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節剛過，梁美玉就被王司司召入內室。春桃正為王司司梳頭，銅鏡里映出一張憔悴的臉——自從唐小婉得寵，王司司已經三個月未被召幸了。
“啞女，跪下?！巴跛舅镜穆曇舯绕饺杖岷汀?/p>
梁美玉順從地跪下，額頭貼著冰冷的金磚。一塊繡著芙蓉花的絲帕飄落在她面前，帕上放著一枚鎏金銅鑰。
“這是我院里小庫房的鑰匙?！巴跛舅臼疽獯禾彝讼?，“你跟了我這些年，也算忠心?！?/p>
梁美玉雙手接過鑰匙，做出惶恐狀。王司司突然俯身，帶著濃郁脂粉香的氣息噴在她耳畔：“我要送你一場富貴?！?/p>
梁美玉猛地抬頭。王司司嘴角掛著笑，眼里卻閃著冷光：“明日有內侍來選宮女充掖庭，我薦了你?！?/p>
銅鑰突然變得燙手。梁美玉喉嚨發緊，真恨自己此刻不能說話。入宮？那她的復仇計劃......
“別裝傻?！巴跛舅镜闹讣灼M她肩膀，“你雖是個啞巴，但模樣周正，又通文墨。只要得寵，就是我在后宮的眼線?！八湫?，“總比那個唐小婉強。“
梁美玉伏地叩首，藏起眼中的驚濤駭浪。王司司這是要培植自己的勢力對抗唐小婉，卻不知正將她最危險的敵人送上了更近一步的臺階。
“起來吧。“王司司扔給她一個荷包，“里面有二十兩銀子，去打點打點。記住，若敢背叛我......“她沒說完，但金簪劃過梁美玉頸側的寒意已說明一切。
回到下房，梁美玉從枕下摸出喬啟宸上次送信的暗號——一片曬干的芙蓉花瓣。她將花瓣夾在給家中“送東西“的包袱里，這是他們約定的緊急聯絡方式。
次日寅時，梁美玉就被春桃拽起來梳妝。銅鏡里的女子柳眉杏眼，唇若點朱，哪還有半點啞婢的卑微模樣。春桃邊給她綰發邊酸溜溜地說：“真是野雞變鳳凰了。“
梁美玉低頭掩飾眼中的冷意。鳳凰？她要做的是浴火重生的朱雀，將仇人統統焚盡。
宮門前的檢查繁瑣冗長。梁美玉隨其他待選宮女排隊等候時，一個小太監“不小心“撞了她一下。瞬間，一個紙團已塞入她袖中。
凈室更衣時，梁美玉展開紙團，是喬啟宸的字跡：“途中遇險，勿驚。山匪實為林氏所雇，吾已布置?！?/p>
她燒掉紙條，灰燼撒入恭桶。林茹欣這是要截殺王司司推薦的人？看來“唐小婉“在宮中的眼線不少。
果然，出宮換乘馬車時，帶隊太監突然宣布改道：“近日官道有流民，繞行西山。“
梁美玉握緊袖中的銀簪。這是唐小婉留下的，簪尖淬了麻藥，足以讓人昏睡兩個時辰。她看著窗外漸暗的天色，山雨欲來風滿樓。
馬車行至半山腰，突然一陣箭雨破空而來。拉車的馬嘶鳴著倒地，車廂猛地傾斜。梁美玉趁機滾出車外，聽見太監尖聲大叫：“有山匪！護駕！“
混亂中，她看見幾個蒙面人直奔自己而來。領頭的雖著粗布衣裳，但手腕上若隱若現的金鐲暴露了身份——是林茹欣的貼身丫鬟小翠！
梁美玉轉身就往山林深處跑。身后腳步聲越來越近，一支箭擦著她耳畔飛過，帶起一縷發絲。她突然腳下一空，整個人滾下山坡。
荊棘劃破衣裙，碎石硌得渾身生疼。梁美玉咬牙護住頭臉，直到撞上一棵老松才停住。她艱難爬起，發現置身于一處荒僻山谷，四周暮色沉沉，遠處雷聲隆隆。
“梁姑娘？“
一個熟悉的聲音讓梁美玉渾身一顫。喬啟宸從樹后閃出，青衣落拓，手中長劍還滴著血。他臉上有一道新鮮的血痕，顯然剛經歷過惡戰。
“你受傷了？“他疾步上前，手指輕觸她額角的擦傷。
梁美玉搖頭，突然意識到這是她第一次在喬啟宸面前能開口說話：“是林茹欣的人?！?/p>
喬啟宸瞳孔微縮，顯然還不習慣聽她聲音：“我解決了三個，剩下的被引開了?！八撓峦馀酃∷?，“要下雨了，前面有個山洞。“
他們剛躲進山洞，暴雨就傾盆而下。洞內陰冷潮濕，喬啟宸找來枯枝生起一小堆火?；鸸庥持喞置鞯膫饶?，那道血痕顯得格外刺眼。
