵著干什么?魂被那妖僧勾走了?他跑得快!算他命大!趕緊的,收拾東西!這地兒風水不好了!換個地方!今兒這買賣算倒了血霉了!”他一邊罵罵咧咧,一邊粗暴地動手收起那面小鼓和銅鈸,仿佛沾染了什么不祥之物。

劉娥看著龔銀生那充滿了恐懼、憂慮和生怕惹禍上身的緊張面容,再看看地上那幾枚剛剛散落無人拾取的可憐銅錢,剛才唱曲換飯食的情景變得無比遙遠。她順從地跟著收拾,動作有些僵硬麻木。

腦子里卻翻江倒海。

慧空最后留下的十四字讖語,如同帶有魔力的符文,在她心間盤旋不息。特別是“青石川”三個字,勾起了被刻意壓抑的、洶涌的思鄉之情和那段慘痛的回憶,也攪動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他是誰?為何知道故鄉青石川?“奉御天下”是隨口編造還是……真有可能?如果他是瘋子,眼神為何那般深邃、動作那般奇異?如果他有道行,為何選中如此落魄的我?

恐懼和茫然如同兩只冰冷的手,攥緊了她的心臟。但在這層層覆蓋的沉重之下,一絲微小卻異常堅韌的、如同種子在黑暗中悄然破土的力量……萌芽了。那是對既定命運的巨大懷疑,對“奉御天下”這四個字所代表的不可思議高度所產生的、近乎絕望又隱藏著無窮渴望的震撼感!那個高度的光芒如此刺眼,照亮了她無邊無際的絕望泥沼,甚至讓她一瞬間忘記了饑餓與寒冷。一種她自己都無法描述的直覺在心底尖銳地鳴叫——那和尚的話,絕沒那么簡單!

接下來的半天,龔銀生硬是押著劉娥換到城東一個更僻靜的角落賣唱。二人皆心緒不寧,劉娥更是神思恍惚,往日那清越悠揚的歌聲失去了神韻,斷斷續續,如同斷了線的風箏。龔銀生煩躁地打鈸也提不起勁兒,稀稀拉拉唱了幾曲,行人稀少,所得寥寥,遠比在城西時慘淡。太陽尚未完全落山,龔銀生便臉色鐵青地草草收攤。

回到他們臨時租住的城北邊緣的一間低矮逼仄、彌漫著霉味的泥坯房中,氣氛更是壓抑得如同灌滿了鉛。龔銀生一屁股坐在吱呀作響的破凳上,抓起桌子上的粗陶碗猛灌了幾口涼水,將碗重重一墩:“晦氣!真他娘的晦氣!今日不但差點惹上大禍,銀子也少了大半!都怪那個瘟僧!挨千刀的!”

劉娥默默生火熬著小米粥,灶膛里火焰跳躍,映著她寫滿愁容的臉。她壓低聲音,惴惴不安地說:“…我心里總不踏實…那和尚…神出鬼沒的…說的話又那樣…嚇人…不會是…真有點什么門道吧?他最后說的…什么‘青石川’,好像是我老家的地方…”

龔銀生猛地打斷她,色厲內荏地瞪眼,“一個瘋和尚胡說八道你也信?有什么門道?裝神弄鬼的門道!他想嚇唬我們,騙錢不成就想著法子禍害我們!‘青石川’?指不定是他從哪個人販子嘴里套出來的話!咱們剛到金陵,人生地不熟的,鬼知道他是不是人販子或者什么邪教派來踩點的?想騙走我的老婆?我呸!他想得美!”他越是提高音量,越是顯露出內心的虛怯。他走到劉娥面前,叉著腰,語氣強硬但目光游移不定:“娥兒!你給我記住,今天的事,一個字都不許往外提!給我爛在肚子里!從今往后,就當那瘋和尚沒出現過!明白嗎?你想也別想!開封府?那是我們這種人去的地兒嗎?奉御天下?那是夢里才有的事!老老實實賣唱,等攢夠了錢,置個小鋪面做點安穩生意才是正理!聽見沒有?”他目光灼灼,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劉娥抬起頭?;璋档墓饩€下,她的臉龐顯得格外蒼白,但那雙眼睛里原有的迷茫與脆弱似乎沉淀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空洞的平靜和更深邃的思緒。她輕聲應道:“知道了!”聲音很輕,很順從,卻像隔著一層厚厚的霧。

龔銀生對她的順從還算滿意。她太了解這個劉娥,倔強的很,表面的溫順下藏著主見。今天那和尚的話,如同種子已落,怎么可能“一個字不提”?她越想越覺得不安,總覺得那和尚神秘消失,留下的話又如此讖妄,必定后患無窮。這金陵府城,怕是也不能久待了。

