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骨的風(fēng)卷著沙礫刮過臉頰時，傅樂之終于從昏沉中睜開眼。
眼皮重得像墜了鉛，她費力眨了眨眼，睫毛上沾著的干沙簌簌落進眼里，刺得她悶哼一聲。抬手去揉，指尖先觸到一片滾燙——是額角的傷，結(jié)痂的血混著沙粒，硬邦邦糊在皮膚上。
她撐著地面坐起身，掌心立刻傳來硌人的疼。低頭看，身下是龜裂的土，裂紋像老樹皮般蔓延開裂，縫里嵌著灰黑的枯草，稍一用力就碾成了碎末。再抬眼，心一點點沉下去。
天，灰黃壓抑，像被揉皺后又?jǐn)傞_的舊布，滿眼都是褪盡了色的枯褐，沒有一絲的鮮活氣兒。
遠處的風(fēng)旋卷著細碎的沙，連太陽都躲在昏黃的天幕后，透著一股子死寂的冷。抬眼望不見樹，也望不見水，只有連綿起伏的土丘，土色是死氣沉沉的灰黃，連塊像樣的石頭都少見。
四周靜得可怕。
沒有鳥叫，沒有蟲鳴，連風(fēng)聲都單調(diào)得像是嗚咽，聽久了讓人心里發(fā)毛。
這地方，像是從來沒人來過，也永遠不會有人來。
怎么回事，她不是經(jīng)由傳送陣去往上界仙城嗎？這是給她送到哪兒來了？
難道是傳送陣出了岔子？可從沒聽說誰被送偏過。還是說……半路上撞上了空間亂流？她想起昏過去前那陣天旋地轉(zhuǎn)的拉扯，心猛地往下沉——她不會這么倒霉吧，空間亂流這也能遇上！
傅樂之盤腿而坐，五心向天，嘗試運轉(zhuǎn)體內(nèi)的靈氣，卻發(fā)現(xiàn)丹田處空空蕩蕩，半分靈力流動的跡象都沒有。
這什么鬼地方啊，連靈氣都沒有，死氣倒是彌天漫地的，真是晦氣。
“你終于來了。”
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傅樂之一跳。
是的，那聲音很好聽，混在嗚咽的風(fēng)里，卻像根冰錐，猝不及防扎進她發(fā)空的心口。
真的挺嚇人的。
她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蜷起手指，掌心的沙礫硌得更疼，才確認(rèn)不是幻聽。
這死寂得能吞掉一切的地方，竟真的有第二個人。
她猛地轉(zhuǎn)頭，動作太急，額角的痂被扯得裂開，一絲熱流混著沙粒滑下來，癢又尖銳地疼。視線里先是模糊的灰黃，風(fēng)卷著沙礫撲過來，她瞇起眼，才看見不遠處那道身影——是個女子。
虛虛渺渺，卻又具體可感。
紫衣在風(fēng)中飛舞，青絲及腰。
傅樂之強撐著站起身來，往那女子方向走了幾步，這才看清那紫衣是件廣袖仙袍，邊角繡著暗紋，風(fēng)卷過時隱約閃著銀光，流光溢彩，不像是凡物。
再看看自己身上被劃得破破爛爛的青色道袍，傅樂之更覺得眼前的女子古怪。在這樣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竟有人穿的如此講究……
傅樂之腳步一頓，下意識又往前邁了兩步，腳尖幾乎要踩到前方那叢枯得發(fā)硬的草。可抬眼望時，那紫衣女子仍立在方才的位置，月輝灑在她廣袖上，連衣袂飄動的弧度都和剛才一般，仿佛兩人之間隔著道無形的墻。
“這是怎么回事？”她皺著眉停了腳，試著朝左挪了挪，再看時，距離依舊沒近半分。那距離說遠不遠，說近不近，剛好夠她看清女子衣袍上的暗紋，卻夠不著半片飄飛的衣角。
正愣著，那女子忽然側(cè)過臉。不是全轉(zhuǎn)過來，只偏了半分，風(fēng)恰好吹起她頰邊的碎發(fā)，露出半張側(cè)臉。真美啊，那女子下頜線收得極細，耳垂上墜著顆銀飾，被昏黃的光一照，亮得像顆星子。
“太亮了……”紫衣女子喃喃。
“什么？”
