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剎海，這片終年被不祥陰云籠罩的禁忌之域，今夜更是狂躁得如同發瘋的太古兇獸。
狂風卷集著墨汁般的巨浪，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狠狠砸向嶙峋漆黑的礁石，粉身碎骨，濺起慘白的泡沫。天空是濃得化不開的墨色，唯有慘綠色的閃電如同惡毒的巨蟒，撕裂云層，瞬間照亮下方翻騰的怒海和幾道鬼魅般疾掠的身影。
為首一人，身形高挑纖細，卻帶著一股睥睨天下的狂傲。墨色勁裝緊貼身軀，勾勒出利落的線條，海風將她如瀑的烏黑長發吹得肆意飛揚，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和一雙即使在電光下也亮得驚人的眼眸——那眼底深處，是歷經萬載沉淀的冰冷、不耐，以及一絲…被追殺的煩躁。
正是云拭。或者說，是那個在漫長歲月中，披著無數馬甲、踏遍無數位面，只為尋找一個答案的…不知名大妖。
“陰魂不散！”她低啐一聲，聲音清冷，卻清晰地穿透了風暴的嘶吼。足下在狂暴的海浪尖上輕輕一點，身影如鬼魅般憑空橫移數丈，險之又險地避開身后數道撕裂空間的凌厲罡風。
追殺者來自四面八方，氣息駁雜卻都強橫無比，顯然來自不同勢力，目標卻出奇一致——阻止她進入什剎海深處！他們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法術光芒交織成死亡大網，兜頭罩下。
云拭眼底戾氣一閃，唇角勾起一抹邪佞的弧度：“就憑你們？”
她甚至懶得回頭。左手一翻，一柄通體漆黑、骨節嶙峋的猙獰巨弓憑空出現，弓身纏繞著暗紅色的詭異紋路，散發出令人心悸的兇煞之氣。右手虛拉弓弦，不見箭矢，四周狂暴的風元素卻瞬間被強行抽取、壓縮！
嗡——！
一聲低沉到令人靈魂顫栗的弓弦震鳴！
三道純粹由毀滅颶風凝聚而成的無形箭矢，以超越閃電的速度，無聲無息地撕裂空間，精準無比地沒入身后三個氣息最強的追殺者眉心！
噗！噗！噗！
如同戳破三個水泡。那三人甚至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護體靈光如同紙糊，身體連同元神瞬間被狂暴的風之力從內部撕扯、湮滅，化作三團爆開的血霧，眨眼間被海浪吞噬，不留一絲痕跡。
干凈利落！霸道絕倫！
剩下的人駭然失色，攻勢不由得一滯。
就在這瞬間，云拭右手五指張開，一柄看似平平無奇的素白折扇出現在掌心。扇骨非金非玉，觸手冰涼。她看也不看身后驚懼的敵人，反手對著下方翻騰如沸的墨色海面，輕描淡寫地一扇劈下！
動作輕柔，如同拂去塵埃。
“嗤啦——！！！”
一聲仿佛天地被撕裂的恐怖巨響！
狂暴的什剎海，在她這一扇之下，竟如同被無形的神魔巨刃從中劈開！海水轟然向兩側倒卷，形成一道深不見底、寬逾百丈的巨大深淵！漆黑的海水壁壘光滑如鏡，無數來不及逃竄的海獸驚恐地鑲嵌其中，露出森森白骨。深淵直通海底，露出下方猙獰的海床和…一個被強大封印籠罩的、散發著微弱幽藍光芒的洞口！
這一扇之威，霸道如斯！剩余的追殺者肝膽俱裂，再不敢上前半步。
云拭看也不看那深淵奇景，身影化作一道流光，毫不猶豫地俯沖而下，瞬間沒入那幽藍的洞口。身后，被劈開的海水發出不甘的怒吼，轟然合攏，將一切痕跡徹底抹平，仿佛剛才那毀天滅地的一幕從未發生。
***
洞內，與外界狂暴的海域截然不同。
幽靜，死寂。
空氣仿佛凝固了萬年，彌漫著淡淡的、冰冷的水汽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古老塵埃氣息。洞壁光滑，覆蓋著一層散發著柔和藍光的苔蘚，照亮了這方不算太大的空間。洞窟中央，是一個小小的、由純凈如水晶般的鐘乳石自然形成的祭壇。
祭壇之上，靜靜矗立著一面鏡子。
一人多高。
