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鐘余韻在山谷間蕩開時,渝天祎的指尖還殘留著地圖粗糙的觸感。胡小蝶已經(jīng)跑過棧道轉(zhuǎn)角,布包上的流蘇掃過石階,驚起幾只停在青苔上的灰雀。
“等等我。”他加快腳步,兜里的半張地圖隨著動作輕輕摩擦掌心。方才在石橋上回頭望見的道觀輪廓,此刻已被翻涌的云海徹底吞沒,仿佛那座曾見證無數(shù)秘密的玄清觀,從未在這世間存在過。
“天祎哥,你看!”胡小蝶突然停在棧道盡頭,指著前方的石階。晨光穿過云層,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兩串并行的腳印從石階頂端延伸下來,一串是成年男子的布鞋印,另一串小巧的,竟與胡小蝶腳上的草鞋紋路完全吻合。
“這腳印是新的。”林默蹲下身,指尖撫過鞋印邊緣的濕泥,“像是剛有人從山上下來,又折了回去。”他抬頭望向石階頂端,那里云霧繚繞,隱約能看到半截褪色的杏黃旗,旗面上繡著的太極圖案已被風(fēng)雨侵蝕得只剩輪廓。
楊明突然“咦”了一聲,指著腳印旁的草叢:“那是什么?”
幾株被踩倒的狗尾草間,躺著枚青銅鈴鐺,鈴舌上纏著半根紅繩。胡小蝶拾起來時,鈴鐺突然發(fā)出一陣細(xì)碎的顫音,聲音里竟夾雜著微弱的喘息,像是有人在很遠(yuǎn)的地方呼救。
“這是玄清觀的平安鈴。”她指尖摩挲著鈴鐺上的刻紋,那紋路與七星池底的星圖隱隱相合,“師父說每個弟子入門時都會領(lǐng)一枚,丟了會遭天譴。”話音未落,鈴鐺突然劇烈震動,紅繩“啪”地斷裂,鈴舌墜落在地,滾出老遠(yuǎn)。
眾人順著鈴舌滾動的方向望去,發(fā)現(xiàn)棧道盡頭的巖壁上有道不起眼的裂縫。裂縫里嵌著塊松動的石磚,磚縫中露出半張黃紙,紙上似乎畫著什么圖案。
“楊陽,借你的登山鎬用用。”林默接過工具,幾下撬開石磚。裂縫后竟是條僅容一人通過的暗道,一股混合著檀香與鐵銹的氣味從里面飄出來。暗道兩側(cè)的巖壁上,每隔幾步就嵌著盞長明燈,燈芯發(fā)出幽綠的光,照亮了地上散落的符紙——那些符紙燒得只剩殘角,上面的朱砂咒文卻與林默之前點(diǎn)燃的“水”字符一模一樣。
“這里通向哪里?”楊明的聲音有些發(fā)顫,他注意到巖壁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名字,最上面一行是“石承宇”,下面緊跟著“石清玄”,而在最底端,“渝天祎”三個字墨跡未干,像是剛刻上去的。
胡小蝶突然抓住渝天祎的手腕,她的指尖冰涼:“天祎哥,你看那盞燈。”
暗道深處的最后一盞長明燈下,跪著個穿玄清觀道袍的人影。那人背對著他們,手里捧著個黑木匣子,匣蓋縫隙中透出暗紅的光。當(dāng)眾人走近時,那人突然轉(zhuǎn)過身,兜帽滑落,露出張布滿皺紋的臉——竟是玄清觀的清玄道長。
“師父!”胡小蝶驚呼著上前,卻被清玄道長抬手?jǐn)r住。老人的眼睛渾濁不堪,瞳孔里布滿蛛網(wǎng)般的血絲,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那里插著半截桃木劍,劍穗上的鈴鐺與胡小蝶撿到的那枚一模一樣。
“別碰他。”林默突然拽住胡小蝶,打火機(jī)“咔噠”一聲亮起,火苗照亮了清玄道長腳下的地面——那里刻著個巨大的星紋陣,老人的血正順著陣眼緩緩滲入巖石,“他被星紋控制了。”
