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外婆家世代都是走陰人,除了你外婆,都沒人活過五十歲。你大姨十七歲接的班,就離開了家,一走就是三十年。前兩年癌癥死了,才聯系上的。小棠,媽媽想讓你有個正常人的生活,才沒讓你接觸這邊的人和事情。哎,只是沒想到,前晚上燒紅帖的時候,才發現不是苒苒,而是你。”
說到這兒,我見母親的眼睛紅了,抱著一絲僥幸問道:“要是我,不去呢?”
“不去不行,你三姨當初就是沒去,第二天就走了。”母親哭了,她擦拭著眼淚,看向堂屋中央的佛龕,不知在想著什么,好一會兒才聽她無奈道:“選中的人,要么遵守,要么死。媽也沒辦法。”
雖見母親這般篤信,但我仍舊不信。這年代是講究科學的,怎么可能會有這種違反常理之事,也許是不信邪,我并不認為繼承外婆衣缽是一件壞事,便安慰母親,“媽,外婆都活了七十多了。怎么知道我不能,這都什么年代了,說不定三姨是突發疾病走的,就像心梗,一發病,一瞬間的事情。晚上,我照常去風花廟,萬一是假的呢?”
也許是我說動了母親,她情緒稍微好了些,我又繼續問,“那外婆講的那個祂,是男人還是女人,長什么樣?”
“媽也沒見過,只聽你外婆說到過,祂頭發很長,沒有女人的胸,也沒有男女的那個地方,個子很高,膚色很白,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你外婆說,祂是沒有性別的……”
不知聊了多久,天色漸晚。山里五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和透骨的寒涼隨之而來,我披上御寒的毛衣,挎上包,在母親的目送下,出了門。
那些賓客都走了,只剩一些村里人守夜。
江淮換上了一身干凈利落的運動裝,白皙的肌膚,挺拔的身姿,在黑夜里非常突出。他一見我,就親切的上前要幫我拿包,“待會兒上山的路不好走,你一個小姑娘,背個包很麻煩,我來幫忙拿吧。”
包里是我帶的水和零食,“那,謝謝你。”而我,從不是個客氣的人。
他的身旁還站著個曬得黝黑的少年,男孩一見我便自來熟的報出自己的名字魏天一。
還有個稍大我一些的女孩,叫小荷。她的皮膚黝黑,個子稍比我高些,一雙炯炯有神的黑眼睛,讓人覺得很可靠。
二人都是村里的長大的孩子,對山路熟悉,是二姨請來的向導。
上山時,我將自己裹的嚴實,生怕被山螞蝗和蚊子咬,又好在天清月明,山里路清晰可見。
爬了幾座山之后,一片沐浴在月光下的草場出現了。恰好,我快走不動了,便提議休息一會兒。
小荷同意了,帶著我們去石頭上坐著休息。看著月光灑在微風呼嘯的草浪上,就像夢一樣不真實。
“真漂亮,這地方。只可惜沒帶相機。”江淮這時打趣道。
“這片草地,是種來喂牛的。”魏天一說。
我問,“這有人住?”
“這些山,都有人住,這里也不例外。”
“原來如此,看來這地方還挺熱鬧。”
我說完,魏天一坐到我旁邊,指著遠處的峭壁,有些傷感道:“前年,我爹帶我去那邊的懸崖口采藥,我當時沒抓緊他的繩子,讓他摔死了。”
我愣了一下,剛要說些什么,他又繼續道:“五太公說,你能見到去世的人,我有一封信想給我爹。如果,有一天你見到他了,可以幫我將這封信交給他嗎?”他乞求的語調有些微顫。
我看著他遞來一張緊巴巴皺的像是作業本上撕下的信紙,又緊張顫抖的縮回去,我才注意到他長滿繭的雙手,便不假思索的接過道:“我試一試吧
這時小荷跳下石頭,看了眼四周,便朝我喊道:“走吧,時間不多了。”
她對山里熟悉,由她帶路,我們走的很順暢。正在瞭望夜空的江淮聽見她的喊話,也主動去將我放在地上的包背上,輕盈的跳下石頭,在草地里開始撒歡似的張開臂膀四處亂跑。
魏天一,性格內斂些,一路上除了和我多些話,其他二人幾乎沒說過話。
