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的風總帶著股陳腐的腥氣,像浸過無數魂魄的冥水,黏在靈汐的云袖上。她站在忘川橋的中段,望著對岸那片翻涌的暗紫色魔霧,指尖的靈光第三十七次被結界彈回來時,終于忍不住蹙了蹙眉。
天族的仙力在這結界前像遇了火的雪,連半分漣漪都掀不起。結界上流轉的血色符文正順著橋欄蔓延,離她的鞋尖不過三寸,符文過處,漢白玉的橋身竟泛起了焦黑的紋路。
“天族的小公主,倒是比傳聞中執著。”
聲音從結界那頭飄過來,混著魔霧里特有的低嘯,像碎石子碾過冰面。靈汐抬眼時,正看見玄衣少年斜倚在橋欄上。他沒束發,墨色長發鋪在肩頭,幾縷被風卷著拂過額間——那里有三枚交錯的銀色月痕,是魔族太子獨有的魔紋,此刻正隨著他說話的節奏,泛著冷冷的光。
他腳邊堆著些破碎的玉片,靈汐認出那是天族用來盛裝仙草的玉盒。上月魔族使者來借冰晶盞時,父君特意讓使者帶了三盒瑤池仙草當謝禮,此刻竟成了這般模樣。
“淵煞太子。”靈汐刻意讓聲音平穩些,可握著星羅傘的指節還是泛了白,“冰晶盞借期已過四十九天,按三界盟約,該還了。”
少年嗤笑一聲,忽然從橋欄上跳下來。他走得極慢,玄色衣袍掃過橋面的焦痕,帶起一串細碎的火星。靈汐這才看清他腰間懸著的玉佩——正是她要找的冰晶盞。只是原本瑩白剔透的玉盞,此刻竟被魔氣浸成了淡紫色,像淬了毒的冰。
“小公主親自來討,自然要還。”淵煞解下冰晶盞,用指尖捏著玉繩在半空晃了晃,“只是我聽說,天族的仙子都金貴得很,忘川河的水沾一滴都要褪層仙澤,你就不怕我把這盞子扔進河里?”
靈汐的呼吸頓了頓。她確實怕。天族仙體畏寒畏污,忘川河的濁水更是能蝕仙骨,可來之前父君說,冰晶盞里封著上古月神的一縷殘魂,若是落在魔族手里,萬一被用來修煉邪術,三界都要亂套。
“太子若敢毀約,天族不會善罷甘休。”她挺直脊背,努力讓自己的眼神看起來有威懾力,可落在淵煞眼里,大概只像只炸毛的小獸。
少年忽然笑了。他往前走了兩步,停在結界內側,離靈汐不過一臂之遙。結界上的血色符文在兩人之間沸騰起來,像道跳動的火墻,可靈汐卻在那瞬間,聞到了他身上清冽的雪松香——和她母后寢殿里焚的安神香,竟是同一種味道。
“你可知這結界叫什么?”淵煞忽然偏過頭,鎏金色的瞳孔在魔霧里亮得驚人,“老魔君給它取名‘斷塵’,天族的人只要踏進來半步,仙骨會從腳踝開始寸寸斷裂,最后連魂魄都留不住。”
靈汐的指尖一顫。她看著少年近在咫尺的臉,忽然注意到他左耳的銀環——環上嵌著顆鴿血紅的寶石,形狀像極了母后留給她的那枚護心鏡。只是母后的護心鏡在三百年前那場仙魔大戰里碎了,父君說,是被魔族的兇將打碎的。
“那你為何不直接扣下冰晶盞?”靈汐脫口問道,問完就后悔了。這話太像示弱,甚至帶著點不自量力的好奇。
淵煞果然挑了挑眉,指尖忽然穿過結界的縫隙,快得像道閃電。靈汐只覺手腕一涼,那枚淡紫色的冰晶盞已經被塞進她手里。玉盞上還留著他的溫度,燙得她像被火燎了似的想撒手,卻又死死攥住——這是她此行的目的。
“因為我想看看。”淵煞收回手,指尖在結界上劃了道弧線,血色符文順著他的動作聚成個小小的漩渦,“天族養在云端的月亮,掉進泥潭里會不會碎。”
他的指尖停在漩渦中心,那里的符文忽然褪去血色,露出一小塊透明的結界。靈汐透過那小塊透明,看見他身后的魔霧里,立著棵開滿白花的樹。那花她認得,是天族的月桂,只長在瑤池邊,怎么會出現在魔族地界?
“你……”
“回去吧,小公主。”淵煞打斷她的話,往后退了兩步,重新隱進魔霧里,“再待下去,你的仙澤該被忘川河的風吹散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遠,最后混在魔霧的低嘯里,幾乎聽不真切。靈汐握著掌心冰涼的冰晶盞,看著少年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暗紫色的霧氣中,才發現自己的手腕上,不知何時多了道銀色的月痕——和淵煞額間的魔紋,竟是一模一樣的形狀。
忘川河的風忽然轉了向,卷著對岸的雪松香飄過來。靈汐低頭看著那道月痕,又抬頭望向魔霧深處那棵隱約可見的月桂樹,忽然想起母后臨終前說的話。
“阿汐,三界的界限,有時就像層薄冰,看著牢不可破,可說不定哪日,就被一陣風撞碎了。”
當時她不懂,此刻指尖觸著那道帶著暖意的月痕,忽然覺得,那層冰,或許已經裂開了條縫。
靈汐轉身往回走,星羅傘的傘骨上,不知何時沾了片暗紅的花瓣。她拈起花瓣放在鼻尖輕嗅,聞到的不是魔族的戾氣,竟是月桂的清苦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