鏡框是流動的、仿佛活物般的深藍色琉璃，其內包裹著點點細碎的、如同星辰般的金色光點，緩緩流淌、明滅。鏡面并非尋常的銀白或水銀，而是一片深邃的、仿佛能將靈魂都吸進去的幽暗漩渦，漩渦中心，又有一點極其純凈的、如同宇宙初開般的微光在緩緩旋轉。
神秘，瑰麗，帶著亙古的滄桑氣息。這便是傳說中的神器——**萬相琉璃鏡**！傳說能照徹三界六道，洞悉前世今生一切虛妄的至寶！
云拭的目光瞬間被那鏡面深處的漩渦吸引，心臟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起來。答案…關于她自身存在之謎的答案，或許就在眼前！
“喂，鏡子！”云拭走到鏡前，毫不客氣地開口，聲音在寂靜的洞窟中顯得格外清亮，“我知道你有靈。別裝死，告訴我，我到底是什么東西？”
鏡面毫無反應，連那漩渦的旋轉都沒有絲毫變化。仿佛只是一塊漂亮的死物。
云拭等了片刻，耐心告罄。她秀眉一挑，眼底閃過一絲惡劣的光芒。抬腳，毫不憐惜地、用那鑲嵌著深海玄鐵的戰靴尖，輕輕踢了踢那流光溢彩的鏡框下端，發出“叮”一聲脆響。
“嘖，裝聾作啞？”她聲音帶著戲謔和威脅，“再不給老子回話，信不信老子一腳踹碎你這個中看不中用的丑八怪？”
話音未落！
“嗡——！！！”
那深邃的鏡面漩渦猛地劇烈旋轉起來！鏡框上流淌的深藍琉璃光如同被激怒般，爆發出刺目的光華！一個氣急敗壞、帶著難以置信的尖銳嗓音，直接在云拭腦海中炸響：
**“丑？！丑八怪？！你竟敢說本座是丑八怪？！放屁！簡直是放九天十地最臭的屁！本座萬相琉璃鏡！三界六道第一美鏡！鏡框是星辰琉璃魄！鏡面是混沌本源光！你懂不懂欣賞？！你眼睛是不是被什剎海的臭魚爛蝦糊住了？！氣死本座了！啊啊啊！！”**
鏡靈的聲音雌雄莫辨，華麗張揚，充滿了被戳中痛腳般的暴跳如雷。
云拭掏了掏被震得有點發麻的耳朵，臉上卻露出了滿意的笑容。果然是個愛美又傲嬌的家伙。“少廢話！回答我的問題！我，云拭，到底是個什么東西？為何我尋遍萬界，也找不到我的根腳來歷？”
鏡面光芒閃爍，那漩渦似乎平復了一些，鏡靈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猶豫和高傲：“哼！無知小妖！本座洞悉萬相，豈是你想問就問的？本座今日心情不好，不答！”
“哦？”云拭不怒反笑，慢悠悠地從袖中摸出一支通體漆黑、筆尖凝聚著一點濃得化不開墨色的毛筆。那墨色幽深，仿佛能吞噬光線，散發著一種千年沉淀的陰寒氣息。“心情不好？沒關系，我幫你提提神。”
她手腕一轉，筆尖作勢就要往那流光溢彩、仿佛蘊含星河的鏡面上戳去。
鏡靈的聲音帶著一絲不屑：“嗤，區區墨汁，也想污穢本座的混沌鏡面？做夢！”
云拭動作不停，筆尖離鏡面僅剩一寸，語氣幽幽，帶著惡魔般的低語：“是嗎？這可不是普通的墨，是‘千年沉水玄墨’，采自九幽玄冥河底，凝聚萬載怨念陰氣而成。一旦落筆，嘿嘿…百年之內，就算你用天河之水、三昧真火來洗，也休想洗掉半點痕跡。我就在你臉上畫只大王八，再寫個‘三界第一丑鏡’，讓你美名傳遍諸天萬界，如何？”
“什…什么？！”鏡靈的聲音瞬間拔高了八度，充滿了驚駭欲絕，“千年沉水玄墨？！畫…畫王八？！不！住手！快給本座住手！你這個卑鄙無恥下流齷齪的小妖孽！！”鏡框上的光芒瘋狂閃爍，顯然被這“毀容”威脅嚇得不輕。
“說！”云拭的筆尖懸停在鏡面毫厘之處，語氣斬釘截鐵。
鏡靈沉默了，那鏡面漩渦旋轉的速度明顯加快，似乎在劇烈掙扎。片刻，一個帶著無比憋屈和一絲不易察覺驚懼的聲音響起，語速極快：“你不是東西！不對！你…你根本就不是三界六道之內該有的生靈！你的存在…悖逆常理！你的本源…本座…本座看不透！只看到一片混亂、虛無與…禁忌！仿佛強行拼湊…不屬于這里！不屬于任何地方！天道不容！法則排斥！這就是你找不到根腳的原因！滿意了吧？！快把你這破筆拿開！離本座的絕世容顏遠點！！”