清玄道長沒有說話,只是緩緩打開黑木匣子。匣中鋪著塊暗紅色的絨布,上面擺著半張地圖,與渝天祎兜里的那半張正好能拼合。當(dāng)兩張地圖靠近時,朱砂繪制的北斗七星突然發(fā)出紅光,星圖中央的缺口處,浮現(xiàn)出一行小字:“天璣藏影,七星泣血。”
“這是……石家的密道圖。”渝天祎的指尖剛觸到地圖,腦海中突然閃過無數(shù)破碎的畫面:暗格里的錦盒、青銅鏡中石承影的臉、轉(zhuǎn)生池底水晶棺里的少年……這些畫面像被打碎的玻璃,刺痛著太陽穴。
清玄道長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他抬起桃木劍指向胡小蝶,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響。胡小蝶慌忙后退,卻不小心撞在巖壁上,腰間的布包滑落,里面的東西散落一地——除了半塊銅鏡,還有個巴掌大的木雕,雕的是只銜著七星的貓頭鷹,正是夜梟的模樣。
“這木雕……”石磊的聲音突然從暗道入口傳來。眾人回頭,只見他渾身是血,左臂不自然地扭曲著,后背的星紋胎記泛著黑氣,“是我哥小時候刻的。”他踉蹌著走進(jìn)來,手里拎著個沾滿血污的布包,“我在祭壇找到的,里面有樣?xùn)|西你們必須看看。”
布包打開的瞬間,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里面裝著的,竟是顆被黑布包裹的頭顱,頭顱的左眼眶里沒有眼球,只有個旋轉(zhuǎn)的星紋胎記——正是夜梟的頭。
“他不是傀儡。”石磊的聲音帶著哭腔,他撕開夜梟的衣領(lǐng),露出頸后刻著的“影”字,“這是影閣死士的標(biāo)記。三年前替我死的,根本不是我哥,是影閣找來的替身。”他指向清玄道長腳下的星紋陣,“真正的夜梟,早就被石家歷代家主的執(zhí)念控制了,他一直在利用我們打開裂隙。”
話音未落,清玄道長突然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尖叫,桃木劍猛地刺入自己的胸口。他的身體在星紋陣中迅速干癟,化作一縷黑煙鉆進(jìn)黑木匣子。匣中的地圖突然自動拼合,紅光閃爍間,星圖中央的缺口處浮現(xiàn)出天璣峰的全貌,山峰頂端赫然畫著座從未見過的宮殿——“歸墟殿”。
“歸墟殿是石家的禁地。”石磊指著地圖上的標(biāo)記,“我爹生前說過,那里封印著石家最大的秘密。”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咳出的血落在地圖上,染紅了“歸墟殿”三個字,“星紋反噬越來越厲害了,我撐不了多久……你們必須在子時前找到歸墟殿,否則裂隙會徹底打開。”
胡小蝶突然抓起地上的木雕,貓頭鷹的眼睛里竟嵌著顆細(xì)小的水晶。她將水晶對著長明燈的光,水晶投射出的影子落在巖壁上,組成一行模糊的字:“鏡碎魂歸,影隨心動。”
“是銅鏡!”渝天祎突然想起七星池邊拼合的青銅鏡,“石承影說過,他的魂魄附在鏡子里。如果我們能找到完整的銅鏡,或許能知道真相。”
林默卻搖了搖頭,他撿起地上的符紙殘角,拼湊起來后發(fā)現(xiàn)上面的咒文并非“水”字,而是“破”字:“這是破陣符。有人在暗中幫我們,可這個人到底是誰?”
