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暮色像塊浸了墨的絨布,正一點點漫過山頂時,范懷澤突然指著天邊喊了聲“快看”。
于年欣扒開面前半人高的灌木叢鉆過去,鞋跟帶起的碎石子順著陡坡滾了老遠,在空蕩的山谷里撞出細碎的回響。
“都說了走觀景臺安全,你們偏要抄近路。”王啟霄扶了把被樹枝勾住的背包帶,話音剛落就被范懷澤推了把肩膀。
“出來玩不就得野一點?”他揚著下巴往更陡的地方走,李端樂舉著手機跟在后頭拍晚霞,金紅的光把她的側臉描得像幅油畫。
于風拽了把差點被藤蔓絆倒的李端刈。
“你盯著點路。”
話音未落,就聽見于年欣一聲短促的驚呼。她踩在塊松動的頁巖上,身體像斷線的風箏往坡下倒,伸手亂抓時恰好拽住了身旁范懷澤的衣袖。
連鎖反應快得讓人來不及反應。先是范懷澤踉蹌著被帶倒,接著撞到了李端樂,三人疊成的人堆又撞向了離得最近的王啟霄。于風剛伸手想去拉,腳下的石塊突然整片塌陷,失重感瞬間攫住了所有人——風聲在耳邊炸開,樹影成了模糊的色塊,最后是后腦勺重重撞上什么的鈍痛,意識像被按滅的燈,驟然陷入黑暗。
再次睜眼時,鼻尖縈繞著青草與濕潤泥土的氣息。
于年欣猛地坐起身,發現自己躺在齊腰深的草里,草葉上的露珠沾濕了褲腿,涼絲絲的。不遠處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她循聲望去,看見范懷澤正四腳朝天掙扎,頭發里還纏著幾根草莖。
“這是哪兒?”李端樂揉著太陽穴坐起來。
王啟霄撐著地面站起來,拍掉身上的草屑,目光掃過周圍無邊無際的草原——天是水洗過的藍,遠處的地平線與天際線融成一片,看不到任何人工造物的痕跡。他清了清嗓子,盡量讓語氣聽起來平靜:“然后我們就來到了這個不知是哪的地方。”
他把墜崖的經過簡略講了遍,最后問:“所以各位明白了嗎?”
回應他的是一陣詭異的沉默。范懷澤張了張嘴,眼神空茫得像蒙著層霧;李端樂盯著自己的指甲,手指無意識地摳著甲縫;于年欣突然“噗嗤”笑出聲,又在王啟霄看過來時立刻抿緊嘴,肩膀卻還在一抽一抽地抖。
他們先是相互對視,眼神里都寫著“你懂了嗎”,接著下意識地搖了搖頭,仿佛剛才那段話是什么無法破譯的密碼。可沒過兩秒,又像是被按下了同一個開關,幾人動作整齊得如同機器人,齊刷刷地點起了頭。
“行吧。”王啟霄捂住臉,往后一仰重重摔在草坪上,草葉被壓得發出細碎的呻吟。他盯著天上緩慢飄過的云,突然覺得這荒誕的場景或許是腦震蕩后的幻覺——畢竟誰會摔下懸崖后,毫發無傷地躺在一片連方向都辨不清的草原上呢?
幸而這場集體性的“腦子短路”沒持續太久。
三天后的清晨,當范懷澤準確報出昨天找到的野果數量時,王啟霄知道他們都恢復正常了。
生存的壓力立刻取代了混沌。
他們默契地分了工:于年欣跟著王啟霄搭建庇護所——就是木屋,碰巧的是兩個人是土木工程系的;范懷澤和李端樂負責尋找食物,每天背著藤編的籃子出去,總能帶回些野果、塊莖,運氣好時還能撿到鳥蛋;于風和李端刈的任務是收集木料,只不過大多數時候,都是于風揮著石斧砍樹,李端刈坐在旁邊的石頭上,要么數天上的鳥,要么給于風遞水。
日子過得像上了發條,從睜眼忙到天黑。他們試過離開,沿著同一個方向走了整整一天,最后卻在黃昏時,發現眼前出現了那間木屋。
挫敗感像潮水般漫上來,卻也只能接受現實——先活下去,再想別的。
忙碌的間隙里,總有些溫柔的瞬間會悄悄鉆進來。比如傍晚時分,大家圍坐在火堆旁,分食著烤得半焦的塊莖,聽著遠處不知名的鳥叫;或是暴雨突至時,幾人擠在狹小的木屋里,聽著雨點打在茅草頂上的噼啪聲,誰也不說話,卻能從彼此的呼吸聲里,找到一絲安穩。
這天收工時,夕陽把草原染成溫暖的橘紅色。范懷澤拎著滿籃的野果從暮色里走來,李端樂跟在他身后,發梢還沾著草屑;于風扛著兩根粗樹干,李端刈小跑著跟在旁邊,手里攥著朵紫色的小野花;王啟霄正給木屋的框架加最后一根支柱,于年欣蹲在地上,把撿來的貝殼排成一圈。
火堆慢慢升起,橘紅的光映在每個人臉上,把疲憊都烘得軟了些。忙碌過后的平靜,像杯溫水,不滾燙,卻足夠熨帖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