夜幕,沉沉降臨。濃稠的黑暗吞噬了這座古老的都城。小小的泥坯房內,龔銀生早早倒在草席上,發出了沉重的鼾聲,鼾聲中帶著白天積累怨恨。劉娥則躺在墻角冰涼的草席上,毫無睡意。狹小的窗戶投進一小片朦朧的月光,在地上拉出一道慘白的印痕。白日街頭那匪夷所思的一幕幕,如同旋轉的木馬般在她腦海里瘋狂閃現:慧空那深邃得仿佛能穿透命運的目光、那驚雷般的“三問”、龔銀生惱羞成怒的斥罵、圍觀者驚恐逃散的瞬間、“奉御天下”炸響時的天崩地裂感、最后那如同刻進靈魂深處的十四字讖語……每一個片段都無比清晰,每一個細節都帶著巨大的問號??謶忠琅f如同冰冷的蛇,纏繞著她的脊椎。那四個字太過沉重,太過恐怖,足以將任何心存幻想的人瞬間碾碎!任何一個理智尚存的人都該如同龔銀生一樣,對此斷然否認,避如蛇蝎。

然而……

“霧鎖峨眉不見月,金鱗或隱青石川。”她無意識地默念著。青石川……故鄉的小河。一場突如其來的戰亂,父親戰死沙場,母親撒手人寰…祖產被吞沒…孤苦無依的她被龐姥爺帶養…十三歲嫁給龔銀匠,開始了這條看不到頭的流亡路。家,早已沒了。霧鎖峨眉?故鄉早已在重重困境的迷霧之外,看不見了。金鱗?金鱗會在那故鄉的小河里嗎?

她的手下意識地握緊了一樣東西。那是一塊用細細的舊絲繩系著、藏在貼身衣物里的玉佩。玉佩不大,質地帶些渾濁的青灰色,邊角有些磕碰磨損,一看便知并非名貴之物。這是她母親早年給她佩戴的小玩物,據說是早年從一個小攤購得,勉強算個石頭里帶點玉紋的玩意兒。家里變故時,她只來得及慌亂地抓了幾件隨身衣物和這方壓在妝奩底層的小佩,它便成了她對故鄉最后的一點念想。蒙塵的佩身在逃難過程中早已失去光澤,如同她蒙塵的人生。

此刻,在窗外朦朧月光的映照下,劉娥無意識地將玉佩舉到眼前。冰冷粗糙的觸感帶著一絲奇異的安撫。她用手指輕輕摩挲著那凹凸不平的表面和磨損的邊緣。以前只道是塊普通的頑石……不知怎的,白天慧空和尚那句“骨帶昆岡玉質”的話語忽然閃現。昆岡玉?那是傳說中昆侖山上的美玉,是皇家貢品!他指的是這個?

就在她凝神細看,指尖劃過玉佩中心那點渾濁不清的天然紋路時,一絲極其微弱的變化發生了!那朦朧的、透過紙窗的、不甚明亮的月光,如同有了靈性一般,恰好落在這處有細微凹凸紋路的位置上!

剎那間,一道極其微弱的、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如同極淡極淡的金線般的微光,在那些細密的紋理之中悄然一閃!如同夏夜短暫劃過長空的流螢,又像深潭水底被石子驚動、一甩尾便消失不見的金色小魚!

劉娥的心臟驟然一停,隨后狂跳起來!她猛地坐起,睜大眼睛,屏住呼吸,將那玉佩更湊近眼前的月光!然而,無論她如何調整角度,方才那奇異的一閃金光,徹底消失了。玉佩還是那塊灰蒙蒙、不起眼的舊石頭。

剛才是錯覺嗎?

是極度疲憊和心緒激蕩下產生的幻覺?是月光流轉造成的視覺殘像?還是……真有不凡?

冷汗瞬間浸透了她的里衣。一種前所未有的、混雜著毛骨悚然的恐懼感和一種如同瀕死之人看見絕壁縫隙中透入天光的、難以言喻的巨大沖擊感,猛烈地沖擊著她的心防!

慧空……一個云游四方的行腳僧人……他怎么會知道“青石川”?他留下那如同天書的讖語,點出“金鱗或隱”……莫非……

一個令她頭皮發麻、渾身血液幾乎凝滯的想法,如同從深淵中升起的幽靈,驀地占據了她的整個腦海:

“難道……他真的看出了什么?難道……我的身世……這塊從小佩戴的玉佩……連我自己都從未在意的物件……隱藏著我所不知道的、驚天動地的秘密?而那秘密,足以支撐那‘奉御天下’的瘋狂預言?”

這個念頭一旦成型,就如同一顆深水炸彈在她沉寂已久的心海里轟然爆裂!恐懼并沒有消失,反而因為這種無法言說的神秘指向而變得加倍龐大!但與此同時,一種源自生命本源最深處的、燃燒一切的渴望——對身世之謎的渴求,對擺脫眼前無盡苦難和流離的渴望,以及對那被“奉御天下”四個字所無限拔高的、足以刺破她命運牢籠頂端的萬丈光芒的本能向往——如同沉寂多年的火山,猛地在她靈魂深處爆發了!

