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塊帶著余溫的、指甲蓋大小的焦烤肉渣,如同投入冰湖的火種,將林小草從昏迷的深淵邊緣拽了回來。
她是在一陣劇烈的腸胃絞痛中恢復意識的。嘴里還殘留著生野菜苦澀的土腥味,喉嚨干得冒煙,頭暈目眩。但當她發現自己手心里緊緊攥著的那塊小小的、散發著油脂焦香的肉渣時,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瞬間沖散了所有不適。
她沒有立刻吃掉它。而是小心翼翼地用舌尖舔了舔。咸香、焦脆、油脂的豐腴感瞬間在味蕾上炸開,那是久違的、屬于食物的、令人幸福到想落淚的味道。她強忍著立刻吞下去的沖動,將這塊小小的肉渣含在嘴里,用唾液慢慢浸潤,讓那點可憐的油脂和香氣在口腔中緩緩釋放,一點一點,如同品嘗世間最珍貴的仙肴。
是阿福。只有他。
一股復雜的情緒堵在胸口,酸澀又滾燙。她將這份恩情死死記在心里。
肉渣帶來的熱量和精神上的慰藉,讓她熬過了后半夜的寒冷。天亮后,她將最后一點點肉渣咽下,感覺身體恢復了一絲力氣。但饑餓,依舊是懸在頭頂的利劍。
更大的危機接踵而至。
這天清晨,雜役們拖著沉重的步伐聚集在發放食物的棚屋前,看到的不是每日那點可憐的清湯寡水,而是棚屋旁那間小小的、存放著最后一點應急靈谷的糧倉,被一把巨大的、黃銅鑄造的鎖頭,牢牢鎖死!
王翠花叉著腰站在糧倉前,臉上帶著一種病態的、混合著得意和緊張的潮紅。她身上裹著一件不知從哪個病死者身上扒下來的、不合身的厚棉襖,臉上涂著厚厚的脂粉,試圖掩蓋因饑餓和恐懼帶來的憔悴。
“都聽好了!”王翠花尖利的聲音在寒風中格外刺耳,“糧倉鑰匙,由我王翠花掌管!這是劉管事養傷前定下的規矩!如今靈谷歉收,宗門艱難,這點存糧是救命的根本!從今天起,按人頭定量發放!每日每人,粟米半合!”她豎起一根肥短的手指,晃了晃,強調著那點可憐的份額。
半合粟米?那點東西連熬碗稀粥都不夠!人群中頓時一片嘩然!絕望和憤怒如同壓抑的火山,在沉默中醞釀。
“吵什么吵!”王翠花拔高聲音,眼神兇狠地掃過人群,“嫌少?有本事找宗門要去!再敢鬧事,今日這半合粟米也別想要了!”她頓了頓,肥厚的臉上擠出一個刻毒又貪婪的笑容,“當然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誰要是…懂事點,孝敬點東西,比如…家里帶來的銅板啦,稍微值點錢的物件啦…”她意有所指地拖長了音調,“我王翠花也不是不能通融通融,多給那么一小勺…”
赤裸裸的勒索!用救命的糧食勒索!
雜役們看著王翠花那張寫滿貪婪的肥臉,再看看那把冰冷巨大的銅鎖,眼中充滿了憤怒和絕望。有人握緊了拳頭,骨節發白;有人低聲咒罵;更多人則是麻木地低下頭,眼中最后一點光也熄滅了。在這吃人的地方,反抗的代價,很可能就是餓死。
林小草站在人群邊緣,冰冷的眼眸死死盯著那把巨大的銅鎖和王翠花腰間晃蕩的鑰匙串。饑餓的火焰灼燒著她的胃,但比饑餓更強烈的,是冰冷的憤怒和殺意。
鎖倉?斷糧?還要勒索?
這是要把所有人都往死路上逼!
她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硬搶?不可能。王翠花身邊隨時跟著幾個狗腿子雜役。告發?誰會管雜役的死活?蘇媚兒的態度已經說明了一切。
必須另想辦法!
一個大膽的計劃在她心中迅速成型。她不再看王翠花那張令人作嘔的臉,默默領了自己那份少得可憐的半合粟米——一把干癟的、帶著霉味的谷粒。她將谷粒小心地藏進懷里,轉身就走,身影沒入雜役院幽暗的通道。
她沒有回柴房,而是如同鬼魅般,在雜役院各處陰暗的角落、狹窄的墻縫、堆積雜物的縫隙間穿行。她的目標,是那些生命力頑強、在磚縫石隙中求存的雜草!尤其是那些根系發達、能夠深入地下、感知力極強的種類!
她蹲在一處墻根下,避開寒風,雙手緊捂胸口木牌,閉上眼,意念沉靜如水,緩緩探向地面,探向那些深埋地下的根系。
“幫我…看看…”一個無聲的、帶著請求的意念,伴隨著木牌涌出的微弱暖流,傳遞向腳下堅韌的草根。
起初是沉默。雜草的意念混沌而微弱。
她并不氣餒,耐心地、一遍遍傳遞著友善的意念和那點微薄的暖流滋養。
終于!
