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南城的晨光終于驅散了連日的寒霧,沈府院子里的海棠樹冒出嫩綠的新芽,在陽光下泛著細碎的光。
林逸生坐在石凳上,手里捧著一份燙金的文件,指尖反復摩挲著上面的字跡——紙張邊緣還帶著印刷廠的余溫,這是津南第一醫院清晨剛送來的“醫籍恢復證明”,紅章印得格外醒目:“撤銷十年前對林逸生‘誤診害命’之指控,恢復其合法醫籍,認定為‘仁心堂’周明遠先生正統傳人”。
十年了。從二十二歲那年被王青楓、李建業等人聯手誣陷“誤診致患者死亡”,被當眾撕毀醫籍、逐出醫界;到蜷縮在城隍廟的破廟里,靠乞討度日,卻始終攥著恩師周明遠留下的銅錢,暗自發誓要查清真相;如今握著這份官方證明,洗清所有污名——林逸生的眼眶忍不住發熱,他低頭將文件貼在胸口,仿佛能聽見恩師在耳邊說“做得好”。
“林大夫,喝杯茶暖暖身子吧?!鄙蜢o怡端著一杯溫熱的綠茶走過來,杯子是她特意從沈府庫房里翻出的青瓷盞,上面繪著淡淡的海棠花紋。她把茶杯輕輕放在林逸生面前,目光落在那份證明上,嘴角忍不住上揚:“這下好了,誰也不能再說你是‘騙子乞丐’了。昨天我去街上買絲線,賣布的張嬸問我,你什么時候開診所,說她老伴的老寒腿,找了好多大夫都沒治好,就信你這‘起死回生’的醫生。”
林逸生拿起茶杯,溫熱的觸感順著指尖傳到心里,驅散了最后一絲寒意。他看著沈靜怡,這一路來,她始終像一束光,照亮他灰暗的日子。
“謝謝你,靜怡?!绷忠萆穆曇粲行┌l啞,卻格外真誠,“沒有你,我走不到今天。”
“跟我還客氣什么?!鄙蜢o怡在他對面坐下,從身后拎出一個深藍色的布包,布包邊角用銀色絲線繡著小小的海棠花,針腳細密得看不見線頭——這是她熬了三個通宵做的,怕他恢復名譽后沒有體面衣服穿,特意按他的身材改了三次。
她把布包輕輕推到林逸生面前,臉頰微微泛紅:“這是我給你做的新長衫,用的是杭州運來的杭綢,比之前那件粗布衫更軟和。你試試,看看合不合身,要是肩寬了或者長短了,我再改。”
林逸生打開布包,月白色的長衫落在膝上,面料柔軟得像云朵,陽光灑在上面,泛著淡淡的光澤。他起身走到廊下的穿衣鏡前換上,鏡中的人脊背挺直,眉眼間沒了過去的落寞與卑微,額前的碎發被風吹起,倒有了幾分十年前“仁心堂”年輕坐館大夫的意氣——那時他穿著白褂,握著銀針,也是這樣眼里有光。
“很合身,我很喜歡?!绷忠萆D過身,看著沈靜怡,眼里滿是真誠的笑意,“比我十年前穿過的任何一件衣服都好?!?/p>
沈靜怡看著他,心跳突然加快,連忙低下頭,手指輕輕絞著衣角。她猶豫了片刻,還是抬起頭,鼓起勇氣開口:“林大夫,醫院那邊……李院長昨天讓人捎話,說‘名譽院長’的位置一直給你留著,還說會給你配最好的助手和診室,你打算答應嗎?”