傅樂之沒聽清，下意識反問。那紫衣女子卻沒有理會她，只是伸出手來，虛虛指向被蒙住的太陽。一點銀光在其指尖凝聚，那點銀光起初像落在指尖的星子，細碎又微弱，風(fēng)一吹仿佛就要散了。可不過片刻，光團便緩緩漲開，帶著清冽的冷意，變幻成光柱，沖天而上。
銀光散去，夜色籠罩大地，唯有月盤高掛穹頂。
移星換月，好玄妙的法術(shù)！
不對，此處沒有靈氣啊……
傅樂之剛要開口，額角的疼猛地竄上來，混著沙粒滑進衣領(lǐng)，癢得她縮了縮脖子。等她再抬眼，那紫衣女子竟朝她這邊動了動，廣袖一揚，像是要走過來，又像是被風(fēng)推著，身影在沙霧里晃了晃，竟比剛才更顯縹緲，倒讓人疑心是瞧錯了。
“吾在此處，已等待百年。”
傅樂之大驚：“等我？百年？我攏共才二十歲不到啊！前輩是不是認(rèn)錯人了……”
“是你。”月光落在紫衣女子的臉上，才看清她眉梢眼角雖染著清冷，眼底卻藏著些復(fù)雜的沉郁，不像認(rèn)錯人的模樣。
“也不是你。”
“這是何意？”傅樂之被繞暈了，她覺得自己能在下屆修煉到如今的份上，應(yīng)該不算是愚笨之人，怎么眼前這個前輩說的話拆開她都懂，連起來就是完全不懂呢……
霎時，紫衣女子身形一動，已至傅樂之面前，抬手，指尖輕輕點向她的眉心。
居然打破了那層隱形的壁障。
一股清冽的涼意順著指尖傳來，傅樂之沒敢躲，只覺腦子里忽然閃過些碎片。
有女子著紫衣立于云端，身后是翻涌的云霧；有破碎的玉簪落在地上，染上暗紅的血。
還有風(fēng)，狂得像要掀翻天地，有個模糊的聲音在吼什么，字句被風(fēng)撕得零碎。
緊接著是劇痛，像有無數(shù)冰針扎進經(jīng)脈，她看見那云端女子忽然笑了，笑得極輕，抬手往心口一按，竟有瑩白的光從她體內(nèi)涌出來，像條河流，往身下的大地淌去——
“唔！”額角的傷疼得鉆心，傅樂之這才回過神來。她踉蹌著退了半步，掌心全是冷汗。那些畫面太真了，連那道撕裂般的疼，都和此刻額角的痛隱隱呼應(yīng)。
“筑基都沒有，太弱了。”那紫衣女子語氣里帶著些嫌棄，“這樣的弱小，該如何走下去。”
這是被嫌棄了？傅樂之捂著額頭，一陣無語，她能怎么辦，她也想變強啊，不變強來上界做什么。
“你同吾有緣。”紫衣女子并不在意她的表情，自顧自道，“因果已定，非你不可……”
“等下！”傅樂之打斷紫衣女子的話頭，“我有問題。”
“也罷。”紫衣女子哂笑一聲，語氣好似帶了些溫度，“依你如今，確實不太能理解。”
傅樂之這時候真的挺想罵人的，但她也知道這會兒不是罵人的時候，還是得想辦法離開這個破地方。
“這是何處？”
紫衣女子側(cè)過臉，月光落在她垂著的眼睫上，投下淺淡的影：“寒鎖千重玉，星凝極處天。”
傅樂之聞言無語，她打量著四周灰黃龜裂的土地，實在沒法把“寒鎖千重玉”和眼前這連草都枯成碎末的景象對上——哪有半分“玉”的瑩潤，分明只剩了干冷的糙。
“前輩還是不要消遣我了。”傅樂之覺得和眼前這女子說話實在是太累了，像是打啞謎一般。
紫衣女子的聲音輕了些，像落進沙里的雪：“你瞧，凍了千年的土，凝了萬古的寒。”
“前輩……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傅樂之扶額，卻摸到了一手的血，她都差點把身上的傷給忘了，“晚輩本是經(jīng)由傳送陣前往上界，許是遭遇空間亂流，誤入此處，就想知道如何出去，還請前輩示下。”
“吾說過，因果已定……”紫衣女子只是喃喃重復(fù)先前說過的話，眼里帶著絲絲的迷茫。
傅樂之生怕她再來一遍，趕緊又拋出一個問題：“那么前輩是何人？”
“吾乃……”
一陣風(fēng)吹過，紫衣女子竟像是被風(fēng)吹散了一樣，化作點點銀輝，融進了風(fēng)中，只余下一句輕的像嘆息的話，飄在沙礫間。
“中州腹地，吾將尸骨，贈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