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拭這一“暈”,效果拔群。
她感覺自己被一股沉穩(wěn)的力量抱著,耳邊是呼嘯的風(fēng)聲和云飛影壓抑著焦急的呼吸。鼻尖縈繞著他外袍上淡淡的、屬于陽光曬過的衣料和某種清新草木的氣息,與記憶中原主對這位堂兄模糊的好感隱隱重疊。
她緊閉著眼,調(diào)動著前世對身體的精微控制,讓自己呼吸微弱而紊亂,脈搏時快時慢,體溫也刻意降得比常人低些,一副重傷未愈、瀕臨極限的模樣。心里卻在冷靜地盤算:第一步,高調(diào)“回家”,完成。接下來,就是如何在云家這潭深水里,既站穩(wěn)腳跟,又能暗中發(fā)力。
疾馳的速度在進入某個區(qū)域后明顯放緩,緊接著是數(shù)道警惕的靈力掃過,伴隨著護衛(wèi)壓抑著激動的聲音:“是飛影少爺!世子!是世子回來了!快開門!”
沉重的府門開啟又關(guān)閉的聲音隔絕了外界的喧囂。云拭能感覺到抱著自己的手臂緊了緊,云飛影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立刻通知夫人!準(zhǔn)備靜室、熱水、干凈的衣物,還有…請孫大夫速來!”腳步未停,穿廊過院。
終于,她被輕輕放在一張柔軟溫暖的床榻上。周圍瞬間涌來數(shù)道氣息,帶著關(guān)切、震驚、難以置信,還有一絲絲壓抑的抽泣。
“拭兒…我的拭兒…”一個帶著哭腔、無比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fù)嵘纤渑K污的臉頰。是蘇清婉,原主的娘親。
云拭知道戲該收尾了。她眼睫劇烈顫動了幾下,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才艱難地掀開一條縫隙,眼神渙散地看向床邊那張憔悴卻依舊美得驚心動魄的臉。
“娘…?”她氣若游絲地喚了一聲,聲音干澀沙啞,帶著劫后余生的茫然與脆弱。
這一聲,徹底擊潰了蘇清婉強撐的防線。她一把將云拭緊緊摟在懷里,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滾落:“是娘!是娘!我的兒啊…你受苦了…你嚇?biāo)滥锪恕睖責(zé)岬臏I水滴在云拭頸側(cè),那份真切的悲痛與失而復(fù)得的狂喜,讓云拭這縷異世之魂的心弦也微微顫動了一下。這份母愛,沉重而真實。
好一番安撫和痛哭之后,蘇清婉才勉強平復(fù)情緒,一邊親自用溫?zé)岬臐衩硇⌒囊硪淼夭潦迷剖媚樕系奈酃福贿呥煅手穯枺骸笆脙海嬖V娘,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你去哪里了?又是怎么回來的?”
云拭靠在軟枕上,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似乎恢復(fù)了一絲清明。她避重就輕,用虛弱但清晰的聲音,編織了一個“合理”的版本:
“那夜…賊人闖入藏寶閣…孩兒…孩兒想去阻止…被一道…奇怪的光打中…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她喘息著,顯得驚魂未定,“醒來時…就在…一個很遠的…荒山野嶺…渾身都疼…什么都不記得了…只記得…要回家…”
“一路…靠著乞討…躲藏…走了好多天…才…才看到帝都…”她眼中適時地流露出恐懼,“路上…還遇到…兇惡的人…追我…好不容易…才甩掉…”
“今天…在街上…撞到了姍姍表姐…才…才被飛影表哥認(rèn)出來…”她說著,感激又“怯怯”地看了一眼一直守在床邊、眉頭緊鎖的云飛影。
云飛影對上她的目光,心中的異樣感再次浮現(xiàn),但此刻更多的是心疼和憐惜。他溫聲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沒事了,拭弟。”
蘇清婉聽得心都揪成了一團,又是后怕又是心疼,緊緊握著云拭的手:“苦了你了…苦了我的孩兒…都是娘不好,沒能護住你…”她忽然想起什么,神情更加黯淡,甚至帶著一絲絕望,“你爹他…”
“爹?”云拭“茫然”又“急切”地問,“爹怎么了?爹在哪里?”
