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茹欣的慘叫聲穿透宰相府厚重的朱漆大門時，梁美玉正跪在廊下擦拭青石板。她手中的抹布一頓，水珠滴在石板上，很快被秋陽蒸發得無影無蹤。
“聽說了嗎？“兩個小丫鬟抱著洗衣籃匆匆走過，“林家老爺今早帶著家丁打上門來，要宰相大人給個說法！“
梁美玉低著頭，耳朵卻豎得尖尖的。從壽宴那晚起，王司司就被禁足在閨房，而林茹欣據說半邊臉都潰爛了——那支特制金簪上的藥，果然起了作用。
“活該！“春桃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后，一腳踢翻梁美玉的水桶，“小姐心情不好，叫你去繡新的帕子！“
王司司的閨房門窗緊閉，濃重的藥草味混著熏香，嗆得人眼睛發酸。梁美玉跪在繡架前，余光掃過蜷縮在床幔后的身影——昔日驕橫的宰相千金，如今像個受驚的兔子，連腳步聲都能讓她發抖。
“啞女。“王司司突然開口，聲音嘶啞，“你會繡面紗嗎？“
梁美玉點頭，手中的針線不停。她知道王司司為何要面紗——今早宰相進宮面圣，回來后就把書房砸了半邊。雖然下人們噤若寒蟬，但她從廚房小廝那打聽到，皇上已經下旨，要王司司入宮選秀。
“要輕薄的，戴上像沒戴一樣。“王司司的聲音帶著哭腔，“但不能透出......“她的手不自覺地摸上鎖骨處的胎記，那里已經紅腫發炎——自從發現與北境軍報上的火漆印一模一樣后，她就再不敢讓人看見這個印記。
梁美玉乖巧地點頭，從繡線中挑出最接近膚色的絲線。她故意放慢動作，讓王司司看清每一針每一線。這是她新調制的藥線，浸泡過唐小婉留下的藥方，能讓皮膚產生輕微的麻痹感。
“快點！“王司司突然煩躁地扯過繡繃，“三日后就要入宮，我總不能......“
她的話戛然而止，但梁美玉知道后半句——總不能頂著這個通敵印記去見皇上。一抹幾不可見的冷笑浮現在梁美玉唇角，又被迅速壓下。她比劃著表示要去庫房找特殊絲線，王司司不耐煩地揮手趕人。
宰相府的庫房在西跨院最深處，緊鄰著書房。梁美玉熟門熟路地摸到側窗，從發髻中取出一根細如牛毛的鐵絲。這是喬啟宸給她的，說是他父親生前用來修懷表的小工具。
窗戶無聲滑開，梁美玉像只貓兒般輕盈落地。書房里彌漫著陳墨與檀香的氣息，地上散落的公文還沒來得及收拾。她躡手躡腳地繞過紫檀書案，目光鎖定在墻上的山水畫上——上次她看見宰相就是從后面取的東西。
畫軸剛掀起一角，遠處突然傳來腳步聲。梁美玉迅速閃到書柜后，屏住呼吸。透過格柵的縫隙，她看見宰相陰沉著臉走進來，身后跟著個穿北境服飾的男子。
“郡主已經等不及了。“北境人操著生硬的中原話，“冬雪封山前若還不動手......“
“急什么！“宰相猛地拍案，“我女兒馬上要入宮，這是最好的機會！“
梁美玉心跳如鼓，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果然，送王司司入宮是通敵計劃的一部分！她小心地調整角度，想看清北境人的臉，卻不慎碰倒了書柜上的一個小瓷瓶。
“誰？！“宰相厲喝。
