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剛蒙蒙亮,渝天祎就醒了。
他幾乎徹夜未眠,鐵劍的冰涼透過布料滲進掌心,成了漫漫長夜里唯一的慰藉。客房的窗簾沒拉嚴,一道淺金色的光從縫隙里鉆進來,在地板上投出細長的亮帶。遠處傳來規律的“滴滴”聲,像是某種水鳥的啼鳴,卻比鳥聲更尖銳、更密集。
胡小蝶還在睡,眉頭微蹙,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渝天祎起身時動作極輕,生怕驚擾了她。他走到窗邊,小心翼翼撥開窗簾一角——外面的景象再次讓他屏住了呼吸。
樓下車水馬龍,那些沒有輪子的“馬車”(楊陽昨晚說這叫汽車)排成長隊,在畫著白線的路上緩緩移動,車頭上的燈像流動的光點。穿著各色衣裳的人步履匆匆,有的手里拿著發亮的板子低頭看著,有的耳朵里塞著細細的線,嘴里還哼著不成調的曲子。更讓他心驚的是,幾個穿著橙色背心的人正站在路邊,手里握著能噴出水流的鐵管沖刷地面,水柱在空中劃出弧線,落在地上濺起水花。
“這就是……楊陽說的星城市中心?”渝天祎喃喃自語。師父曾說世間有“巧奪天工”之物,可眼前這些景象,已經超出了他對“巧”的所有想象。
“醒這么早?”
身后傳來楊陽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慵懶。渝天祎轉過身,看見她穿著寬松的淺藍色衣裳,頭發隨意地扎在腦后,手里端著兩個白色的杯子,熱氣從杯口裊裊升起。
“睡不著。”他如實回答。
楊陽把其中一個杯子遞過來:“嘗嘗這個,熱牛奶,暖胃。”
渝天祎接過杯子,指尖觸到溫熱的陶瓷,這才發現昨晚沒注意,楊陽家的杯子竟有好幾種樣式,這個上面印著毛茸茸的卡通動物,和他認知里的“器皿”截然不同。他抿了一口,奶味醇厚,帶著淡淡的甜味,和山里的羊奶味道很不一樣。
“小蝶還沒醒?”楊陽朝床上看了一眼。
“嗯,讓她多睡會兒。”渝天祎放下杯子,“楊陽姑娘,今天……”
“叫我楊陽就行。”她擺了擺手,“今天先帶你們去買身合適的衣服,再辦兩張臨時身份證明,不然出門寸步難行。對了,還要教你們用手機,現在這社會,沒手機可不行。”
渝天祎聽得一頭霧水:“身份證明?手機?”
“就是證明你們是誰的東西,相當于你們那兒的路引吧。”楊陽盡量用他能理解的說法解釋,“手機就是昨晚那個發亮的板子,能通話、付錢、查東西,用處大著呢。”
他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心里卻更亂了。這個世界的規則太多,每一樣都透著陌生。
這時胡小蝶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見楊陽時還有些茫然,幾秒后才想起昨晚的事,臉頰微微泛紅:“楊陽姑娘……”
“醒啦?快去洗漱吧,浴室里有新的牙刷毛巾。”楊陽笑著指了指門口,“不會用的話我教你。”
胡小蝶點點頭,起床時動作還有些拘謹。她看到渝天祎身上的短袖長褲,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同樣的衣服,手指不自覺地絞著衣角。這身衣服很舒服,可總讓她覺得不自在,像是偷穿了別人的東西。
等兩人洗漱完畢,楊陽已經準備好了早餐——幾片面餅(她說是吐司),煎得金黃的雞蛋,還有一袋密封的牛奶。胡小蝶學著渝天祎的樣子拿起吐司,咬了一小口,松軟的口感讓她眼睛亮了亮。
“好吃吧?這是全麥的,健康。”楊陽咬著吐司含糊道,“快吃,吃完我們早點出發,避開早高峰。”
“早高峰?”渝天祎又抓住一個新詞。
“就是早上大家都上班,人特別多的時候。”楊陽拿出手機劃了兩下,“你看,現在路上已經堵得厲害了。”
渝天祎湊過去,屏幕上是實時的路況圖,紅色的線條像蚯蚓一樣纏繞著,代表擁堵。他咋舌,這可比山下鎮上趕集時熱鬧多了。
吃完飯,楊陽換了身牛仔長褲和白色T恤,背上一個黑色的包:“走吧。”
三人出了門,電梯門滑開時,胡小蝶還是下意識地往渝天祎身后躲了躲。電梯里還有另外幾個人,都低頭看著手機,沒人注意他們。隨著“叮”的一聲輕響,電梯開始下降,胡小蝶緊緊攥著渝天祎的衣袖,直到走出單元樓才松開。
小區里種著許多她叫不出名字的花草,幾個老人在慢悠悠地散步,還有穿著運動服的年輕人戴著耳機跑步。陽光穿過樹葉灑在地上,光影斑駁,倒有幾分像山里的清晨。
“這邊走。”楊陽帶著他們往小區門口走,“我們先去地鐵站,坐地鐵去市中心最快。”
“地鐵?”渝天祎敏銳地抓住重點,“是在地下走的鐵?”