梁美玉取出銀簪，蘸了點雨水為他清理傷口。喬啟宸一動不動，任她纖細的手指在臉上游走。兩人近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火光將影子投在石壁上，交疊成一幅親密的剪影。
“為什么冒險來救我？“梁美玉輕聲問，“若被人認出......“
“那你呢？“喬啟宸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為什么要入宮？我們原計劃不是這樣的?！?/p>
梁美玉苦笑：“王司司臨時起意，我來不及通知你?！八粗赐獾谋┯?，“這是個機會。入了宮，離皇上更近......“
“也更危險！“喬啟宸聲音發緊，“你知道宮里多少雙眼睛盯著？一旦身份暴露......“
“我不會暴露。“梁美玉抽回手，“這些年我裝啞巴，不就是為了這一天？“
一道閃電劈過，照亮喬啟宸痛苦的眼神。雷聲轟鳴中，他突然將梁美玉拉入懷中：“我不能再失去......“
話未說完，梁美玉已經淚流滿面。多年的偽裝、算計、仇恨，在這一刻土崩瓦解。她揪著喬啟宸的衣襟痛哭失聲，像個迷路的孩子。
“小婉走后......“喬啟宸的聲音哽咽，“我每天都想隨她去。直到遇見你......“
梁美玉猛地抬頭，在他眼中看到了不該有的情愫。她推開他，擦干眼淚：“我們是為了小婉?！?/p>
沉默在洞中蔓延，只有火堆偶爾爆出噼啪聲。喬啟宸最終點頭：“是，為了小婉。“
雨停時已是三更。喬啟宸護送梁美玉到官道附近：“前面有接應的馬車，會送你入宮?！八f來一個小瓷瓶，“這是青廬先生配的啞藥，服下后三日不能言，可圓你的謊?！?/p>
梁美玉接過瓷瓶，指尖相觸時兩人都微微一顫。喬啟宸突然從懷中取出一方帕子：“帶上這個?！?/p>
帕子是素白的，一角繡著朵小小的芙蓉。梁美玉認出這是唐小婉的針線，曾經浸透了喬啟宸的淚水。她鄭重接過，藏入貼身的荷包。
“小心唐小婉?！皢虇㈠纷詈蠖?，“她最近頻繁接觸北境使臣，恐有異動?！?/p>
梁美玉點頭，轉身走向等候的馬車。她沒有回頭，但能感覺到喬啟宸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直到馬車消失在晨霧中。
入宮程序比想象中順利。梁美玉服下啞藥，真的三日不能言。管事嬤嬤見她識文斷字，又擅女紅，直接分去了尚服局。
第四日清晨，梁美玉剛恢復嗓音，就趕上皇上攜新晉唐貴人來尚服局挑選春裝。這是她第一次近距離見到皇帝——四十出頭，面容清癯，一雙眼睛銳利如鷹，完全不像沉迷女色的昏君。
“這匹云錦不錯。“皇上指著梁美玉剛整理好的料子，“愛妃膚白，襯這雨過天青色正好。“
唐小婉——如今的唐貴人——嬌笑著謝恩。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襖裙，眼角淚痣用胭脂點了，更添幾分楚楚可憐。梁美玉低頭奉茶，眼角余光卻掃到唐小婉腕間的金鑲玉鐲——正是當年虐殺唐小婉時戴的那只！
茶杯突然傾斜，熱茶濺到唐小婉裙擺。梁美玉慌忙跪下，喉嚨里發出嘶啞的“啊啊“聲。
“啞巴？“皇上皺眉。
唐小婉卻笑了：“臣妾倒覺得這丫頭機靈?！八鹆好烙竦南掳?，“模樣也周正?！?/p>
梁美玉做出惶恐狀，卻在心里冷笑。林茹欣這是要拿她當棋子？殊不知自己才是棋盤上的卒子。
當夜，梁美玉被傳喚至唐小婉所居的蘭芷宮。殿內熏香濃郁，唐小婉斜倚在貴妃榻上，完全沒了人前的溫婉模樣。
“王司司那個蠢貨，竟把你送進來了?！八淹嬷痂C，“知道為什么我讓人截你嗎？“
梁美玉低頭：“奴婢不知?！?/p>