白天在城西街頭被預言擊中時的暈眩與此刻發現玉佩可能隱情帶來的震撼交織在一起。那慧空和尚神秘莫測的身影仿佛再次浮現于她的眼前,他那句“霧鎖峨眉不見月,金鱗或隱青石川”的讖語,不再虛無縹緲,而是如金石墜地,帶著沉甸甸的關聯!青石川,玉佩,金鱗一閃……這一切僅僅是巧合?還是冥冥之中的預示?

劉娥猛地攥緊了手中那塊冰冷的、微不足道的青玉佩,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泛白。月光下,玉佩那渾濁的玉身竟似乎隱隱透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沉靜與深邃。她仰起頭,望向窗外那片狹窄的、布滿塵埃的深藍色夜空,幾顆零落的寒星正靜靜地閃爍著微弱的光芒。

“京城……開封府……”她在心底無聲地咀嚼著這個遙遠得如同神話般的名字。那是天子腳下,是權力的中心,亦是“奉御天下”之地!那里,是否真的隱藏著她身份的謎底?是否真的有一條通向那不可思議高度的……哪怕是萬分之一的可能之路?

恐懼在褪去……不,不是褪去,而是在一種更龐大、更不可知的未來面前,變得渺小了。眼前低矮的泥坯房、飄散的霉味、丈夫粗重的鼾聲、明日街頭賣唱的辛苦與羞辱……這些曾經沉沉壓在心頭、讓她透不過氣的現實苦難,此刻竟被一種源于靈魂深處最激烈悸動的光芒所刺穿了!

劉娥感到一陣窒息般的眩暈。

一個決定,如同黑暗中破土而出、帶著尖銳棱角的嫩芽,頑強地頂開壓在心頭的萬鈞巨石:無論如何,要去開封!必須去!去尋找答案,去解那讖語之謎!去搏那萬分之一的可能!

不是為了虛無縹緲的“奉御天下”,而是為了弄清楚這一切!為了弄明白自己的身世,為了抓住這可能是上天賦予的唯一一絲微光!即使那微光通向的是萬丈深淵,也在所不惜!

劉娥悄悄起身,如同暗夜里的幽靈,無聲地移動到那扇破舊的、糊著蟲蛀孔洞的紙窗前。推開一道縫隙,清冷的風瞬間涌入,吹散了屋內渾濁的空氣,也吹散了白日殘留的驚惶。她將那塊緊握在掌心、帶著她體溫的青玉佩舉到眼前。

東方天際,墨色的夜穹邊緣已然透出一絲極其微弱的、近乎于青灰色的魚肚白。新的一天即將來臨。黑暗依然濃重,卻已阻擋不了晨曦的腳步。朦朧的微光掙扎著穿透云層,投射下來,落在她手中的玉佩上。

那玉佩粗糙的表面,仿佛在這一刻,沐浴在這新生與混沌交界的曦光中,無聲無息地閃爍了一下。這一次,劉娥看得無比真切——那絕非錯覺!玉佩中心那一點難以察覺的紋理深處,確實流動著一道極細、極快、如同活物般、稍縱即逝的金色光澤!它如同封印在頑石深處的一道沉睡的閃電魂魄,被某種不可知的力量喚醒,僅透出須臾崢嶸,便又深深隱去!

劉娥的心臟狂跳如鼓擂,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上了頭頂!她死死盯住那玉佩,眼睛一眨不眨,呼吸都幾乎停止!四周萬籟俱寂,只聽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轟鳴!是那月光?是這初升的晨曦?還是……“奉御天下”的命運,從這間陋室開始轉動?

慧空的預言,是驚濤駭浪中沉入海底的錨。

龔銀生的呵斥,是壓向嫩芽的冰冷頑石。

而手中這塊微不足道的、來自故鄉青石川旁小攤的頑石玉佩,此刻卻成了一道點燃她靈魂深處不屈之火的驚雷!

劉娥深深吸了一口破曉前冰冷刺骨的空氣,那空氣如同鋼針,刺醒了她每一根因震撼而麻木的神經。目光越過低矮的泥坯土墻,望向東方那片無邊無際、正在孕育著黎明也隱藏著無盡風暴的墨藍色天穹。那眸光深處,褪盡了迷茫,驅散了驚駭,只余下一種淬過冰火、經歷過神鬼磨礪般的堅韌與沉靜。一種前所未有的勇氣,如同冬眠的巨獸,在她瘦弱的身軀內緩緩蘇醒。那目光,竟有了幾分白天驚鴻一瞥中,慧空眼底那份洞悉世情的澄澈與力量!

命運的巨輪,因一句預言而轟鳴作響。

塵封的玉佩,在一縷異光下露出崢嶸。

京都開封那扇遙不可及的重門之后,是無上尊榮,還是噬骨深淵?

孤女劉娥懵懂而堅毅的第一步,已悄然踏向這不可測的驚濤駭浪之中!

前程如何,難知究竟,猶如霧鎖山巒,月隱層云!

四郎夫人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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