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星野舀湯的勺子頓在半空，抬眼瞅著她，眉毛挑了挑：“對不起什么？”

“就……就我昨天說的那些話。”

凌梔夏攪著碗里的蔥花，聲音低得像蚊子哼，“說什么‘剛認識沒多久，不用這么客氣’這種樣子的話，現在想想太傷人了。”

“其實我真不是那意思，就是……從小養成的一個習慣。”

她扒拉著碗邊，指尖無意識地摳著陶瓷碗的花紋，：“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欠了人情是最難還的。”

“我跟誰都算得明明白白，生怕占了別人半分便宜，夜里都得睜著眼琢磨怎么還回去。”

“我爸媽老說，不能隨便欠人東西。人家對我好一分，我就得還回去兩分。”她低頭喝了口湯，熱湯滑過喉嚨。

陸星野沒接話，夾了塊剛出鍋的酥肉擱她盤子里，油星子還在金黃的外皮上滋滋冒：“嘗嘗這個，剛炸的，脆得很。”

凌梔夏捏著筷子戳了戳酥肉，外皮硬挺挺的，能想象到咬下去的脆響。

“所以昨天你跑出去給我買藥，還守著熬粥，我這心里頭特別不是滋味。”

她咬了一小口酥肉，咔嚓一聲，碎渣掉在桌上，“真得好好謝你，昨天迷迷糊糊的，連你什么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那你打算怎么謝？”陸星野突然湊近了些，眼睛里閃著點促狹的光，嘴角勾著笑。

“就這頓飯可不夠啊，我昨天可是當免費護工，從早忙到晚。又是倒水又是量體溫，粥熬糊了三次才弄好，你是沒看見廚房那鍋巴，硬得能砸核桃。”

凌梔夏被他逗得噗嗤笑出聲，剛才繃著的神經松了大半，手在桌上輕輕拍了下：“那你想怎么樣？難不成要我以身相許？你這大帥哥，真要是這樣，我好像也不虧。”

話剛出口就覺得不對勁，臉頰騰地燒起來，連耳根都熱了。她趕緊擺手，筷子差點掉地上：

“不是不是，開玩笑呢！你以后有啥要幫忙的，上刀山下火海……嗯，力所能及的范圍內，我肯定沒二話！

“這可是你說的。”他笑得更歡了，又夾了塊燉得軟爛的雞肉放進她碗里。

“不過說真的，你這么活著也太緊繃了。要是談戀愛，總不能也這么算來算去吧？”

凌梔夏舀湯的手頓住，勺子在碗里晃了晃，濺出幾滴熱湯在手上。她縮了下手指，盯著碗里浮著的雞塊，認真地搖了搖頭：“我不談戀愛的。”

“為啥？”陸星野追問，“你這么能干，長得也不差，追你的人肯定不少吧？咱們一塊的時候，你還被要過聯系方式，你還拿我當擋箭牌呢。”

“哈哈哈，追的人是有，不過都被我拒絕了。”她喝了口湯，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談戀愛多麻煩啊。時間不是自己的，想干個啥都得琢磨要不要報備；錢也不是自己的，發了工資還得想著過節送啥禮物。”

“我這人又軸，別人送我一百塊的東西，我就得回個比它高的或者同價值的，不然夜里都睡不著。”

“你說像這樣斤斤計較的性格，談戀愛，誰受得了？”

陸星野放下筷子，胳膊肘支在桌上，托著下巴看她，眼神里帶著點探究，又有點說不清的心疼：

“那要是有人送你東西，就單純想對你好，啥都不圖呢？比如下雨天給你送把傘，天冷了給你帶杯熱奶茶，就想看著你高興。”

“哪有這種人啊。”凌梔夏擺擺手，“現在的人多精啊，對誰好都得圖點啥。圖長相，圖條件，圖個新鮮勁兒……”

“真要是啥都不圖的，要么是騙子，要么是傻子，要么就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稀罕物。我覺著吧，天上不會掉餡餅，掉下來的都是陷阱。”