林逸生搖了搖頭,走到院子的柵欄邊,望著城南的方向——那里有密集的小巷,青石板路蜿蜒曲折,住著很多靠做小生意、拉黃包車謀生的窮苦人,他們買不起醫院的高價藥,進不起裝修精致的診室。
“我不想當什么‘名譽院長’?!彼穆曇艉茌p,卻格外堅定,“這十年乞討,我在街頭見了太多老百姓的苦:拉車的王大爺,腿斷了沒錢治,只能拖著瘸腿繼續干活;賣花的劉婆婆,孫女得了咳嗽,舍不得買藥,只能靠喝姜湯硬扛——我想開一間小診所,就叫‘明遠堂’,像恩師當年的‘仁心堂’一樣,給人看病只收成本錢,要是遇到實在窮的,就免費?!?/p>
他頓了頓,回頭看向沈靜怡,眼里滿是期待:“不過我答應了醫院,每周去坐診一次。恩師教我的針灸、辨藥的本事,不能斷在我手里,得讓更多年輕大夫學會,這樣才能幫到更多人。”
沈靜怡聽完,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她快步走到林逸生身邊,語氣里滿是歡喜,甚至忘了掩飾自己的心意:“我支持你!等‘明遠堂’開起來,我就去給你當助手——我會抓藥、會記賬,還能跟你學認草藥,你可不許嫌我笨?!?/p>
林逸生看著她眼里的光,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流。他想起靈堂里,她紅著眼眶說“愿以身相許”時的堅定;想起亂葬崗后,她握著他粗糙的手說“我等你”時的溫柔;想起這些日子,她為了幫他整理證據,熬夜抄錄“青楓計劃”內容時的認真——之前他總因自己是“有案底的乞丐”而退縮,怕給不了她安穩,怕委屈了她這個沈府千金?,F在,他洗清了冤屈,恢復了名譽,終于有底氣回應她的心意了。
他輕輕握住沈靜怡的手,她的手很軟,指尖帶著做針線活留下的薄繭,溫熱順著掌心傳來,讓他心里格外踏實?!办o怡,”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聲音有些發顫,卻格外清晰,“靈堂里你說的話,我一直沒敢回應——不是不愿,是我那時連自己的冤屈都洗不清,穿著滿是補丁的衣服,連頓熱飯都吃不上,怎么敢答應你?我怕給不了你安穩,怕別人說你‘嫁了個乞丐’,讓你受委屈?!?/p>
沈靜怡的心跳更快了,她抬頭撞進林逸生的眼睛里——那里面沒有了過去的自卑,只有滿滿的堅定和溫柔,像春日的陽光,能融化冰雪。
“現在不一樣了?!绷忠萆站o她的手,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背,仿佛要把這些年的愧疚和感激都傳遞給她,“我的醫籍恢復了,恩師的冤屈也查清了。以后我能靠醫術養活自己,能給你一個安穩的家,也能保護你不受傷害。靜怡,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嗎?”
沈靜怡的眼淚突然掉下來,不是難過,是歡喜到極致的淚。她用力點頭,聲音帶著哽咽卻格外響亮,像在宣告:“我愿意!逸生,我早就說過,不管你是乞丐還是大夫,不管你有沒有名聲,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是那個在靈堂里敢說‘我能救沈重發’的你,是那個為了查真相敢闖亂葬崗的你,是那個心懷仁心、不愿放棄任何一個病人的你!”
“好??!好??!”一陣爽朗的笑聲傳來,沈重發拄著拐杖從屋里走出來,手里還捧著一個紅木盒子,盒子上雕著“松鶴延年”的紋樣,是他年輕時的珍藏。“我就知道你們兩個有戲!靜怡這丫頭前幾天還跟我念叨,說怕你覺得她太主動,會不喜歡她呢!”
沈靜怡的臉瞬間漲紅,像熟透的桃子,連忙從林逸生懷里退出來,躲到沈重發身后,卻還是悄悄拉住了林逸生的衣角,不肯松開。
“逸生啊,”沈重發走到林逸生面前,打開紅木盒子,里面是一塊刻著“仁心濟世”的木牌,木牌邊緣泛著溫潤的包漿,是當年周明遠親手刻的,送給沈重發當紀念,“這木牌送給你,算是‘明遠堂’的鎮店之物。診所的場地我已經讓管家去城南找了,就要那種臨街的小院子,方便老百姓進出;藥材也從沈氏醫藥的庫房里調最好的,人參、當歸都是年份足的,你只管安心準備,其他的都不用你操心。”
林逸生雙手接過木牌,指尖觸到粗糙的紋理,像是握住了十年前恩師的溫度,也握住了新的希望。“謝謝伯父,我一定不辜負您和恩師的期望,把‘明遠堂’開成津南城最暖的診所。”
午后的陽光越來越暖,海棠樹的影子被拉得很長,落在兩人身上,像一層溫柔的紗。沈靜怡挽著林逸生的手,沿著院子里的石板路慢慢走,聊著未來“明遠堂”的樣子——她要在診所門口種上幾盆薄荷和驅蚊草,夏天給候診的人扇扇子;還要給老人準備藤椅,給孩子準備小糖。
林逸生則說,要把恩師留下的醫書整理出來,裝訂成冊放在診所的書架上,誰想學都可以看,還要在墻上掛上周明遠的照片,讓大家記得這位仁心濟世的老大夫。
夕陽西下時,余暉灑在沈府的青磚墻上,給飛檐、海棠樹都鍍上了一層溫柔的金色。林逸生握著沈靜怡的手,站在院子中央,看著遠處的炊煙裊裊升起,聽著巷子里傳來的小販吆喝聲——他終于在津南城,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家,找到了真正的安穩。
只是他心里清楚,這份安穩背后,趙白澤的逃亡、未找到的“青楓計劃”后半卷,都還藏在暗處。但此刻,他只想珍惜眼前的溫暖,為即將到來的“明遠堂”,為身邊的人,做好每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