拿著鐮刀的小荷,正在專心的開路。身后的江淮,似乎很喜歡這片草場的風景,他見小荷背上小竹背簍精致小巧,在她跟前笑盈盈的,不知在說什么。下一秒,竹背簍就跑到了他的肩上。小荷淺淺看著他笑了下,就轉頭繼續開路。
快要離開這地方時,我朝著月亮伸了個懶腰,也留下了一句贊言,“今晚的月亮真漂亮啊。”
一入林中,樹冠垂下的來的月光,將小路照的若隱若現。螢火蟲也逐漸密了起來,腳下塌軟的松針葉走起來很舒服,竟讓我覺得恍若夢中。
穿過一道竹障,便到了風花廟。
一間長年被雨水削掉半截的黃土破屋,沒有供奉神龕,沒有香火,就是風花廟本尊。讓我有些小小的驚訝。
江淮把包還給了我,就四周看了一圈,有些失落的嘟囔道:“怪了,這里什么也沒有。”
這番場景,反倒讓我有了安心。
“地方到了,后面的就要靠你自己了。”小荷忽然說道。
“什么?我不太懂?”她的話讓我有些驚訝和害怕。
“我們普通人是見不到陰使者的,只有你可以見到祂。所以,到了這,我們都要回避。但你別害怕,我們在下面那口井那里等你。”她的語氣很堅定。
“遇到無法解決的時候,你就朝著山下大喊我的名字。你哥我,一定第一時間來救你。”我看著江淮拍拍胸脯,信誓旦旦,調侃似的語氣,苦笑了一下。
“行吧,都到這兒了。”
我轉身走向廟前的門檻上坐下,對他們笑了笑,“你們先去吧,有情況我呼叫你們,再見。”
魏天一走在二人身后,時不時的回頭張望我。
走了半宿,我有些餓了,便拿出面包和水,食之無味的面包讓我吃的哽咽,看著周圍零散的螢火蟲,我不禁想到,“這個世界會有鬼神嗎?”從前,我堅信自然的一切怪象是規律可以解釋的。
也許在這坐上一晚,編織出眾人信服的說辭,就算是神仙顯靈了嗎?
此刻,我的思緒混亂,倚靠在濕潤的木窗欄上,手里的面包拿了許久,也沒放到嘴里,再過三個小時,天就要亮了。
“布谷,布谷。”
森林里的鳥聲非常鬧騰,透過樹眼,那些繁星讓我走神了許久。
如果有神仙,祂會是什么樣呢?是完美的,還是超能的?外婆的曾經過往是什么樣的?那片土地又蘊含著什么呢?
“呼~”一陣涼風穿透了我。
忽然!在隔我不到三米的距離,竟立著一只黃鼠狼,連老鼠都沒見過幾次的我,立馬就嚇的站了起來,不知為何,我的嘴巴喊不出聲音了。手里的面包也落到了地上,誰知,那只黃鼠狼哧溜一下,竄到我腳下,叼面包就吃了。
我和它對視了一眼,黃鼠狼就跑了,我大大松了一口氣。
但下一刻,我耳邊又響起踩碎干葉子的沙沙聲,一縷藏木的香飄入了我的鼻腔。
難不成祂來了嗎?我緩緩轉過身去,便見一位接近兩米之高,披著及腰的烏黑秀發,身著一身棕色麻布長袍,款款向我走來。
祂纖細修長的身姿,白皙如瓷面似的肌膚透著微光,令我無比震撼。
我仰著頭試圖看清祂的眉眼,一雙銀灰色瞳孔嵌在柳葉似得眼眶里,真就是應了那句,劍眉星目,俊美無雙。直挺的鼻梁,淡血色的薄唇,組合在棱角分明的面頰里,都極美。
“你來了。”祂走到我面前,居高臨下的低頭俯視著我,一陣幽若的異香,竟讓我緊張的不知所措,就連嗓子也卡了,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也許我的緊張被祂看的一清二楚,便坐到方才我坐的地方,“聽聞,你的外婆前日去世了,請節哀。”
祂既似男似女,又不似男似女的柔言,勝是好聽。
“坐下吧。”我木訥的面對他,扯出了一抹笑,“好。”
我不敢看祂,只是低著頭,看著鞋底下面的螞蟻圍成一條圈。
“你與以往的陽使者,都不太一樣。”
祂忽然看向我,“啊?是嗎?可能我….額…怎么說呢,可能我是新時代的人吧,呵呵。”我的嘴巴像打了結一樣,不像往日那般伶牙俐齒了。
借著余光,我見祂的嘴角輕輕上揚,也許是我的不自在,讓祂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