楊陽被他逗笑了:“差不多吧,就是在地下隧道里跑的列車,速度很快。”
到了地鐵站,渝天祎和胡小蝶徹底看呆了。寬敞明亮的大廳里,無數人在自動售票機前排隊,屏幕上閃爍著線路圖,廣播里傳來清晰的報站聲。墻壁是光滑的白色瓷磚,頭頂的燈亮得晃眼,比家里的燭火亮上百倍。
“來,我教你們買票。”楊陽走到售票機前,“看好了,先選目的地,再選張數,然后投錢或者掃碼……”
她一邊說一邊操作,很快吐出三張藍色的卡片。“拿著,等下刷這個進站。”
過閘機時,胡小蝶看著前面的人刷卡后,欄桿自動打開,嚇得不敢動。楊陽笑著拉了她一把:“別怕,跟著我走。”
進了站臺,呼嘯的風聲越來越近,一列銀色的列車疾馳而來,穩穩地停在面前,車門“唰”地滑開。胡小蝶被這龐然大物驚得后退一步,渝天祎下意識地將她護在身后,警惕地盯著列車。
“快上車,門要關了。”楊陽拉著他們往里走。
車廂里人不算多,他們找了個空位坐下。胡小蝶緊緊挨著渝天祎,眼睛卻忍不住打量四周。對面座位上,一個媽媽正拿著手機給孩子看動畫片,屏幕里色彩鮮艷的畫面和歡快的音樂,讓她想起村里的說書先生。
“這鐵盒子跑得真快。”胡小蝶小聲對渝天祎說,聲音里帶著驚嘆。
“嗯。”渝天祎應著,目光卻落在窗外。隧道里的燈飛速后退,連成一片模糊的光帶,像極了那晚將他們卷走的白光。他下意識地摸了摸懷里的碎星石,玉佩安安靜靜的,沒有任何反應。
到了市中心,走出地鐵站,兩人更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說不出話。高樓大廈鱗次櫛比,直插云霄,玻璃幕墻反射著陽光,刺眼得讓人不敢直視。街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巨大的電子屏幕上播放著廣告,聲音傳遍整條街道。
“這……這比京城還要繁華吧?”胡小蝶喃喃道。她小時候聽師父說過,京城是天下最繁華的地方,可眼前的景象,已經超出了她對“繁華”的想象。
楊陽笑了笑:“星城只是二線城市,比這繁華的地方多著呢。先去買衣服,前面有家商場。”
進了商場,空調的冷氣撲面而來,和外面的熱浪形成鮮明對比。胡小蝶打了個哆嗦,渝天祎立刻脫下自己的外套想給她披上,卻被楊陽攔住了:“沒事,一會兒就適應了。”
商場里的衣服琳瑯滿目,掛在明亮的燈光下,款式多得讓兩人眼花繚亂。導購員熱情地迎上來:“您好,想看點什么?”
