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灌入鼻腔的剎那，我看見了樂樂的臉。

冰涼的海水像無數根針扎進肺里，耳邊只剩下咕嚕嚕的水聲和自己緩慢的心跳。那個被我推上岸的小女孩在尖叫，聲音越來越遠。黑暗籠罩下來時，我竟感到一絲解脫——至少這次，樂樂有外婆照顧。

“媽媽！媽媽！“

黑暗中傳來樂樂的哭聲。我拼命想睜開眼睛，卻像被夢魘困住。身體越來越輕，仿佛飄在空中。

“洛水瑤！起床了！要遲到了！“

一個尖銳的女聲劈開黑暗。我猛地坐起，額頭撞上什么東西，疼得眼前金星亂冒。

“哎喲！你發什么神經？“洛嘉豪捂著下巴瞪我，“媽叫你半天了！“

我呆住了。眼前是弟弟的臉——不是那個染著黃毛、滿嘴臟話的混混，而是個圓臉小豆丁，最多六七歲的樣子。環顧四周，淡紫色的墻壁，上鋪的床，書桌上貼著的周杰倫海報——這是我的初中臥室！

“我......“嗓子干得冒煙，聲音卻異常清脆——是少女的聲線。

“別發呆了！“弟弟拽我被子，“媽說你再不起床，今天別想吃早飯！“

我顫抖著摸向床頭，摸到一個硬物——粉紅色的小靈通手機，屏幕上顯示：2007年9月3日，周一，6:30。

鏡子里的女孩讓我差點尖叫。齊劉海下一雙杏眼，皮膚白得能看到淡青血管，鎖骨分明——這是十三歲的洛水瑤！

“瑤瑤！“后媽在廚房吼，“趕緊的！“

我機械地穿上校服，手指撫過課本扉頁上的名字——初二（3）班，洛水瑤。這不是夢，每個細節都真實得可怕：廚房飄來的煎蛋香，弟弟搶遙控器的吵鬧，后媽眼角的皺紋......

走出家門時，秋風拂過臉頰，帶著桂花香。我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得眼淚直流。重生？穿越？不管這是什么，我發誓這輩子絕不重蹈覆轍！

教室里嘈雜一片。我的座位靠窗，同桌譚紀洲正埋頭抄作業。

“數學最后一題借我看看！“他頭也不抬。

我愣愣地翻開作業本，那些曾經讓我頭疼的方程式如今清晰如兒歌。前世為了帶孩子，我自考過會計證，數學早已不是難題。

“哇！你全對？“譚紀洲瞪大眼睛，“昨天還說不會做......“

我沒回答，視線釘在教室門口。顧景琛抱著籃球走進來，發梢還滴著汗，陽光給他輪廓鍍了層金邊。那么年輕，那么耀眼，沒有后來商場上的冷峻，眼里還帶著少年特有的光亮。

胃部一陣絞痛——前世他摔在我臉上的鈔票仿佛還在眼前飄。

“看入迷了？“譚紀洲用手肘捅我，“王恩熙在瞪你呢。“

果然，前排的王恩熙正回頭看我，眼神像淬了毒。前世就是她總在顧景琛面前造謠，說我暗戀別人。

上課鈴響了。我強迫自己集中精力聽課，卻發現這些知識簡單得可笑。前世吃過的苦頭讓我明白，只有考上好大學才能改變命運。我在課本空白處列下計劃：跳級、競賽、保送......

課間操時，后背突然一涼。回頭正對上顧景琛的眼睛，他迅速別過臉，耳尖卻紅了。前世這時候，我該偷偷往他書桌塞早餐了，但現在......我攥緊拳頭，指甲陷進掌心。

“洛水瑤！“放學時班主任叫住我，“數學作業全對，來辦公室一下。“

走廊拐角處，一個身影攔住我。顧景琛單手撐墻，呼吸有些急促，像是跑過來的。

“這個......給你。“他遞來一個麥當勞紙袋，里面漢堡還溫著，“聽說你沒吃早飯。“

我僵在原地。前世明明是我天天給他帶早餐，怎么反過來了？

“不用。“我后退一步，“我不餓。“

他眼神暗了暗：“那你以前為什么......“

“以前是以前。“我打斷他，“現在我只想好好學習。“

轉身時，他一把抓住我手腕：“我做錯什么了？“

少年的手掌溫熱干燥，觸感真實得讓我心尖發顫。我想起前世最后見他時，他眼里的厭惡和甩在我臉上的鈔票......

“放手。“我聲音發抖。

他松開手，卻往我書包側袋塞了樣東西：“至少看看這個。“

跑出很遠我才敢停下，從包里摸出個信封。拆開后，一疊紙片滑出來——是我前世偷偷塞在他課本里的小紙條，每一張都被撫平保存，邊緣都磨毛了。

「今天降溫，記得加衣^^」

「這道題解法超綱了，我給你寫了步驟在背面」

「聽說你感冒了，藥放在你抽屜里了」

最后一張是嶄新的便簽，上面寫著：「我喜歡你，從六年級開始。如果你也......請明天收下早餐。」

我蹲在路邊，眼淚砸在紙片上。前世直到死我都不知道，原來他早就......

