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如同被投入深海,隔絕了所有聲音的死寂。
破廟內,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堅冰。
刺眼的白光從那個布滿裂紋的屏幕上穩定地散發出來,將那張“社畜蕭燼”的照片清晰地投射在昏暗的空間里,也投射在門口那個逆光而立的玄色身影上。
照片里的男人:疲憊,無奈,戴著黑框眼鏡,穿著廉價的灰色衛衣,比著傻氣的“V”字手勢,背景是擁擠凌亂的現代辦公室。
現實中的男人:陰鷙,冰冷,穿著玄色古裝,手握生殺大權,站在腐朽破敗的廟宇門口,周身縈繞著實質般的恐怖殺意。
兩張臉,截然不同的氣質和背景,卻有著一模一樣的五官輪廓!
荒謬!
驚悚!
如同最瘋狂的噩夢照進現實!
蘇挽月感覺自己像被釘在了冰天雪地里,血液凍結,思維停滯,連呼吸的本能都喪失了。她只能瞪大眼睛,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死死地盯著那張照片,又驚恐地看向門口的蕭燼。巨大的荒謬感和滅頂的恐懼感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她撕裂!
墨云更是如同被雷劈傻的蛤蟆,張大的嘴巴足以塞進一個雞蛋,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他看看照片,又看看自家主上,腦子里的念頭如同煮沸的開水般翻滾:兄弟?分身?畫皮?還是…主上以前流落民間時…打過工?!
破廟內只剩下手機屏幕發出的、穩定的、刺耳的電流嗡鳴聲(也許是屏幕損壞導致的雜音)。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
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蕭燼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
微微低著頭。
墨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凝視著手機屏幕上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晨光勾勒著他冷硬的下頜線,投下深刻的陰影。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沒有震驚。
沒有疑惑。
沒有憤怒。
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沉寂。
如同暴風雨來臨前,死寂到令人窒息的海面。
這種死寂,比任何咆哮和質問都更加恐怖!
蘇挽月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全身的傷口,帶來尖銳的疼痛,卻無法緩解半分恐懼。她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沖刷耳膜的轟鳴聲。
他認出來了嗎?
他…會怎么想?
他會相信那是另一個人?還是…會聯想到什么更可怕的東西?比如奪舍?比如前世?或者…直接認定是她的妖法?
就在蘇挽月感覺自己快要被這無聲的壓迫感逼瘋的時候——
蕭燼動了。
他的手指,捏著那個兀自發光、嗡鳴的手機。
緩緩地…
抬了起來。
動作很慢,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專注。
他將手機舉得更高,屏幕正對著自己的臉。
墨黑的眸子,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一寸寸地掃過照片上的每一個細節:那陌生的裝束,那奇怪的手勢,那凌亂的背景,那廉價的咖啡杯,那眼鏡片后疲憊卻帶著一絲麻木陰郁的眼神…
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照片里“自己”的臉上。
然后…
他的嘴角。
極其細微地…
向上扯動了一下。
那不是笑容。
更像是一種…冰冷的、帶著玩味和殘酷審視的…弧度。
如同猛獸在端詳掉入陷阱的、做著徒勞掙扎的獵物。
這細微的表情變化,讓蘇挽月瞬間如墜冰窟!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直竄天靈蓋!比看到尸山血海更讓她恐懼!
他…他到底在想什么?!
就在這時!
嗡——!
手機的震動猛地加劇!屏幕上的白光劇烈閃爍起來!如同垂死掙扎的野獸發出最后的哀嚎!那些遍布屏幕的裂紋,在白光的映照下,如同蛛網般猙獰!
【滋…警告!設備核心過載…能量逸散…即將…】
冰冷的電子音在蘇挽月意識深處瘋狂報警!
但已經晚了!
只聽“啪嚓”一聲脆響!
那布滿裂紋的屏幕,在蕭燼指間施加的、無形的壓力和內部能量的沖突下…
終于!
徹底!
碎裂了!
無數細小的、透明的玻璃碎片,如同冰晶般四散迸射!在晨光中折射出細碎而刺眼的光芒!
刺眼的白光瞬間熄滅!
嗡鳴聲戛然而止!
那個承載了驚悚秘密的手機,在蕭燼的指尖,變成了一堆徹底失去光澤、只剩下扭曲金屬框架和裸露線路板的冰冷殘骸!