“給他們倆選身合適的衣服,休閑點的。”楊陽指了指渝天祎和胡小蝶。
導購員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掃了一圈,雖然他們穿的衣服不算舊,但款式明顯過時,而且和商場的氛圍格格不入。她臉上的熱情淡了些,但還是禮貌地領著他們去了男裝區。
“這件T恤不錯,純棉的,穿著舒服。”導購員拿起一件灰色的T恤。
渝天祎接過,布料柔軟,比身上這件更輕薄。他看了看價格標簽,上面的數字讓他瞳孔一縮——三百九十八。他不知道這貨幣的購買力,但直覺告訴他,這很貴。
“楊陽姑娘,這……”
“沒事,我來買。”楊陽看出他的顧慮,直接道,“選你喜歡的就行。”
渝天祎還想說什么,卻被胡小蝶拉了拉衣角。她朝他搖了搖頭,示意他別推辭。
最后,渝天祎選了兩件T恤、一條牛仔褲和一雙運動鞋,胡小蝶則選了一條淺藍色的連衣裙和一雙白色的鞋子。試衣服的時候,渝天祎看著鏡子里穿著牛仔褲和運動鞋的自己,只覺得陌生。牛仔褲很貼身,活動起來卻很方便,比他的粗布長褲舒服多了。
胡小蝶從試衣間出來時,楊陽眼前一亮。淺藍色的連衣裙襯得她皮膚白皙,長發披在肩上,原本帶著惶恐的臉上多了幾分清秀,像朵剛出水的蓮花。
“真好看。”楊陽由衷地贊嘆。
胡小蝶的臉頰瞬間紅了,低下頭小聲道:“謝謝。”
買完衣服,楊陽又帶他們去了派出所辦臨時身份證明。工作人員看著渝天祎和胡小蝶的資料(楊陽臨時編的,說他們是偏遠山區來的,證件丟失),眼神里滿是懷疑,但在楊陽的耐心解釋下,還是給他們辦了證明。
走出派出所,胡小蝶長長舒了口氣:“剛才那個人看我們的眼神,好嚇人。”
“沒事,辦了證明就好多了。”楊陽看了看時間,“快中午了,我們去吃點東西吧,我知道有家店的面特別好吃。”
她說的店就在附近的商場里,裝修得古色古香,墻上掛著水墨畫,竟讓渝天祎和胡小蝶有了一絲熟悉感。服務員端上來的面碗很大,里面的面條勁道,湯汁濃郁,還臥著一塊大大的排骨。
“快吃,這是招牌排骨面。”楊陽拿起筷子,“這家店味道很正宗,我經常來。”
渝天祎和胡小蝶確實餓了,拿起筷子大口吃起來。熱氣騰騰的面條驅散了心里的不安,也讓他們對這個陌生的世界多了一絲接納。
吃到一半,胡小蝶忽然指著窗外,小聲道:“天祎哥,你看那個。”
渝天祎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個穿著黑色外套的男人正站在街角,帽檐壓得很低,正朝他們這邊看。四目相對的瞬間,男人迅速轉過頭,快步走進了旁邊的小巷。
“怎么了?”楊陽也抬頭看了看,“沒什么啊。”
“那個人……”渝天祎皺起眉,“他一直在看我們。”
“可能是你看錯了吧,這街上人多,難免有人會看過來。”楊陽不以為意,“快吃吧,面要涼了。”
渝天祎卻沒再動筷子。剛才那個男人的眼神,帶著一種審視和探究,讓他很不舒服,像極了山里那些盯著獵物的狼。他放下筷子,沉聲道:“楊陽,我們快點吃完走吧。”
楊陽見他神色嚴肅,也沒再多問,點了點頭:“好。”
吃完飯,楊陽本來想帶他們去公園逛逛,卻被渝天祎拒絕了。“我們還是先回去吧,我想再想想回去的事。”他說。
楊陽看他臉色不好,只好答應:“行,那我們就先回去。”
回去的路上,渝天祎一直留意著周圍,卻沒再看到那個黑衣男人。地鐵里人很多,擠得他們幾乎站不穩,胡小蝶緊緊抓著渝天祎的胳膊,臉上滿是緊張。
回到家,關上門的那一刻,渝天祎才松了口氣。楊陽倒了兩杯水遞過來:“怎么了?一路上都怪怪的。”
渝天祎接過水杯,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剛才在面館外面,有個人一直在盯著我們看,眼神很奇怪。”
“是不是你太敏感了?”楊陽皺起眉,“你們剛來,對什么都警惕,很正常。”
“但愿是吧。”渝天祎沒再多說,但心里的不安卻越來越強烈。
胡小蝶坐在沙發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衣角:“天祎哥,你說……會不會是師父說的那些人?”
渝天祎心中一緊。師父臨終前曾說過,碎星石的秘密不能讓外人知道,否則會招來殺身之禍。難道那些人也追到這個世界來了?