**“不是三界六道內的生靈？”**
**“悖逆常理？天道不容？”**
云拭瞳孔驟然收縮！雖然依舊模糊，但這答案如同驚雷，炸得她心神劇震！困擾萬載的迷霧，似乎被撕開了一角！她正想追問細節——
轟隆隆！！！
整個海底洞窟毫無預兆地劇烈震動起來！頂部的鐘乳石噼里啪啦地斷裂砸下！四周光滑的洞壁開始出現蛛網般的恐怖裂痕！海水瘋狂地從裂縫中倒灌而入！一股毀滅性的、灼熱的氣息從地底深處猛烈爆發！
“怎么回事？！”云拭一驚，瞬間撐開護體妖光，彈開砸落的碎石。她第一反應看向鏡子，“死鏡子！是不是你搞的鬼？！”
“放屁！本座巴不得這破地方永遠安靜！是海底地脈爆發！火山！蠢貨！快帶本座離開這里！這破封印沒了，本座可不想被巖漿泡澡！！”鏡靈的聲音充滿了真實的恐懼和焦急。
洶涌的海水和灼熱的巖漿氣息已經彌漫開來，洞窟搖搖欲墜，毀滅只在頃刻！
“帶你走？”云拭看著那驚慌失措閃爍光芒的鏡子，眼底惡劣的笑意再次浮現，“剛才誰那么傲嬌來著？求我啊？”
“你！！”鏡靈氣得鏡框光芒亂閃，幾乎要吐血，“卑鄙！無恥！趁火打劫！！”
“簽主仆契約！認我為主！不然你就留在這里當‘三界第一丑鏡’化石吧！”云拭語速飛快，在轟鳴崩塌聲中開價。
“休想！最多平等契約！本座乃堂堂…”
“主仆！沒商量！三、二…”
“平等！本座可以…”
“一！時間到！再見丑八怪！”云拭作勢就要沖向唯一的出口裂縫。
“等等！！主仆！主仆就主仆！快簽！快啊！！！”鏡靈的聲音徹底破音，帶著哭腔和無比的憋屈。
一道玄奧的契約符文瞬間在云拭指尖凝聚，被她閃電般拍向鏡面！鏡框光芒一黯，算是認命地接受了。
契約成立！
云拭二話不說，伸手就要去扛那沉重的鏡身。
“蠢貨！誰讓你扛了！！”鏡靈氣急敗壞的聲音響起，“本座是神器！神器懂不懂？！化形！附體！抱元守一！”
云拭一愣。只見那流光溢彩的一人多高琉璃鏡瞬間爆發出刺目的藍金色光華，鏡身急速縮小、虛化，化作三道流光溢彩、如同淚滴般的深藍碎晶，嗖地一聲，精準地烙印在云拭的左眼眼尾下方，呈一個微小的、神秘而妖異的三角形印記，點點金芒在其中流轉，如同三顆微縮的星辰。
一股冰涼而奇異的力量瞬間涌入體內。
“走！”云拭再無猶豫，妖力全開，化作一道撕裂水幕的利箭，朝著那即將被巖漿和海水徹底封死的裂縫沖去！
轟——！！！
就在她沖破海面，挾裹著漫天水花重見天日的剎那！
天地，驟然一片死寂！
翻滾的烏云、咆哮的狂風、撕裂的閃電…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瞬間抹平！
唯有頭頂，那片虛空，不知何時，凝聚了一片純粹到令人靈魂凍結的…紫色！
不是閃電的紫，而是…九天之上，審判眾生的——**九天玄雷**！
它無聲無息，卻帶著毀滅一切的煌煌天威，牢牢鎖定了剛剛逃出生天、氣息未平的云拭！
“不——！”云拭只來得及發出一聲驚怒交加的嘶吼，眼中倒映出那抹毀滅的紫光！
轟咔——！！！！
一道粗壯得如同天柱般的紫色雷霆，貫穿了天地！帶著湮滅萬物的恐怖威能，精準無比地，狠狠劈在了云拭的頭頂！
沒有抵抗，沒有掙扎。
在那絕對的天威之下，強如云拭，也如同螻蟻！
刺目的紫光吞噬了一切！狂暴的能量瞬間撕裂了她的妖軀，粉碎了她的元神！連帶著她眼尾那三片剛剛烙印的碎鏡印記，也發出了一聲凄厲到幾乎聽不見的哀鳴！
光芒散去。
什剎海的海面，詭異地恢復了風平浪靜。烏云散盡，露出幾點疏星。仿佛剛才那毀天滅地的追殺、劈海尋寶、洞窟崩塌、以及最后的恐怖天罰，都只是一場幻覺。
唯有空氣中殘留的、那令人心悸的毀滅氣息，無聲地訴說著剛才發生的一切。
虛空之中，無人察覺的維度。
一聲蒼老到仿佛來自時間盡頭的嘆息，幽幽響起，帶著一絲困惑，一絲無奈，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期待：
**“強行送走…這樣…不知道…算不算呢…”**
嘆息聲裊裊消散，不留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