蘇清婉的眼淚又涌了出來,聲音帶著無盡的疲憊和痛楚:“你爹…他…本想假借帶弟子外出試煉之名引出暗處之人…沒想到…沒想到遭遇了飲血盟的埋伏!重傷昏迷…至今未醒…”她幾乎泣不成聲,“帝都最好的丹師、名醫(yī)都請遍了…都說…都說傷及本源魂魄…除非…除非有圣域境的絕世高人出手…否則…否則…”
云拭的心猛地一沉,她強壓下翻騰的情緒,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娘…那…那萬相鏡呢?還在嗎?賊人…”
提到萬相鏡,蘇清婉憔悴的臉上更是蒙上一層濃重的陰霾和焦慮:“不見了!那晚…娘看到藏寶閣方向有異象,就立刻帶護衛(wèi)趕了過去…可等我們趕到…萬相鏡已經(jīng)不知所蹤!”她痛苦地閉上眼,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絕望的夜晚,“緊接著…我們就發(fā)現(xiàn)…你也不見了!”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fù)著:“娘不敢聲張你失蹤的消息…只能秘密派出心腹精銳,四處打探你的下落…沒過幾日…你爹…你爹就被重傷的護衛(wèi)拼死送了回來…昏迷不醒…”蘇清婉的聲音充滿了無力感。
**萬相鏡…不知所蹤!**
云拭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縮。這下,無法證明云家這個“萬相鏡”和流光棲身的“萬相琉璃鏡”到底是不是同一個東西了。到底是巧合重名?是位面差異導(dǎo)致的稱呼不同?還是說…云家的鏡子,本身就是萬相琉璃鏡的某個碎片或投影?線索至此完全斷了。
她藏在被子下的手微微握緊。**當(dāng)務(wù)之急,是救醒便宜老爹!**只有他醒來,才能知道飲血盟伏擊的細(xì)節(jié),才能知道更多關(guān)于萬相鏡的信息。
云拭收斂心神,將翻涌的思緒壓下,眼中瞬間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她猛地攥緊了蘇清婉的手,聲音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后爆發(fā)的“決絕”:“娘!不能放棄!一定有辦法!我…我流落在外時…曾聽一些走南闖北的流浪者提起過…說在西南落霞山脈最深處,寂滅崖下的無回谷中…隱居著一位神秘高人…醫(yī)術(shù)通神…甚至有傳說…他可能是…圣域境的存在!”
“寂滅崖?無回谷?”蘇清婉和云飛影都愣住了,眼中燃起一絲希望,但隨即又被更深的憂慮覆蓋。那地方兇名赫赫,是有名的絕地!
云拭立刻在識海中呼喚那個讓她又恨得牙癢癢又不得不依賴的家伙:【喂!死鏡子!別裝死!西南方向,落霞山脈寂滅崖無回谷那邊,有沒有圣域境的家伙或者差不多的存在?】
沉寂片刻,一個華麗中帶著濃濃不耐煩、透著幾分虛弱的嗓音在她腦海響起:【嘖!擾人清夢!你這小廢物懂不懂禮貌?本座是你能隨便‘喂’來‘喂’去的嗎?!】
他拖長了調(diào)子,似乎很不情愿回答,【什么落霞山寂滅崖無回谷?】流光的語氣充滿了鄙夷和茫然,【本座才來這破地方幾天?鬼知道你們這些犄角旮旯的山頭都起的什么破名字!沒聽過!不知道!】
云拭心中冷笑,這死鏡子,她立刻在識海里毫不客氣地嘲諷道:【呵!我看你是現(xiàn)在弱得跟風(fēng)中殘燭似的,連感知點東西都做不到了吧?還裝什么大尾巴狼?說什么神器器靈,結(jié)果連個方向都探不出來?嘖嘖嘖…】
【放屁!】流光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炸毛!那虛弱的聲音陡然拔高了幾分,帶著被戳中痛點的羞惱和暴怒,【小廢物!你敢瞧不起本座?!本座縱橫萬界的時候,你祖宗十八代都還在玩泥巴呢!】
【哼!雖然不知道你說的那破崖破谷在哪兒…】他頓了頓,似乎在極其費力地感知著什么,聲音更虛弱了幾分,【但…西南方向…確實有一股不容忽視的氣息…】
【至于是不是圣域境…】流光虛弱地哼了一聲,【本座現(xiàn)在這狀態(tài),隔著這么遠,哪看得清?反正…不是善茬就對了!喂!警告你啊!別指望本座出力!本座要睡覺了!再吵我跟你拼了!】說完,聲音徹底沉寂下去,似乎真的力竭了。
云拭心中多了幾分把握,她立刻對蘇清婉和云飛影道:“娘,表哥!我們現(xiàn)在也沒有其他辦法,雖然前路兇險,但為救父親,值得一搏!””
