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草葉上的白霜開始變得厚重時,他們在這片草原上已熬過了整整一個月。
木屋更大更堅固,墻角都用石頭壘得整整齊齊。王啟霄甚至在屋后挖了個地窖,儲存著范懷澤和李端樂找到的耐放塊莖,還有于風編了三個藤筐才裝下的野栗子。
羊圈是于風的得意之作。他不知從哪找到些韌性極好的藤蔓,編了個半人高的圍欄,把五只不知品種的野山羊圈在里面。這些羊起初見人就驚惶地亂竄,如今卻會在范懷澤靠近時,溫順地探過頭來蹭他手里的草料。每天清晨,于年欣都會提著木桶去擠羊奶,乳白色的奶液帶著淡淡的青草香,煮開后撇去浮沫,是眾人一天里最奢侈的享受。
日子像木屋前那條被踩出的小徑,雖簡陋卻安穩。
范懷澤和李端樂摸清了附近山林的規律,知道哪片坡地長著最甜的野莓,哪棵老樹下能挖到飽滿的山藥;王啟霄把火堆改成了土灶,用石板做了簡易的鍋,煮出來的野菜湯竟也帶著幾分煙火氣;于風除了打理羊圈,還編了不少藤籃、草席,把木屋收拾得井井有條;連最跳脫的李端刈,也學會了辨認幾種有毒的野草,每次跟著找食物時,總會細心地把可疑的植物都拔掉。
可安穩像是偷來的時光,總在不經意間被打碎。
最先出問題的是羊圈。那天清晨,于年欣像往常一樣去擠奶,剛走到圍欄邊就發出一聲尖叫。王啟霄等人聞聲趕來,只見圍欄東側被撕開一個大口子,地上散落著幾撮灰褐色的羊毛,五只羊只剩下兩只縮在角落,渾身發抖,眼里滿是驚恐。
“夜里沒聽到動靜啊?!?/p>
范懷澤蹲下身,手指撫過被扯斷的藤蔓——那些足以困住山羊的堅韌藤蔓,像是被什么東西硬生生咬斷的,斷口處還留著參差不齊的齒痕。李端樂繞著羊圈轉了一圈,在不遠處的草地上發現了幾個奇怪的腳印,形狀像是某種大型犬科動物,卻比尋常狼爪大了一倍有余,深深陷在泥土里,邊緣還沾著些暗紅色的黏液。
“什么東西能有這么大勁兒?”
于年欣攥著衣角,聲音發顫。王啟霄沒說話,只是默默找來更粗的樹干,把圍欄的缺口重新加固,還在周圍撒了些于風找到的、散發著刺鼻氣味的草藥。
可這僅僅是個開始……
羊圈出事的第三天夜里,山林里傳來了奇怪的叫聲。那聲音不似任何他們聽過的野獸嘶吼,倒像是某種金屬摩擦的銳響,又夾雜著低沉的嗚咽,從漆黑的林子里飄出來,在寂靜的草原上回蕩。
起初眾人還強作鎮定,縮在木屋里握緊削尖的木棍,可當那聲音越來越近,甚至能聽到木屋外草葉被踩動的窸窣聲時,連最鎮定的王啟霄都繃緊了脊背。
那夜誰都沒睡。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林子里的怪叫才漸漸消失,木屋外的動靜也沒了蹤跡。
第二天一早,范懷澤帶著李端樂去山林邊緣查看,只找到一片被踩倒的灌木叢,地上留著幾道深深的抓痕,像是某種巨大的爪子在泥土里劃過。
而最讓人揪心的,是于風的失蹤。
就在怪叫消失后的第二天下午,于風帶著李端刈去收集木料。兩人推著自制的木車走進山林,于風在前頭砍樹,李端刈坐在旁邊的石頭上,數著頭頂飛過的鳥群。
“哥,你看那只鳥的羽毛是藍色的!”
