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觀的冰化透時,荷塘里的并蒂蓮已綻得半開。
胡小蝶蹲在池邊淘米時,指尖總蹭到花瓣上的星燼。那金色的粉末沾在瓷盆里,混著清水晃出細碎的光,像把揉碎的星星。池底新冒的綠芽也帶著星紋,葉片卷著層薄銀,是夜梟的蓮子發的芽——自上月埋進土里,這芽就長得瘋快,卻始終蜷著不肯舒展,像只怯生生的眼睛。
“觀主,山下書畫店送來幅畫。”阿竹抱著個卷軸穿過拱門,木屐踩在青石板上嗒嗒響,“石磊先生說畫里的荷塘會自己變顏色,讓您快去看看。”
胡小蝶擦了擦手,看見卷軸上題著“歸墟春意圖”。展開的瞬間,她突然攥緊了衣角——畫中荷塘中央浮著盞青銅燈,燈芯里的人影正在揮手,右耳后的朱砂痣紅得像團火,竟與渝天祎分毫不差。
“這畫是今早放在店門口的。”石磊的聲音從畫軸后傳來,他手里捧著個硯臺,硯底刻著北斗七星,“墨汁里混著星石粉,我試過了,用這硯臺蘸水點畫,燈芯的人影會動。”
胡小蝶剛要用指尖去碰畫中的燈盞,硯臺突然滲出墨汁,在宣紙上暈出條黑色的河。河面上飄著片柳葉,葉尖坐著個小小的人影,正舉著半塊碎星石,石上刻著“清”字。
“清玄道長……”她想起歸墟殿里主母未說完的話,突然明白渝天祎為何總說裂隙里藏著真相——那真相定與當年的清玄道長有關。
話音未落,荷塘里的并蒂蓮突然劇烈搖晃,花瓣上的星燼簌簌落下,在水面拼出張人臉。那臉左眼纏著繃帶,右耳后凝著朱砂痣,正對著畫中的燈盞伸手,像要從畫里走出來。
“他在引我們去歸墟殿。”石磊突然按住她的肩,硯臺里的墨汁已凝成星圖,搖光位的紅點正在閃爍,“畫軸背面寫著字。”
胡小蝶翻轉畫軸,看見行淡金色的小字:“燈燼藏魂,春至歸位。”墨跡未干,像是剛寫上去的。
歸墟殿的石門縫里滲著綠光。推開門時,胡小蝶發現暗格里的襁褓竟回來了,只是襁褓上的并蒂蓮繡紋變成了黑色,針腳里纏著銀色的發絲——那是星燼燈的燈芯,主母的發絲。
“不對勁。”石磊突然指向水晶棺,棺蓋上的星紋正在游走,像條活的蛇,“上次來還沒有這些紋路。”
胡小蝶湊近細看,發現星紋里嵌著無數細小的燈盞,每個燈芯都浮著人影:有石家滅門案的死者,有影閣的殘魂,還有個穿道袍的老者,正舉著匕首刺向主母的后背——那是清玄道長。
“原來當年是主母自己撞上去的。”她捂住嘴,突然想起渝天祎咳血時說的話,“清玄道長是被冤枉的。”
水晶棺突然劇烈震動,棺蓋裂開條縫,里面涌出無數黑色的羽毛。羽毛在空中凝成只貓頭鷹,爪下抓著塊星石,石上刻著“影”字,正是夜梟化作的那顆黑色蓮子所化。
“你們終于來了。”貓頭鷹的左眼燃著綠火,羽毛間滲出墨汁,在地上拼出個“閣”字,“影閣的星核雖被封印,閣主的殘魂卻藏在歸墟殿的地基里,只要用清玄道長的血獻祭,就能重開影閣。”
胡小蝶揮劍砍去時,貓頭鷹突然化作團黑煙,鉆進棺底的暗格。暗格深處傳來齒輪轉動的聲音,水晶棺緩緩升起,露出底下的密室,密室中央浮著盞青銅燈——那是星燼燈的另一半,燈座上刻著“清”字。
“這才是完整的星燼燈。”夜梟的聲音從密室里傳來,綠光中浮出血色的咒文,“主母當年將燈盞劈成三塊,塊藏在你體內,塊給了渝天祎,最后塊……封印著閣主的殘魂。”
胡小蝶這才發現,自己的手腕竟不知何時滲出了血,血珠滴在燈座上,“清”字突然亮起,與她掌心的“歸”字石片隱隱呼應。
“別碰!”渝天祎的聲音從畫軸里傳來,畫中的燈芯人影正劇烈搖晃,“那是陷阱!閣主的殘魂會借你的血復活!”
話音未落,密室的石壁突然裂開,涌出無數黑影。胡小蝶認出那是影閣閣主的殘魂,面目猙獰,左眼是墨綠色的星紋,與夜梟如出一轍。
“十年了,終于等來了雙生子的血。”閣主的聲音像兩塊石頭在摩擦,黑影中伸出無數鎖鏈,纏住胡小蝶的腳踝,“當年主母用雙生咒壓制我,如今該讓你們的血來解咒了。”
石磊突然將硯臺擲向黑影,墨汁在空中炸開,化作張巨大的網,將黑影罩在網中。“用星石粉混著血點畫!”他拽著胡小蝶后退,蓮花印記滲出的金線在地上拼出半朵并蒂蓮,“畫軸上的燈盞能吸收殘魂!”