“因為我看得出，你不是普通婢女?！疤菩⊥裢蝗粶惤?，“你眼里有恨，和我一樣?！八p笑，“恨王司司，對不對？“
梁美玉做出被說中的樣子，肩膀微微發抖。唐小婉滿意地靠回榻上：“跟我合作，我讓你得寵，一起對付王司司。“
“貴人為何要幫奴婢？“梁美玉怯生生地問。
唐小婉眼神飄遠：“我表姐......就是被王司司害死的?！八劢菧I痣，“這痣，是替她長的。“
梁美玉差點笑出聲。林茹欣竟真把自己當成了“唐小婉“，連虛構的表姐故事都說得如此動情。青廬先生的易容術果然厲害，連記憶都能篡改嗎？
“奴婢愿意。“梁美玉伏地叩首，藏起眼中的冷光。
三日后，皇上在御花園偶遇“不慎“跌入池中的梁美玉。她濕透的衣裙貼在身上，宛如出水芙蓉。皇上親自解下大氅裹住她，當晚便傳旨封為美人，賜居聽雨軒。
王司司聞訊大怒，派人送來密信，要梁美玉盡快取得皇上信任，收集唐小婉的把柄。梁美玉恭敬回信，心里卻盤算著如何讓這兩條毒蛇互相撕咬得更狠些。
聽雨軒雖不大，但勝在清幽。梁美玉入住當晚，就在床榻暗格中發現了一疊文書——是喬啟宸安排的，詳細記錄了王宰相這些年的貪污罪證。
她連夜研讀，在一份陳年奏折上發現了關鍵線索——七年前的黃河賑災款，有三十萬兩白銀不翼而飛，而當時的主事正是王宰相！
“三十萬兩......“梁美玉喃喃自語。她記得唐小婉說過，她父親曾任河道小吏，因發現賬目問題被滅口。難道......
窗外突然傳來細微響動。梁美玉吹滅蠟燭，從枕下摸出銀簪。一個黑影翻窗而入，她剛要刺出，卻聞到熟悉的沉水香。
“是我。“喬啟宸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梁美玉松了口氣，點燃燭火。喬啟宸穿著夜行衣，臉上還蒙著黑巾，只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睛。他遞來一個錦盒：“青廬先生配的藥，能讓人產生幻覺，想起最恐懼的事?！?/p>
梁美玉接過錦盒，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兩人同時縮手，錦盒差點落地。喬啟宸眼疾手快地接住，卻也因此向前踉蹌了一步，幾乎將梁美玉圈在懷中。
“小心。“他低聲道，呼吸拂過她耳畔。
梁美玉耳根發熱，急忙退開：“王司司要我收集唐小婉的把柄?！?/p>
“正好。“喬啟宸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這是林茹欣兄長與北境使臣的密信抄本，可證明林家通敵。“
梁美玉展開信，眉頭越皺越緊：“不對，這字跡......“
“是仿的?！皢虇㈠烦姓J，“但內容是真的。林大人確實收了北境的錢，答應在邊境制造混亂。“
梁美玉將信收好：“我會讓王司司'偶然'發現這封信。等她告發唐小婉，我們再揭穿信是偽造的，一石二鳥?！?/p>
喬啟宸點頭，眼中滿是贊賞。他突然伸手，拂去梁美玉發間并不存在的灰塵：“你瘦了。“
這個親昵的動作讓兩人都愣住了。梁美玉別過臉：“該走了，被人發現......“
“三日后大朝會。“喬啟宸退到窗邊，“我會彈劾王宰相貪污賑災款。你在后宮......“
“我知道怎么做。“梁美玉打斷他，“小心?！?/p>
喬啟宸的身影融入夜色，梁美玉久久立在窗前。她摸出那方繡著芙蓉的帕子，輕輕貼在臉頰。帕子上似乎還殘留著喬啟宸的溫度，又或許，只是她的錯覺。
聽雨軒外，一隊巡邏太監經過，燈籠的光暈染紅了半邊天空。梁美玉深吸一口氣，將帕子藏回貼身的荷包。宮墻深深，這場復仇大戲，才剛剛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