就在這時,暗道入口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個穿粗布短打的少年拎著竹籃站在那里,左眼眶的星紋胎記滲出黑血——竟是本該被石磊揭穿的“夜梟”。
“別緊張。”少年摘下草帽,露出與石磊一模一樣的臉,只是他的右耳后有顆朱砂痣,“我才是夜梟。”他掀開竹籃,里面躺著半塊銅鏡,正好能與胡小蝶的那半塊拼合,“三年前被封印的是我,剛才在三清殿的是影閣用傀儡術(shù)做的替身。”
石磊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不可能!我哥右耳后沒有痣……”
“那是因?yàn)槟阌涘e了。”夜梟冷笑一聲,從懷里掏出個銀鎖,鎖面上刻著“承影”二字,“這是石家繼承人的信物,當(dāng)年爹把它給了我,你一直以為自己才是繼承人,對不對?”
渝天祎突然感到一陣眩暈,腦海中浮現(xiàn)出水晶棺里少年的臉——那少年的右耳后,也有顆朱砂痣。
“你到底是誰?”他攥緊兜里的地圖,星圖中央的臉?biāo)坪踝兊们逦饋怼?/p>
夜梟沒有回答,只是將半塊銅鏡拋給胡小蝶。當(dāng)兩塊銅鏡拼合的瞬間,青銅鏡突然爆發(fā)出刺眼的光芒,鏡中浮現(xiàn)出石承影的身影,他胸口的星紋正在緩緩旋轉(zhuǎn)。
“裂隙已經(jīng)開始打開了。”石承影的聲音帶著回聲,“歸墟殿里有能徹底封印裂隙的鑰匙,但需要石家血脈和影閣殘魂共同獻(xiàn)祭才能啟動。”他看向渝天祎,“你體內(nèi)既有石家血脈,又有影閣殘魂,只有你能做到。”
銅鏡突然劇烈震動,石承影的影像開始扭曲:“小心……真正的敵人是……”話音未落,鏡面“咔嚓”裂開,無數(shù)黑影從裂縫中涌出,為首的正是清玄道長,他胸口的星紋已經(jīng)變成純黑色。
“抓住他們!”清玄道長嘶吼著撲上來,桃木劍上纏繞著黑霧。林默甩出甩棍迎上去,卻被黑霧纏住手腕,甩棍瞬間凍成冰塊。
“快走!”夜梟突然將石磊推向暗道深處,“歸墟殿的入口在星紋陣下面,我來擋住他們!”他拽下脖子上的玉佩,正是第七枚碎星石,“把這個交給渝天祎,他需要它。”
石磊還想說什么,卻被胡小蝶拽著沖進(jìn)暗門。渝天祎最后回頭望了一眼,只見夜梟被無數(shù)黑影包圍,他舉起碎星石,身體突然爆發(fā)出白光,與黑影同歸于盡。
暗門后是條向下的石階,石階兩側(cè)的巖壁上刻滿了星圖,每顆星星的位置都與地圖上的北斗七星一一對應(yīng)。走到石階盡頭,眼前突然開闊起來——這里竟是座巨大的溶洞,洞頂懸掛著無數(shù)鐘乳石,石尖上凝結(jié)的水珠滴落,在地面的水洼中濺起漣漪,倒映出漫天星辰。
“這是……歸墟殿?”楊明的聲音在溶洞中回蕩,他指著溶洞中央的石臺,上面擺著個青銅鼎,鼎中插著柄桃木劍,劍穗上的鈴鐺與胡小蝶撿到的那枚一模一樣。
胡小蝶走上前,剛要拿起桃木劍,石臺突然開始震動,地面的水洼中浮現(xiàn)出星紋陣,陣眼處緩緩升起個水晶棺——正是渝天祎在轉(zhuǎn)生池底看到的那具,棺中的少年右耳后,朱砂痣在水光中若隱若現(xiàn)。
“打開它。”石磊的聲音帶著顫抖,他的后背星紋已經(jīng)蔓延到脖頸,“里面有石家的詛咒源頭。”
渝天祎深吸一口氣,推開水晶棺蓋。棺中的少年突然睜開眼睛,瞳孔里布滿星紋:“你終于來了,弟弟。”
“弟弟?”渝天祎愣住了。
“我們是雙胞胎。”少年笑了笑,抬手撫摸自己的右耳后,“當(dāng)年石家滅門時,你被影閣搶走,我被清玄道長藏進(jìn)轉(zhuǎn)生池。他用傀儡術(shù)復(fù)制了你的身體,讓你在玄清觀當(dāng)替身,就是為了保護(hù)你不被詛咒反噬。”
少年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石家歷代家主的執(zhí)念,其實(shí)是想讓我們兄弟合體,用兩人的血脈和魂魄徹底封印裂隙。但影閣想利用這個機(jī)會打開裂隙,釋放被封印的殘魂。”他指向青銅鼎,“鼎里是我們的魂魄,只有讓魂魄歸位,才能啟動封印。”
胡小蝶突然驚呼一聲,她發(fā)現(xiàn)溶洞頂端的鐘乳石正在往下滲血,血珠滴落在水洼中,星紋陣的光芒越來越亮:“子時快到了!”