“你這太刻板印象了，那要是有人被你拒絕了，還死不放棄呢？”他聲音低了些，眼睛定定地落在她臉上，像在等一個特別重要的答案。

“就想跟你多說說話，多看你兩眼，哪怕做朋友也行。”

凌梔夏愣了愣，肩膀一聳：“那也沒辦法啊。該說的我都說了，聽不聽得進去是他的事。總不能因為他不放棄，我就委屈自己湊活吧？”

“以前有個學長，追了我兩年，我明確說了不合適，他還天天在宿舍樓下等，最后我都繞著墻根走。”

她夾了筷子青菜，“反正我覺得一個人挺好的，想吃火鍋就點特辣，想熬夜看劇就看到天亮，不用遷就誰的口味，也不用被誰管著。”

陸星野沒再說話，低頭扒拉著碗里的飯，筷子把米粒戳得亂七八糟，不知道在琢磨啥。

凌梔夏看著他的側臉，燈光在他下頜線投出一道陰影，突然有點后悔，剛才那番話是不是說得太絕了？好像把所有可能性都堵死了似的。

她其實不是討厭談戀愛，就是怕麻煩，怕欠著別人，怕最后弄得一地雞毛。

吃完飯，陸星野說散步消食，兩人慢慢悠悠往老巷子里走。巷子深處靜悄悄的，只有路燈在頭頂昏昏地亮著。

“你最近……還在跑組試戲嗎？”凌梔夏踢著路邊的小石子，石子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打破了沉默。

“嗯，”陸星野點頭，語氣里帶著點無奈，腳邊的落葉被他踩得沙沙響。

“都是些小角色，昨天去拍個現代劇，就一個路人甲，一句‘讓讓讓讓’，結果還被刪了。說我長得太扎眼，站在人群里不像路人。”

“這是夸你呢。”凌梔夏轉頭看他，路燈照著他的側臉，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

“你演技這么好，肯定能等到機會的。上次你給我表演失戀男，眼淚說來就來，我當時都差點信了。”

“那是，好歹也跑了那么多組呢。”他忽然笑起來，腳步都輕快了些，手在口袋里摸了摸，掏出兩顆糖，剝開一顆塞給她，“橘子味的，甜。”

凌梔夏含著糖，橘子的甜混著薄荷的涼，在舌尖慢慢散開。兩人沒再說話，就這么并肩走著。

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凌梔夏家樓下。“上去吧，早點休息。”陸星野站在路燈下，影子被拉得又細又長，像個瘦高的感嘆號。

“今天謝謝你請吃飯，味道真不錯，特別是那鍋湯，鮮得很。”

“該說謝謝的是我。”凌梔夏邁上幾級臺階，比他高出小半個頭，能清楚看見他頭頂軟乎乎的發旋，還有額前那縷總不聽話的碎發，“路上小心點，巷子口那段沒燈，別摔著。”

陸星野點點頭，站在原地沒動，凌梔夏推開門，金屬門軸發出“吱呀”的響聲，她回頭看了一眼，他還站在那兒，路燈的光落在他肩膀上，像落了層薄雪。

“那我進去了啊。”她揮了揮手。

“嗯。”他也揮了揮手，聲音悶悶的。

凌梔夏轉身走進樓道，防盜門在身后緩緩關上，隔絕了外面的光。

她沒立刻上樓，而是扒在二樓的窗戶邊往下看。窗戶玻璃有點臟，印著幾道手印，她用袖子擦了擦，能看見陸星野還站在路燈。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慢慢轉過身，一步一步往巷口走，背影晃晃悠悠的，踢著路邊的石子，走幾步還回頭看一眼。

手機“叮咚”響了一聲，是陸星野發來的消息，就兩個字：“晚安。”

凌梔夏靠墻壁上，盯著那兩個字突然笑出了聲。指尖在屏幕上敲了敲，回了句“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