胡小蝶蘸著指尖的血,在畫中的燈盞上點了下。畫里的燈芯突然爆發出金光,將密室里的黑影吸了大半。閣主的殘魂發出凄厲的慘叫,黑影迅速縮小,露出里面的星核——那是顆黑色的蓮子,與夜梟化作的那顆一模一樣。
“原來你就是夜梟的本體。”胡小蝶握緊桃木劍,劍身上的蓮花紋亮得驚人,“當年主母分開的不只是渝天祎和夜梟,還有你和影閣的星核。”
閣主的殘魂突然狂笑起來,黑影中飛出無數黑色的羽毛,在地上拼出個巨大的星陣。陣眼中央,夜梟化作的黑色蓮子正在發光,與密室里的星核隱隱呼應。
“雙生相吸,魂歸本體。”他的聲音里滿是瘋狂,“只要這兩顆蓮子合二為一,我就能徹底復活!”
胡小蝶剛要阻止,畫軸里的燈盞突然飛出,懸在星陣上方。燈芯的人影舉起半塊碎星石,石上刻著“玄”字,與她的“歸”字石片拼在一起,化作“清玄”二字。
“清玄道長的碎星石……”她想起畫中柳葉上的人影,突然明白那不是幻覺,是清玄道長的魂魄藏在畫里,“他一直在幫我們。”
星陣突然爆發出紅光,兩顆黑色的蓮子正在靠近。胡小蝶看見蓮子里浮著兩張臉:一張是夜梟,正痛苦地掙扎;一張是閣主,面目猙獰。
“他們本是一體。”渝天祎的聲音從畫軸里傳來,燈芯的人影正在變淡,“當年主母用自己的魂魄將閣主的殘魂劈成兩半,一半封印在夜梟體內,一半藏在星核里。”
石磊突然撲向星陣,用身體擋住兩顆蓮子。他手腕上的蓮花印記徹底綻開,金線像藤蔓般纏住蓮子,將它們往兩邊拉:“小蝶,用星燼燈!”
胡小蝶抓起密室中央的青銅燈,與畫中飛出的燈盞拼在一起。完整的星燼燈亮起時,她看見燈芯里浮著主母的魂魄,正對著她和蓮子里的夜梟微笑。
“雙生歸位,魂燼重生。”主母的聲音空靈如鐘,燈盞突然爆出金光,將兩顆蓮子裹在其中。夜梟的臉漸漸清晰,他右耳后的朱砂痣正在變紅,與渝天祎的一模一樣。
“原來我也可以選擇。”夜梟的聲音帶著釋然,黑色的蓮子殼正在剝落,露出里面的星核——那是顆紅色的蓮子,與渝天祎化作的那顆一模一樣,“娘,對不起。”
主母的魂魄在燈芯里搖了搖頭,化作金色的汁液,順著燈座流進兩顆紅色的蓮子里。星陣的紅光漸漸收斂,密室的石壁上滲出金色的汁液,在地上拼出朵巨大的并蒂蓮,花瓣上凝著星燼,像落滿了碎鉆。
“裂隙要徹底閉合了。”畫軸里的燈芯人影突然變得清晰,渝天祎正舉著半盞星燼燈,繃帶下的左眼亮著金光,“清玄道長的魂魄幫我加固了封印,以后……我可以隨時回來。”
胡小蝶這才發現,畫軸上的燈盞里,人影的腳下多了片柳葉,葉尖沾著星石粉,像剛從裂隙里走出來。
“那清玄道長呢?”她想起畫中舉著匕首的老者,突然明白他從未想傷害主母,“他的魂魄……”
“在星燼燈里。”渝天祎笑了笑,右耳后的朱砂痣化作顆紅色的蓮子,飄到她手心,“他說欠主母的,要在燈里守著,直到燈燼成灰。”
歸墟殿的石門緩緩合上時,荷塘里的并蒂蓮已全開了。胡小蝶蹲在池邊,看著兩顆紅色的蓮子在水中發光,夜梟化作的綠芽終于舒展葉片,葉尖的黑露珠變成了金色,像顆明亮的星。
“阿竹說天璣峰的星石礦開花了。”石磊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手里捧著那幅“歸墟春意圖”,畫中的燈盞已空,只剩下片柳葉在河上飄,“林先生在礦洞里發現了塊新的星石,石上刻著‘玄清觀’三個字。”
胡小蝶抬頭時,看見三清殿的銅鈴正在輕晃,鈴舌上的星石粉末拼出個完整的人影,正站在荷塘邊,右耳后的朱砂痣亮得像顆星。
春風拂過,并蒂蓮的花瓣簌簌落下,在水面拼出個“歸”字。她握緊手心的紅色蓮子,知道這個春天,不會再有人缺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