千鈞一發之際，窗外傳來“喵“的一聲。宰相緊繃的肩膀略微放松：“該死的野貓。“他轉向北境人，“你先回去告訴郡主，壽宴那出戲很成功，林家已經與王家勢不兩立。“
北境人躬身退下。宰相獨自在書房踱步片刻，突然掀開山水畫，露出墻上的暗格。梁美玉瞪大眼睛，看著他從暗格中取出一封信，匆匆瀏覽后又放回去，然后重重鎖上書房門離去。
確認四下無人后，梁美玉立刻撲向暗格。暗鎖比王司司妝奩的復雜許多，她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手中的鐵絲幾次滑脫。終于，“咔嗒“一聲輕響，暗格開了。
里面是一封蓋著狼頭火漆的信，旁邊還有本薄冊子。梁美玉迅速展開信，內容讓她渾身發冷——北境可汗要求宰相在女兒入宮后，設法讓皇上服下慢性毒藥，待龍體衰弱時打開邊境城門。
冊子更驚人，詳細記錄了這些年與北境往來的賬目，最后一頁還附著皇宮地形圖，標注了每條密道與侍衛換崗時間。梁美玉強忍顫抖，從袖中取出準備好的薄紙和炭筆，開始臨摹關鍵內容。
剛抄完最后一頁，遠處又傳來腳步聲。梁美玉匆忙將原件放回，關好暗格，閃身躲到窗邊。就在她準備翻窗逃走時，突然發現桌上多了一封拆過的信——剛才明明沒有！
腳步聲越來越近，梁美玉咬牙抓起那封信塞入懷中，翻身躍出窗外。她剛合上窗扇，書房門就被推開了。
“奇怪。“是宰相的聲音，“我明明放在這里的......“
梁美玉貼著墻根溜出西跨院，懷中的信像塊烙鐵般燙著她的心口。她必須盡快見到喬啟宸，但今日不是約定的碰頭日......
“啞女！“春桃的尖嗓門突然在回廊炸響，“偷懶偷到哪兒去了？小姐等著要絲線呢！“
梁美玉立刻換上惶恐的表情，從庫房方向小跑過來，手里捧著早就準備好的絲線匣子。春桃狐疑地打量她：“怎么滿頭汗？“
梁美玉比劃著表示找絲線太急，跑得太快。春桃冷哼一聲，奪過匣子就走。梁美玉跟在后面，心跳仍未平復。那封意外獲得的信，邊緣正抵著她的肋骨，仿佛在提醒她危險與機遇并存。
三日后清晨，王司司戴著梁美玉繡的面紗，在宰相夫婦的目送下登上入宮的馬車。面紗輕薄如蟬翼，完美遮蓋了她的胎記，卻也在陽光下若隱若現地透出皮膚上的詭異紋路——那是梁美玉用藥線繡出的微型符咒，會隨著時間推移逐漸顯現出北境文字。
梁美玉作為貼身婢女隨行，臨行前她偷偷將一封密信塞給了門房老張——這是她和喬啟宸約定的傳信人。信上只有寥寥幾字：“林女可救，改頭換面。“
皇宮的朱漆大門在身后緩緩關閉時，梁美玉回頭望了一眼。她知道，這一去，要么大仇得報，要么尸骨無存。
寒山寺的鐘聲照常響起，喬啟宸跪在觀音殿，手中卻捻著一串佛珠——共一百零八顆，每顆上都刻著一個小小的“婉“字。這是他花了一整夜刻的，指尖被刻刀磨得血肉模糊。
“施主。“老住持遞來一杯茶，“殺氣太重，菩薩不渡。“
喬啟宸將佛珠收入袖中，起身走向后山。石亭里，梁美玉已經等著了。她今日換了身粗布衣裳，發間只簪了朵白芙蓉，樸素得像個尋常村婦。
“林茹欣的臉毀了。“喬啟宸開門見山，“林家請遍名醫，都說無法復原。“
梁美玉從懷中取出那封偷來的信：“看看這個。“
喬啟宸展開信紙，眉頭越皺越緊。這是林大人寫給北境郡主的密信，內容竟是請求郡主派易容高手為女兒恢復容貌，作為交換，林家愿提供邊境布防圖。