一股微弱卻清晰的回應傳來!是幾株根系極其發達、如同鐵線般堅韌的探地草!它們感受到了林小草意念中的善意和那股奇異的、帶著生機的暖流!
“糧倉…里面…有什么?”林小草的意念指向被鎖死的糧倉方向。
探地草的根須如同最敏銳的探測器,朝著糧倉地下緩緩延伸、感知…
斷斷續續的、模糊的意念碎片反饋回來:
“大…堆…干…香…”
“東…角…多…霉…”
“西…墻…下…空…蟲…”
林小草精神高度集中,仔細分辨著這些碎片信息,在腦海中迅速勾勒:
大堆的、干燥的、散發著谷物香氣的物體——靈谷!
糧倉內部東邊角落,谷物堆積最多,但似乎有些受潮發霉?
西邊墻壁下方,相對空一些,似乎有蟲蛀的痕跡?
一個簡陋卻清晰的糧倉內部存糧分布圖,在她腦海中逐漸成形!
接下來的幾天,林小草如同一個耐心的獵人,利用一切勞作間隙,在不同的角落,與不同的頑強雜草溝通。墻角苔蘚、石縫蕨類、甚至廢棄獸欄邊生命力極強的野草…都成了她的“眼睛”和“耳朵”。她小心翼翼地避開王翠花的眼線,一點一點,拼湊著糧倉內部更詳細的信息:霉變的程度、蟲蛀的范圍、不同區域谷物的飽滿程度…
同時,她也留意著雜役們的情緒。饑餓如同毒藥,侵蝕著每個人的理智。絕望的眼神越來越多,私下里的抱怨和咒罵也越來越頻繁。王翠花每日抱著鑰匙串,像守財奴一樣巡視糧倉,享受著她那點可憐的權力帶來的快感,對即將爆發的危機渾然不覺。
時機…快成熟了。
這天深夜,林小草沒有睡。她找來一小塊相對平整、被煙火熏黑的墻壁。又用白天撿到的、一塊尖銳的石片,沾著冰冷的泥水,在熏黑的墻面上,開始極其小心地刻畫。
沒有光,只有窗外慘淡的月光。她全憑記憶和觸感,用簡單的線條勾勒出糧倉的內部輪廓,然后,用不同的符號和長短不一的線條,標注出她通過雜草感知到的存糧分布:
東角:一堆密集的短線(代表谷物多,但旁邊畫了幾個小霉點)
西墻:稀疏的短線(谷物少,有蟲蛀痕跡)
中央:中等密集的短線
角落:一個叉(代表空置區域)
一幅簡陋卻清晰的“糧圖”,在冰冷的墻壁上逐漸顯現。
畫完最后一筆,林小草吹干泥水,看著墻上的“糧圖”,冰冷的眼眸深處,燃起了一簇跳動的火焰。
第二天清晨,當雜役們再次聚集在糧倉前,麻木地等待那半合霉谷時,有人無意間瞥見了那面被熏黑的墻壁。
“咦?那是什么?”
“好像是…倉庫?”
“里面畫的…是谷子?”
“東邊多,西邊少?還發霉了?”
“真的假的?”
竊竊私語聲迅速蔓延。饑餓的人群如同干柴,被這幅突然出現的“糧圖”瞬間點燃!
“王翠花不是說存糧不多嗎?這圖上畫的東邊堆滿了!”
“怪不得只給半合!她自己克扣了!”
“西邊有蟲蛀?發霉了還給我們吃?這是要害死我們啊!”
“鎖著倉不讓人看!就是心里有鬼!”
“把鑰匙交出來!”
“打開糧倉!”
憤怒的聲浪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麻木的堤壩!被饑餓和欺騙逼到絕境的雜役們,赤紅著眼睛,如同憤怒的獸群,朝著站在糧倉前、臉色煞白的王翠花涌了過去!
“你們…你們想造反嗎?!”王翠花驚恐地尖叫著,死死護住腰間的鑰匙串,聲音因為恐懼而變調,“圖…圖是假的!是妖女!是林小草畫的!她想害我!別信她!”
然而,此刻的辯解蒼白無力。“糧圖”的出現,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徹底點燃了積壓已久的民怨!沒有人再相信王翠花!饑餓和憤怒的火焰,已經燒毀了所有的理智和恐懼!
林小草站在洶涌人群的外圍,冷冷地看著王翠花被憤怒的人群包圍、推搡、撕扯,如同驚濤駭浪中的一葉破舟。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雙冰冷的眼眸深處,倒映著這場由她親手點燃的、燎原的怒火。
鎖倉?
斷生?
王翠花,這把火,燒得可還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