“別胡思亂想。”他壓下心頭的不安,安慰道,“可能只是巧合。”
楊陽沒聽懂他們在說什么:“你們說的那些人,是什么人?”
渝天祎沉默片刻,決定還是告訴她一些事:“楊陽,我們不是普通的古人。我師父是玄清觀的觀主,碎星石是觀里的寶物,據說能穿梭時空。但也有很多人想要得到它,為此不擇手段。”
楊陽聽得目瞪口呆:“所以……有人在追殺你們?”
“不確定,但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渝天祎沉聲道,“以后我們出門,要多加小心。”
楊陽點了點頭,臉上也多了幾分凝重。她以前只在電視劇里看過這種情節,沒想到會發生在現實中。
下午,楊陽開始教他們用手機。她給渝天祎和胡小蝶各買了一部便宜的智能手機,耐心地教他們解鎖、打電話、發信息、用微信。
“這個綠色的圖標就是微信,能發消息,還能視頻通話,就像面對面說話一樣。”楊陽演示著,“你看,這樣按住說話,松開就能發出去了。”
胡小蝶學得很認真,手指在屏幕上戳來戳去,像在玩什么新奇的玩具。渝天祎則更關注手機的其他功能,當楊陽告訴他,用手機就能查到很多信息時,他眼睛一亮:“那能查到碎星石嗎?”
楊陽在搜索欄里輸入“碎星石”,跳出的結果大多是小說和游戲里的設定,還有一些奇石的圖片,沒有一個和他們的碎星石相符。“看來查不到。”她有些無奈。
渝天祎的眼神暗了暗,卻并不意外。碎星石的秘密,哪能這么輕易被查到。
傍晚的時候,楊陽接到一個電話,是她哥打來的,說晚上要回家吃飯。
“我哥回來了,他叫楊明,是做程序員的,人挺好的,就是有點宅。”掛了電話,楊陽對他們說,“你們別緊張,我跟他說過你們的事了。”
“你跟他說了我們是……”渝天祎有些擔心。
“嗯,我跟他說了你們的情況,他雖然覺得不可思議,但還是相信我的。”楊陽笑著說,“他還說,說不定能從歷史資料里找到點線索呢。”
聽到“歷史資料”四個字,渝天祎的心又提了起來。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有他們那個時代的記錄,或許能找到回去的線索。
晚上七點多,門開了,一個穿著格子襯衫、戴著黑框眼鏡的年輕男人走了進來,手里還提著一個電腦包。他看到沙發上的渝天祎和胡小蝶,愣了一下,隨即朝他們笑了笑:“你們就是我妹說的……客人吧?我是楊明。”
“楊大哥好。”渝天祎站起身,胡小蝶也跟著站起來,有些拘謹地低下了頭。
“別客氣,坐吧。”楊明放下電腦包,走到楊陽身邊,“爸媽今晚不回來?”
“嗯,他們出差了,下周才回來。”楊陽接過他手里的包,“快去洗手,我做了晚飯。”
楊明洗了手出來,坐在渝天祎對面,上下打量了他幾眼,又看了看胡小蝶,忽然笑道:“說實話,我還是第一次見‘古人’,感覺像在做夢。”
渝天祎沒說話,只是看著他。這個叫楊明的男人,眼神很清澈,不像有惡意的樣子。
“哥,你別嚇到他們。”楊陽端著菜從廚房出來,“快吃飯吧,有你愛吃的紅燒肉。”
飯桌上,楊明問了他們很多關于過去的事,渝天祎撿了些能說的告訴了他,比如他們住的玄清觀,山里的生活,還有師父的事。楊明聽得很認真,時不時點點頭,還拿出手機記下來。
“你們說的玄清觀,我查了很多資料,都沒有記載。”楊明放下筷子,“不過歷史上確實有很多道觀因為戰亂或者其他原因消失了,說不定玄清觀就是其中之一。”
“那……我們那個時代,有沒有留下什么記錄?”胡小蝶忍不住問。
“你們知道自己是哪個朝代的嗎?”楊明反問。
渝天祎搖了搖頭:“我們不知道現在是什么朝代,只知道師父說過,當今皇帝年號是‘啟元’。”
“啟元?”楊明皺起眉,拿出手機查了查,“歷史上沒有啟元這個年號,至少正史里沒有記載。難道是某個割據政權的年號?或者……是更久遠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