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廈看著他緊繃的側臉,心里像被貓爪撓著,又疼又癢。她想起高三那年冬天,他把自己攢了一個月零花錢買的圍巾偷偷塞給她,紅色的,帶著粗笨的毛線球,是他跟著教程織了半個月的成果。
“丑是丑了點,”他當時紅著臉,耳朵尖都在發燙,“但暖和。”
她一直戴到大學畢業,直到分手那天,才把它洗干凈,疊好,放進了衣柜最深處。后來搬家,無數次想扔掉,卻總在最后一刻又留下來。
不知道他現在……還留著她送的那雙手套嗎?灰色的,手指處有個破洞,是她第一次學勾針時的“杰作”。
車停在了小區門口。雨小了些,淅淅瀝瀝地打在車窗上。
“謝謝你送我回來。”林廈解開安全帶,只想快點逃離這令人窒息的氛圍。
“林廈。”沈睿叫住她。
她回過頭,看見他從后座拿出一個黑色的帆布包,遞了過來。“這個,我找了很久。”
林廈疑惑地接過,打開一看,呼吸瞬間停住了。
包里是一條紅色的圍巾,毛線粗糙,針腳歪歪扭扭,邊緣處還沾著點洗不掉的污漬。正是高三那年,他送她的那條。
“當年你搬走,落在了舊出租屋里。”沈睿的聲音很低,帶著點沙啞,“我去年才從房東那里拿回來。”
林廈的手指撫過圍巾上的污漬,那是有一次她發燒,他背著她去醫院,圍巾蹭到了地上的泥水留下的。那時候他還很瘦,背著她走了兩條街,氣喘吁吁的,卻一直笑著說“沒事,我力氣大”。
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砸在圍巾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為什么……”她哽咽著,說不出完整的話。為什么過了這么久,他還留著這個?
沈睿看著她,眼里翻涌著復雜的情緒,有心疼,有不解,還有一絲固執的堅持。“我總覺得,有些東西,該還給它原來的主人。”
林廈緊緊抱著圍巾,像是抱著那段被她辜負的青春。她不敢看他的眼睛,推開車門就沖進了雨里,身后的車門“砰”地關上,隔絕了他所有未說出口的話。
她跑上樓,靠在門后,聽著樓下汽車引擎發動的聲音漸漸遠去,終于忍不住蹲在地上,失聲痛哭。
那條沒送出去的圍巾,原來他一直替她收著。
而那些沒說出口的苦衷,她該什么時候,才有勇氣告訴他?
林廈病了三天。
低燒反復,喉嚨腫得吞不下水,整個人昏昏沉沉地陷在被子里,連手機都懶得碰。直到周四早上,被鬧鐘吵得頭疼欲裂,才掙扎著爬起來——今天有個重要的項目提案,她是主講人。
鏡子里的人臉色蒼白,眼下掛著烏青,頭發亂糟糟地貼在額頭上。林廈嘆了口氣,往臉上拍了點爽膚水,冰涼的觸感讓她清醒了幾分。
那條紅色圍巾被她洗干凈晾在陽臺,陽光透過紗窗落在上面,毛線的紋路看得一清二楚。這三天里,她沒敢再碰它,可每次經過陽臺,目光總會不由自主地黏上去。
就像她沒辦法控制自己不去想沈睿。
打車到公司樓下時,剛過八點半。林廈抱著筆記本電腦往寫字樓里沖,卻在旋轉門處和一個人撞了滿懷。
“抱歉抱歉!”她連忙道歉,抬頭的瞬間,聲音卡在了喉嚨里。
沈睿手里拿著杯咖啡,白色的襯衫袖口挽起,露出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他顯然也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她,挑了下眉,眼里閃過一絲訝異:“你也在這棟樓上班?”
林廈點點頭,心臟又開始不爭氣地亂跳。這棟寫字樓在市中心,入駐的公司多,可她和他撞上的概率,未免也太巧了。
“哪個公司?”沈睿追問,語氣自然得像是在問一個老朋友。
“……啟星廣告。”林廈硬著頭皮回答。
沈睿“哦”了一聲,指了指電梯方向:“我在18樓,創科。”
林廈的腳步頓住了。
創科科技,就是同事們上次聚餐時提到的那家公司。她怎么也沒想到,自己每天上班的地方,和他的公司只隔了五層樓。
這世界未免太小了。
“好巧。”她干巴巴地說,只想快點結束這場對話。
電梯門開了,里面沒人。沈睿側身讓她先進,自己跟在后面按了18樓,又問她:“你到幾樓?”