幾片細小的碎玻璃,甚至濺落到了蘇挽月面前的灰塵里。
結束了。
秘密…被物理毀滅了?
蘇挽月的心猛地一沉,隨即又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虛脫感。毀了也好…毀了就死無對證了…
然而,這虛脫感只持續了不到一秒!
因為蕭燼的動作并沒有停止!
他捏著那堆徹底報廢的金屬殘骸,指尖極其靈活地撥弄著。
咔嚓…咔嚓…
幾聲極其輕微、卻令人毛骨悚然的金屬變形聲響起。
那扭曲的金屬外殼,在他蒼白的手指下,如同柔軟的泥巴般被輕易地…掰開了!
露出了里面更復雜的、布滿細小元件和線路的電路板。
以及…
一塊粘在電路板邊緣的、指甲蓋大小、深藍色的…薄片?
存儲卡!
蘇挽月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那是手機存儲數據的核心!照片!視頻!所有信息可能都在里面!他…他發現了?!
墨云也看到了那小小的藍色薄片,一臉茫然,完全不懂那是什么。
蕭燼的目光,落在了那枚深藍色的存儲卡上。
他的指尖,極其精準地…
拈起了它。
動作輕柔,如同拈起一片脆弱的花瓣。
他將那枚小小的、深藍色的存儲卡,舉到眼前。
晨光下,那小小的卡片反射著幽微的光澤。
蕭燼墨黑的眸子,如同深潭,倒映著這枚小小的“異物”。
那眼神里,充滿了純粹的、冰冷的探究。
仿佛在思考,這小小的薄片,與剛才屏幕上那個奇裝異服、與自己一模一樣的男人,究竟有何關聯。
然后…
他做了一個讓蘇挽月和墨云都意想不到的動作。
他沒有捏碎它。
也沒有丟棄它。
而是…
極其自然、極其隨意地…
將那枚深藍色的存儲卡…
揣進了自己玄色衣袍的內袋里。
動作流暢,如同收起一枚無關緊要的棋子。
做完這一切,他像是徹底失去了對這堆電子垃圾的興趣。
手指一松。
那堆扭曲變形的金屬殘骸和裸露的電路板,“哐當”一聲,掉落在冰冷堅硬、布滿灰塵的地面上。
如同被丟棄的垃圾。
他不再看地上的殘骸一眼。
也不再看墻角那如同驚弓之鳥的蘇挽月。
他緩緩抬起頭,目光掃過依舊處于石化狀態的墨云,聲音低沉、平靜,聽不出任何波瀾:
“收拾干凈。”
四個字,冰冷的命令。
然后,他邁步,徑直走向廟堂深處他那堆干草鋪成的“床鋪”,重新坐了下來,背靠著冰冷的墻壁,再次閉上了眼睛。
仿佛剛才那場足以顛覆認知的驚雷,從未發生過。
破廟內,只剩下手機殘骸散發的淡淡焦糊味,一地細碎的玻璃碴,以及…
死一般的沉寂。
墨云看看地上那堆電子垃圾,又看看閉目養神的主上,最后看看墻角臉色慘白、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蘇挽月,感覺自己腦子完全不夠用了。
主上…把那個“鐵疙瘩”的核心小薄片…收起來了?
為什么?
那玩意兒有什么用?
還有…主上看到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照片…為什么一點反應都沒有?!
這太詭異了!太不符合常理了!
墨云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擊。他茫然地撓了撓頭,最終還是認命地嘆了口氣,彎下腰,開始小心翼翼地收拾地上那些鋒利的玻璃碎片和扭曲的金屬殘骸。
蘇挽月蜷縮在破布里,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劫后余生的虛脫感和更深的恐懼交織在一起。
手機毀了。
但存儲卡…被蕭燼拿走了!
那個瘋批…他拿走了存儲卡!他到底想干什么?!他是不是已經猜到了什么?!那張照片…會給他帶來什么影響?
無數混亂的念頭在她腦海里翻騰。
她偷偷地、極其小心地抬起眼,看向廟堂深處那個閉目養神的玄色身影。
陽光透過屋頂的破洞,形成一道光柱,恰好落在他身邊不遠處的地面上,照亮了飛舞的塵埃。
也照亮了…
他剛才隨手丟棄手機殘骸時,從袖袍中不經意帶出的…
另一樣東西。
那東西很小,灰撲撲的,落在光柱邊緣的灰塵里。
蘇挽月的瞳孔驟然收縮!