“不行!太危險了!”蘇清婉下意識地反對,看著女兒蒼白瘦弱的臉龐,心如刀絞,“你剛死里逃生回來,身子還這么虛,怎么能再去那種地方冒險?讓飛影去!讓他帶族中好手去尋!”
云飛影立刻鄭重抱拳:“夫人放心!飛影定當(dāng)竭盡全力,尋訪高人下落!”
云拭卻搖了搖頭,掙扎著想要坐起來,眼神異常“堅定”:“娘!表哥!爹重傷昏迷的消息…瞞不了多久!一旦泄露,云家立刻就是群狼環(huán)伺!我必須去!不是逞強…”她深吸一口氣,直視著母親的眼睛,話語中帶著一種經(jīng)歷生死后脫胎換骨般的“沉靜”與“力量”:
“我能從千里之外的絕境爬回來,靠的不是運氣,是必須活下去的念頭!如今爹命懸一線,云家危在旦夕,我這個世子,難道還要躲在你們身后嗎?”
她頓了頓,拋出一個讓蘇清婉無法拒絕的誘餌,聲音帶著一絲“希冀”:“況且…那位高人既然醫(yī)術(shù)通神,萬一…萬一他對我的…廢靈之體…也有所辦法呢?”這是原主和云家最大的心病。
“廢靈之體”四個字,像針一樣刺在蘇清婉心上。看著女兒眼中那從未有過的堅毅光芒,再想到丈夫昏迷不醒、家族風(fēng)雨飄搖的現(xiàn)狀…她緊咬著唇,淚水無聲滑落。最終,所有的擔(dān)憂和不舍化作一聲長長的、帶著無盡疲憊的嘆息。
“…好。”蘇清婉的聲音輕得像羽毛,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母性力量,“你去…但必須讓飛影帶著最精銳的護衛(wèi),寸步不離地保護你!若事不可為,立刻撤回!娘…不能再失去你了…”她緊緊抱住云拭,仿佛要將她融入骨血。
“娘放心,我會和表哥一起,平安回來。”云拭反手抱住母親,聲音帶著安撫的意味,眼神卻已越過母親的肩頭,投向了窗外沉沉的夜色。
寂滅崖…無回谷…圣域境的高人…飲血盟的債…還有那隱藏在帝都深處的無數(shù)眼睛…
前路,注定不會平靜。
***
第二日清晨,天色未明。
云府側(cè)門悄然開啟。十幾名氣息沉穩(wěn)、眼神銳利的云家精英弟子,身著便于行動的勁裝,腰間佩刀,神情肅穆地護衛(wèi)在幾輛不起眼的鱗馬車旁,竟都是通脈境級別的高手!他們裝扮成一支普通的商隊護衛(wèi)模樣。
云拭換上了一身干凈的墨色勁裝,外面罩著御寒的斗篷,遮住了大半張還有些蒼白的小臉,只露出一雙沉靜如水的眼眸。雖然身體依舊虛弱,但那股內(nèi)斂的、仿佛經(jīng)歷過千錘百煉的氣質(zhì),讓她站在人群中顯得格外不同。
云飛影一身利落的青衫,腰間懸劍,通脈境五段的氣息收斂得恰到好處,但眉宇間充滿了凝重和警惕。他親自將云拭扶上中間一輛加固過的鱗馬車。
“出發(fā)!”云飛影一聲低喝,聲音不大卻清晰傳入每個人耳中。
車隊如同融入晨霧的溪流,悄無聲息地駛離云府,朝著帝都西南方向,落霞山脈深處,那片被稱為絕地的寂滅崖下無回谷而去。
帝都的鉛云,似乎更低了。暗流,在無聲中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