第二天，我把麥當勞袋子原樣放回他桌上。他抬頭看我，眼睛亮得像星星，卻在看到我搖頭的瞬間黯淡下去。

接下來兩周，我刻意避開他。課間操換到最邊上，放學走側樓梯。但他總能找到機會靠近——我值日時突然出現的拖把，課桌里多出的暖寶寶，還有每天雷打不動出現在抽屜里的早餐。

周五放學，我故意留到最后。空蕩蕩的教室里，我鬼使神差走到他的座位前。桌角刻著一個小小的“瑤“字，看痕跡是新刻的。我指尖剛碰到那個字，后門突然響了。

“終于抓到你了。“顧景琛靠在門框上，校服外套敞著，“躲我很有意思？“

我轉身就跑，卻在樓梯口被他拽住書包帶。

“為什么？“他聲音啞得不像少年，“因為我成績不夠好？還是......“他喉結滾動，“你喜歡路辰那種學霸？“

路辰？我愣住。前世王恩熙就造謠說我喜歡路辰，難道......

“誰告訴你的？“

“王恩熙說你們......“

“她撒謊！“我脫口而出，“我從來沒......“

話沒說完，他突然把我推到墻邊，鼻尖幾乎貼上我的。呼吸交錯間，我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香，和前世昂貴的古龍水不同，卻更讓人心顫。

“那為什么不要我了？“他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我想起前世最后一次見他，他冷笑著問我“就這么愛錢“的樣子。眼眶突然發熱，我猛地推開他：“因為你會變成我討厭的樣子！“

他僵住了，眼神從震驚到受傷，最后變成一種決絕。下一秒，他扣住我的后腦勺吻了上來。

這個吻青澀又莽撞，牙齒磕到嘴唇，嘗到鐵銹味。我想掙扎，身體卻像被抽走骨頭。他的心跳透過校服傳來，又快又重，和我的心跳漸漸同步。

“洛水瑤，“分開時他額頭抵著我的，呼吸凌亂，“我不管你怎么想的，這輩子你甩不掉我。“

公交站牌下，他固執地牽著我的手，哪怕我使勁掐他掌心也不放。

“疼嗎？“我冷笑。

“你掐就不疼。“他咧嘴笑，露出那顆標志性的小虎牙。

我忽然想起前世看過他談生意的新聞照片——西裝革履，笑容完美得像面具。現在的他多鮮活啊，會疼會笑，會因為一個吻耳朵紅半天。

“顧景琛，“我看著遠處駛來的公交車，“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你變得很有錢，會瞧不起我嗎？“

“怎么可能！“他皺眉，“再說要賺錢也是我們一起賺。我爸說國外......“

“國外？“

“嗯，他讓我高中去英國讀。“他聲音低下去，“但我不想去。“

公交車來了，我抽出手跳上車。他從車窗遞給我一封信：“回家再看！“

信紙上是他工整的字跡，寫滿對未來的規劃——要考同一所大學，要一起創業，要在海邊買棟房子......最后一行被反復描粗：「PS：如果你不想我去英國，我就不去。」

我把信紙按在胸口，眼淚暈開了墨跡。前世他是不是也寫過這樣的信？是不是也曾為我猶豫過？那些我不知道的往事像無數根針，扎得心臟生疼。

第二天課間，王恩熙在走廊攔住我，眼里閃著惡意的光。

“別以為顧景琛真喜歡你，“她紅唇彎成刀鋒，“他不過是想氣我。你知道昨天他媽媽給我家打電話說什么嗎？“

我繞過她，卻被一句話釘在原地：

“他下個月就去英國了，連告別都不會和你說，信嗎？“

放學時，顧景琛反常地沒來纏我。譚紀洲說看見他被叫去教務處了。我鬼使神差走到教師辦公室外，隔著窗聽見顧景琛母親的聲音：

“......必須去！為了個女孩放棄前程？你瘋了？“

“我喜歡她。“顧景琛聲音倔強。

“喜歡能當飯吃？你看看媽媽，當年要不是......“

我悄悄退開。前世他毫無預兆地出國，是不是也因為這樣的對話？回家路上，我繞到郵局買了沓國際郵票和航空信封。

周一清晨，我在顧景琛課桌里放了封信：「去英國吧，我等你。」

他課間沖到我座位前，眼睛亮得嚇人：“真的？“

“嗯。“我低頭做題，“但有個條件。“

“你說！“

“每天給我寫信。“我筆尖頓了頓，“還有......別聽王恩熙胡說八道。“

他愣了下，隨即笑開：“你吃醋了？“

我翻個白眼，卻被他一把抱住。全班起哄聲中，他在我耳邊輕聲說：“等我回來，娶你。“

接下來的日子像夢。他每天放學送我回家，在公交站牌下偷吻；我周末泡在他家給他補課，他媽媽看我的眼神復雜但溫柔。他父親從英國打來電話，聽說我想讓顧景琛去留學，竟親自向我道謝。

機場送別那天，我躲在柱子后沒敢露面。當他拖著行李頻頻回望時，我幾乎要沖出去。但看到他母親通紅的眼眶，我咬破了嘴唇也沒動一步。

他走后第三個月，我收到第一封退信——地址無誤，卻蓋著“查無此人“的章。我跑到郵局查詢，工作人員說可能分揀錯誤。重新寄出后，依然被退回。

直到我在王恩熙instagram上看到顧景琛的側影，定位在倫敦某豪宅。配文是：「青梅竹馬來陪讀啦~」

照片里，王恩熙涂著鮮紅指甲油的手搭在顧景琛肩上。而他低頭看書，沒看鏡頭，也沒推開她。

我關掉電腦，把一抽屜沒寄出的信鎖進衣柜最深處。沒關系，我想，至少這輩子，我能考上好大學，能逃離那個家，能......活著等到真相大白那天。

窗外飄起那年第一場雪。我呵了口氣在玻璃上，畫了顆小小的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