那是…
她昨晚艱難吞咽下去的…
半塊…
干硬的…
黍麥餅?!
他…他一直帶在身上?!
這個發現,比看到那張照片更讓蘇挽月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
毛骨悚然!
時間在死寂和壓抑中緩慢流逝。
墨云終于收拾完了地上的玻璃和金屬殘骸,找了個破瓦罐裝著,放在了墻角。他看了看依舊閉目養神的主上,又看了看墻角裹著破布、臉色蒼白、眼神空洞的蘇挽月,肚子不爭氣地“咕嚕”叫了一聲。
饑餓感如同蘇醒的兇獸,開始撕扯廟內幸存者的胃袋。
墨云摸了摸自己干癟的肚子,又看了看蘇挽月那副快要餓暈過去的樣子,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躡手躡腳地走到破廟角落里,那里堆放著他昨天帶回來的、為數不多的“儲備糧”——幾個同樣干硬灰撲撲的黍麥餅,還有一小包用油紙裹著的、看起來像肉干的黑乎乎的東西。
他拿起一個餅,掰了一小塊塞進自己嘴里,艱難地咀嚼著。然后又掰了稍大一點的一塊,猶豫再三,還是走到了蘇挽月面前。
“喂,”他壓低聲音,帶著點不耐煩,卻又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別扭,“吃不吃?別餓死了,還得我挖坑埋你。”
一塊灰撲撲、硬邦邦的餅遞到了蘇挽月眼前。
食物的氣息,瞬間勾起了她胃里翻江倒海的饑餓感。身體的求生本能壓倒了恐懼和混亂的思緒。
她幾乎是顫抖著伸出手,接過了那塊餅。指尖觸碰到餅粗糙的表面,冰冷堅硬。
“謝…謝謝…”聲音干澀沙啞。
她顧不得許多,小口小口地、極其艱難地啃咬著。每一次吞咽都刮得喉嚨生疼,但胃里那點可憐的充實感,讓她冰冷的身體恢復了一絲力氣。
墨云看她吃得艱難,又看了看自己手里那包黑乎乎的肉干,咽了口唾沫,最終還是沒舍得給,只是嘟囔了一句:“省著點吃,主上出去找吃的了,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蘇挽月一邊啃著餅,一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思考。存儲卡在蕭燼手里,這就像一顆定時炸彈。她必須想辦法!必須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機會弄清楚真相,才有機會完成那個該死的KPI!
社畜的堅韌(或者說對KPI的執念)再次占據了上風。
她偷偷瞄了一眼蕭燼的方向。他依舊閉著眼睛,仿佛入定。陽光的光柱移動了一點,正好落在他玄色的衣擺上,照亮了上面幾點暗沉的污漬——是昨夜殺戮留下的血跡?還是別的什么?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回了光柱邊緣灰塵里,那半塊被丟棄的干餅上。
為什么…他會把昨晚給她的餅帶在身上?又為什么隨手丟棄?
這個瘋批的心思,比世界崩壞還要難以捉摸!
就在蘇挽月胡思亂想之際——
一直閉目養神的蕭燼,毫無征兆地…睜開了眼睛!
墨黑的眸子,如同兩點寒星,瞬間鎖定了…正在小口啃餅的蘇挽月!
蘇挽月嚇得手一抖,差點把餅扔了!連忙低下頭,不敢與他對視。
然而,蕭燼的目光并未在她身上停留太久。
他的視線,緩緩地…
移向了破廟門口的方向。
眉頭,幾不可察地…
蹙了一下。
“來了。”他低沉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冰冷的…厭煩?
誰來了?
蘇挽月和墨云都是一愣,下意識地看向門口。
幾乎就在蕭燼話音落下的同時!
一陣極其輕微、卻帶著某種規律節奏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清晰地傳來!
腳步聲很輕,踩在亂葬崗松軟的泥土上,幾乎微不可聞,但來人顯然并未刻意隱藏。
而且…不止一個人!
墨云瞬間警惕起來,身體繃緊,下意識地擋在了蕭燼前方(雖然這個動作在蕭燼面前顯得有點可笑)。
蘇挽月的心也提了起來。是敵是友?還是…追兵?!
腳步聲在破廟門口停下。
一個溫和、清朗、帶著一絲刻意保持距離的恭敬男聲,清晰地傳了進來:
“蕭公子,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