李端刈指著天空喊了一聲,等了半天沒聽到回應,回頭一看,身后只剩下被砍倒的樹干和散落的斧頭,于風的身影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就轉了下頭,真的就一下?!?/p>
李端刈紅著眼圈,坐在木屋的角落里反復念叨,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木縫,“他明明就在我前面砍樹,怎么會突然不見了……”
此刻,木屋中央的土灶里,火塘的余燼還冒著青煙,映得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層灰敗的顏色。
李端樂把手里的藤筐往地上一放,筐底的野果滾出來幾個,她卻渾然不覺,只是皺著眉復盤這幾日的怪事:“先是羊圈里的羊莫名少了一半,接著是深林怪叫,如今瘋子(于風)也不見了?!?/p>
她的聲音里帶著壓抑的焦慮,目光掃過眾人,像是想從誰臉上找到答案。
于年欣雙手交握,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她不停地搓著手,像是想用這種方式驅散心底的寒意:“哥哥先前還在我前面呢,結果轉個頭的功夫就不見了?!彼偷靥痤^,眼里滿是恐懼,“會不會是被前天林子里的怪物抓走了?”
“胡說?!狈稇褲闪⒖檀驍嗨?,他伸手抓過旁邊的石斧,握得指節發白,“這個世界上,怎么會有怪物?”
話雖如此,他的眼神卻有些閃爍——那些被撕碎的藤蔓、奇怪的腳印、深夜的怪叫,還有于風憑空消失的蹤影,都不是“常理”能解釋的。
“可這里又不是我們的世界。”
王啟霄突然開口,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重量。
木屋瞬間陷入了沉默。
是啊,這里不是他們的世界。沒有公路,沒有熟悉的日月星辰,甚至連植物的生長規律都透著詭異——他們見過凌晨三點開花的草,見過會隨著聲音變色的樹葉,見過明明是冬天卻依然翠綠的藤蔓。在這里,“常理”本就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所以于年欣的猜測,并非沒有可能。
空氣仿佛凝固了,靜得能聽到火塘里木炭偶爾爆開的噼啪聲,能聽到每個人壓抑的呼吸聲,能聽到窗外風吹過草葉的嗚咽聲,像極了夜里山林里的怪叫。
沒人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安慰的話在此刻顯得蒼白無力,質疑的話又透著自欺欺人,連最基本的“要不要去找”都沒人敢提——誰也不知道,走進那片漆黑的山林后,會不會是同樣的失蹤。
于年欣低下頭,肩膀微微聳動,壓抑的啜泣聲在寂靜的木屋里格外清晰。
李端樂把臉埋在膝蓋里,一動不動,只有偶爾顫抖的后背暴露了他的情緒。范懷澤站起身,在屋里踱來踱去,石斧被他攥得越來越緊,指縫里滲出了血絲也渾然不覺。王啟霄靠在土墻邊,眉頭緊鎖,目光落在門口,像是在思考著什么,又像是在等待著什么。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屋外傳來,踩在草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響,由遠及近,帶著明顯的慌亂和急切。
緊接著,“吱呀”一聲,木屋的門被猛地推開,寒風裹挾著草屑灌了進來,吹得火塘里的火星四散飛濺。
門口站著的是早上就出去的李端刈。她此刻頭發凌亂,褲腿沾滿了泥土,臉上還帶著幾道被樹枝劃破的血痕。他手里緊緊攥著什么東西,因為用力,指關節都泛白了,胸口劇烈起伏著,像是跑了很遠的路。
“大家來看看這個!”
她不等眾人發問,就把手里的東西舉了起來,聲音因為激動和喘息而有些嘶啞。
那是一張折疊起來的紙,邊緣有些磨損,像是被風吹了很久,又像是被什么東西叼過,角落處還沾著些深褐色的泥點。在這個連筆墨都沒有的地方,一封信的出現,比任何怪叫和失蹤都更讓人覺得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