渝天祎看向水晶棺中的少年,又看了看石磊痛苦的表情,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掏出兜里的地圖,將七枚碎星石按星圖位置擺在地上,然后拿起青銅鼎中的桃木劍,劃破自己的手掌。
“你要干什么?”胡小蝶想阻止他,卻被楊明拉住。
“石承影說過,封印需要獻(xiàn)祭。”渝天祎的血滴在碎星石上,星圖突然發(fā)出紅光,“但他沒說必須獻(xiàn)祭活人。”他將自己的血滴在水晶棺中的少年眉心,“這具身體里有我的一半魂魄,現(xiàn)在該還給你了。”
少年的身體漸漸變得凝實(shí),他握住渝天祎的手,兩人的手掌心同時浮現(xiàn)出星紋:“謝謝你,弟弟。”
隨著最后一滴血落下,整個溶洞突然劇烈震動。地面的星紋陣與洞頂?shù)溺娙槭M成完整的星圖,七枚碎星石發(fā)出刺眼的光芒,將所有黑影吸入其中。水晶棺中的少年化作一道光,與青銅鼎中的魂魄合二為一,鉆進(jìn)星圖中央。
“裂隙關(guān)閉了。”胡小蝶看著星圖漸漸隱沒在巖壁中,淚水突然滑落,“天祎哥,你看!”
渝天祎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掌心,星紋正在緩緩消失。而石磊后背的星紋,也褪去了黑色,變成淡淡的印記。
溶洞開始崩塌,眾人慌忙往外跑。跑出暗道時,朝陽正好從云海中升起,照亮了天璣峰的全貌——玄清觀的輪廓在晨光中若隱若現(xiàn),觀門前的并蒂蓮開得正盛,花瓣上的露珠折射出七彩的光。
“我們該走了。”林默拍了拍渝天祎的肩膀,打火機(jī)“咔噠”一聲點(diǎn)燃,“山下的車還在等我們。”
渝天祎最后望了眼玄清觀,突然發(fā)現(xiàn)觀門前的石階上,站著個穿粉色衣裙的少女,正朝他揮手。他剛想上前,少女卻化作一縷煙,消散在晨光中。
“她在跟你道別呢。”胡小蝶遞給他一塊玉佩,正是第七枚碎星石,“夜梟讓我交給你的,他說你會需要它。”
渝天祎握緊玉佩,突然覺得腦海中少了些什么,又多了些什么。他摸了摸口袋,那張拼合的地圖還在,只是上面的字跡已經(jīng)模糊,只剩下“裂隙開閉,皆在人心”八個字清晰可見。
“走吧。”他笑著跟上眾人的腳步,山風(fēng)拂過,帶著并蒂蓮的清香。遠(yuǎn)處的晨鐘聲再次響起,一下,又一下,像是在訴說某個未完的故事。
而在天璣峰深處,歸墟殿的溶洞中,水晶棺里躺著個穿道袍的少年,面容與渝天祎一模一樣。他的右耳后,朱砂痣在黑暗中隱隱發(fā)光,仿佛在等待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