“天助我也。“喬啟宸冷笑，“我正好認識一位易容圣手。“
梁美玉挑眉。喬啟宸從袖中取出一張名帖，上面寫著“青廬先生“四個字，地址卻在城南貧民窟。
“青廬先生？“梁美玉覺得耳熟，“可是當年太醫院那位......“
“正是因'容顏永駐丹'被先帝流放的青太醫。“喬啟宸點頭，“他與我父親是故交，最擅改頭換面之術。“
梁美玉心跳加速。如果能讓青廬先生為林茹欣“治傷“，就等于在仇人身邊安插了一枚活棋。她剛要說話，遠處突然傳來腳步聲。
喬啟宸一把將她拉到身后，另一只手已經按在劍柄上。來的是個衣衫襤褸的小乞丐，手里捧著個破碗。
“行行好......“小乞丐伸出臟兮兮的手。
喬啟宸摸出幾個銅板丟進碗里，小乞丐卻突然壓低聲音：“城南柳巷第三戶，青磚小院，今晚子時。“說完就蹦跳著跑開了。
梁美玉與喬啟宸對視一眼，默契地分頭離開。她知道，今晚之后，林茹欣將迎來“新生“——一個為復仇而生的新身份。
子時的城南貧民窟寂靜如墳。梁美玉裹著黑色斗篷，悄無聲息地摸到第三戶門前。門沒鎖，她閃身進去，迎面是一股濃重的藥草味。
內室里，喬啟宸正與一位白發老者低聲交談。老者面容枯槁，十指卻修長白皙，正擺弄著幾把精巧的小刀。桌上攤著張人皮面具，薄如蟬翼，栩栩如生。
“來了。“喬啟宸向她點頭，“這位就是青廬先生。“
老者抬眼，一雙眸子清亮得不像老人：“丫頭，聽說你想給仇人換張臉？“
梁美玉行禮：“求先生妙手。“
青廬先生哼了一聲，從案下取出個木盒。盒中整齊排列著各種人面模具，最上面一張赫然是林茹欣的臉——只是完好無損，沒有那道猙獰的傷疤。
“三日前那小子就送來了畫像。“青廬先生指了指喬啟宸，“老朽連夜趕制的模子。“他拿起一把小銀刀，“現在，告訴老朽，你想讓她變成誰？“
梁美玉從袖中取出一幅小像，畫中女子杏眼櫻唇，溫婉可人：“唐家表妹，唐小婉。“
喬啟宸猛地轉頭看她，眼中閃過一絲訝異。梁美玉平靜地解釋：“唐小婉三年前病逝，少有人知。她與林茹欣身形相仿，且......“她頓了頓，“小婉曾說她像自己。“
青廬先生端詳畫像片刻，突然笑了：“有趣。讓仇人頂著恩人的臉活著，這比殺了她還狠。“他轉向喬啟宸，“你確定要這么做？“
喬啟宸沉默良久，緩緩點頭：“有勞先生。“
“七日后來取。“青廬先生收起工具，“記住，這張臉只能維持十年。十年后，面具會逐漸脫落，露出本來面目。“
離開貧民窟時，天邊已泛起魚肚白。梁美玉與喬啟宸并肩走在晨霧中，誰都沒有說話。最終，喬啟宸在一處岔路口停下。
“今日我要去林家。“他說，“就說尋訪到名醫，可治林小姐的傷。“
梁美玉點頭：“三日后王司司首次面圣，我會讓她'偶然'發現那封通敵信。“
他們相對而立，晨光為彼此鍍上金邊。喬啟宸突然伸手，拂去梁美玉肩頭的一片落葉。這個動作如此自然，又如此突兀，讓兩人都愣住了。
“小心。“他最終只說了這兩個字，轉身消失在晨霧中。
梁美玉望著他的背影，摸了摸懷中的密信。她知道，當林茹欣以“唐小婉“的身份入宮時，這場復仇將進入最危險的階段——而她，已經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