“13樓。”
電梯緩緩上升,狹小的空間里彌漫著咖啡的香氣,還有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林廈盯著跳動的數字,感覺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身體好點了?”沈睿突然開口,目光落在她蒼白的臉上。
林廈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么。那天她淋了雨,后來又蹲在地上哭,估計是被他看出來不對勁了。“嗯,好多了,謝謝。”
“下次別那么傻,”他看著前方,語氣聽不出情緒,“淋雨解決不了問題。”
林廈的臉有點發燙。他說得對,可那天她除了逃跑和哭泣,好像也做不了什么。
電梯到了13樓,發出“叮”的輕響。
“我到了。”林廈如蒙大赦,抱著電腦就想往外走。
“林廈。”沈睿叫住她。
她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他手里的咖啡杯在指尖輕輕轉了一圈,眼神落在她身上,帶著點認真:“晚上有空嗎?一起吃個飯。”
林廈的心猛地一跳。她下意識想拒絕,可看著他眼里的期待,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晚上要加班,不確定幾點。”
這是實話。為了今天的提案,整個部門熬了好幾個通宵,就算提案順利,后續還有一堆收尾工作要做。
沈睿似乎并不意外,笑了笑,眼角的細紋柔和了許多:“沒關系,等你忙完告訴我,我在樓下等你。”
他的語氣太自然,太不容拒絕,林廈竟然一時找不到反駁的理由。電梯門緩緩合上,她看著沈睿的身影在門后漸漸模糊,心里亂成了一團麻。
提案進行得很順利。客戶對林廈團隊做的方案很滿意,當場就拍板簽了合同。散會時,總監拍著她的肩膀,笑得一臉欣慰:“小林啊,這次多虧了你,晚上部門聚餐,你可一定要來!”
林廈笑著應下來,心里卻惦記著沈睿的邀約。她拿出手機,想給他發個消息說今晚沒空,手指懸在屏幕上,卻遲遲按不下去。
到底在猶豫什么呢?
她問自己。是怕再次陷入過去的泥沼,還是……其實心里也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加班到七點多,部門同事勾肩搭背地往聚餐地點走。林廈找了個借口留在辦公室,說要再整理一下文件。
空蕩蕩的辦公室里只剩下她一個人,窗外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霓虹燈次第亮起,把城市照得像一片流動的星河。她打開手機,猶豫了很久,終于給沈睿發了條消息:“剛忙完,你還在樓下嗎?”
消息發出去不到一分鐘,就收到了回復:“在。”
只有一個字,卻讓林廈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收拾好東西下樓,遠遠就看見沈睿站在寫字樓門口的路燈下。他換了件黑色的夾克,雙手插在口袋里,正低頭看著手機。晚風掀起他額前的碎發,露出光潔的額頭,和記憶里那個在籃球場上奔跑的少年,漸漸重合。
聽見腳步聲,他抬起頭,看見是她,眼睛亮了亮,快步走過來:“忙完了?”
“嗯。”林廈點點頭,有點不敢看他的眼睛。
“想吃什么?”他問,語氣輕松得像是在問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問題。
林廈想了想,指了指街角的方向:“那邊有家砂鍋粥,味道不錯。”
那是她加班晚了常去的地方,店面很小,只有四張桌子,老板是對中年夫妻,熬的艇仔粥綿密入味,配著油條吃,暖乎乎的,能驅散一身的疲憊。
沈睿沒意見,笑著說:“聽你的。”
兩人并肩往街角走,晚風吹在身上,帶著點涼意。林廈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忽然想起陽臺上那條紅色的圍巾。
“冷嗎?”沈睿注意到她的動作,停下腳步,想把自己的夾克脫下來。
“不冷!”林廈連忙按住他的手,“真的不冷,走路會熱的。”
他的手很暖,隔著薄薄的衣料,也能感覺到溫度。林廈像觸電一樣縮回手,臉頰有點發燙。
沈睿看著她泛紅的耳根,眼里閃過一絲笑意,沒再堅持,只是放慢了腳步,和她靠得更近了些。
砂鍋粥店里人不多,老板熱情地招呼他們坐下。林廈點了艇仔粥和兩根油條,沈睿加了一份鹵水拼盤。
“你怎么會想到來這里吃?”沈睿看著墻上泛黃的菜單,笑著問。
“離公司近,而且味道確實好。”林廈攪動著碗里的粥,熱氣模糊了眼鏡片,“以前加班晚了,總來這兒。”
“一個人?”
林廈點點頭,心里有點澀。這五年,她好像早就習慣了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看病,一個人應付生活里所有的難題。
沈睿沒再說話,只是把鹵水拼盤往她面前推了推:“多吃點,看你瘦的。”
他的語氣很自然,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心疼,像極了當年在大學食堂里,他總是把她不愛吃的香菜挑出來,再把自己碗里的雞腿夾給她。
林廈低下頭,喝了一口粥。綿密的米粥滑進胃里,暖乎乎的,眼眶卻突然有點熱。
原來有些習慣,有些感覺,就算過了五年,也還是會輕易地涌上心頭。
她抬起頭,正好對上沈睿的目光。他看著她,眼神里有太多復雜的情緒,像沉在水底的石子,看不真切,卻能感覺到那份沉甸甸的重量。
“林廈,”他突然開口,聲音很輕,卻清晰地落在她耳里,“我們……能不能好好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