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襄盯著對街那只再次舉起來的雞腿,只覺得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那油光锃亮的醬汁順著“自己”的下巴往下淌,連帶著玄色的衣襟都沾了片狼藉,那副毫無顧忌的吃相,簡直是在凌遲他儲君的體面。
忍無可忍。
他猛地推開雅間門,青禾嚇了一跳,連忙跟上:“小姐,您去哪兒?”
皇甫襄沒回頭,腳下生風地穿過客棧大堂,水綠色的裙擺在青磚地上掃過,帶起一陣急促的風。臨街的雨絲打濕了他的鬢發,他卻渾然不覺,眼里只盯著酒肆門口那抹玄色身影。
此時林霜剛啃完第二個雞腿,正舔著指尖的油漬,琢磨著要不要再叫一碟醬肘子,忽然被一只冰涼的手攥住了手腕。那力道之大,捏得她骨頭生疼,嚇得她差點把手里的雞骨頭扔出去。
“誰???”她含糊不清地抬頭,對上一雙淬了冰的眸子——竟是“林霜”自己?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就被對方拽著往街對面拖。玄色的衣袍被扯得歪斜,她踉蹌著跟上,嘴里還不忘嚷嚷:“哎哎!你干什么?我還沒吃完呢!”
皇甫襄頭也不回,攥著她手腕的力道更緊了幾分,聲音是林霜的軟糯,卻裹著冰碴子:“跟我來!”
青禾跟在后面,眼睛瞪得溜圓,手里的食盒差點沒端穩。自家小姐這是怎么了?前幾日對沈公子冷淡也就罷了,今日竟當眾拉扯一位陌生公子?看這架勢,哪還有半分大家閨秀的樣子?
更讓她傻眼的是,那位被拽著的公子似乎也沒帶隨從,身后空蕩蕩的,連個護衛的影子都沒有。方才遠遠瞧著像是貴胄子弟,怎么此刻瞧著……有點狼狽?
林霜被拽進客棧雅間,門“砰”地一聲關上,隔絕了外面的雨聲。她終于掙脫開手腕,看著上面清晰的紅印,氣鼓鼓地瞪著對方:“你到底是誰?憑什么拽我?”
皇甫襄轉過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或者說,看著自己那張沾著醬汁的臉,胸口起伏得厲害。他抬手,指尖幾乎要戳到“自己”的鼻尖,聲音發顫:“憑什么?就憑你頂著這張臉,在大庭廣眾之下……”
他話沒說完,目光掃過對方嘴角那圈沒擦干凈的醬汁,又瞥見衣襟上的油漬,一口氣差點沒上來,猛地別過臉:“成何體統!”
林霜被他吼得一愣,下意識地摸了摸嘴角,摸到一手黏糊糊的醬汁,頓時有些心虛,卻還是梗著脖子:“我吃個雞腿怎么了?東宮的飯根本吃不飽!”
“你——”皇甫襄氣得指尖發抖,忽然想起什么,眉頭皺得更緊,“你的護衛呢?”
太子出宮,身邊至少跟著十名暗衛和貼身侍衛,怎么可能像她這樣孤身一人逛酒肆?
林霜眼神閃爍了一下,嘟囔道:“他們……他們走得太慢,我就先走了。”
她哪懂什么護衛暗衛,出宮時被一群人跟著渾身不自在,趁他們不注意就拐進小巷甩開了,誰知道會被“自己”逮個正著。
皇甫襄閉了閉眼,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這位儲君的安危,在她眼里竟還比不上一只雞腿?
門外的青禾聽得心驚膽戰,小姐和這位公子的對話怎么聽著怪怪的?什么“頂著這張臉”,什么“東宮的飯”?
她正想敲門,就聽雅間里傳來“自己”小姐氣沖沖的聲音:“給我把臉擦干凈!”
緊接著是那位公子不服氣的嘟囔:“擦就擦嘛……”
青禾:“???”
她捧著食盒站在門外,忽然覺得,自家小姐和這位公子之間,好像藏著什么天大的秘密。
雅間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皇甫襄死死盯著眼前這張屬于自己的臉——嘴角還掛著半干的醬汁,下頜線沾著點細碎的肉渣,連帶著玄色領口都蹭得油乎乎的。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涌的火氣,聲音冷得像結了冰:“注意儀態!”
這三個字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每個字都帶著儲君獨有的威嚴,哪怕此刻裹在林霜軟糯的聲線里,也足夠讓人心頭發顫。
林霜被他吼得縮了縮脖子,下意識地挺直脊背,可肚子卻不合時宜地“咕?!苯辛艘宦?。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沾滿油漬的指尖,又瞥了眼桌上那盤還冒著熱氣的醬肘子,委屈瞬間涌了上來,眼眶都有點發紅:“我餓啊……”
聲音是太子慣有的粗嘎,此刻卻帶著點不易察覺的軟糯,像受了委屈的孩童在辯解。
她從早上到現在,就沒吃過一頓飽飯。
東宮的早膳精致得像擺設,一碗燕窩羹只夠抿兩口,一碟水晶餃統共三個,連塞牙縫都不夠。
應付那些老謀深算的朝臣時,她全程提著心吊著膽,早就餓得眼冒金星,好不容易溜出來吃口實在的,還被人抓著不放。
皇甫襄被她這副樣子噎了一下。
他從未見過“自己”露出這般委屈的神情。
往日里的太子,哪怕是面對父皇的斥責,也只會垂眸受教,眉宇間始終挺著一股不屈的傲氣。
可此刻,“自己”微微蹙著眉,嘴角下撇,那雙總是含著威儀的眼睛里竟蒙上了層水汽,活像只被搶了食的小獸。
這副模樣……實在是太礙眼了。
皇甫襄別過臉,耳根卻悄悄泛起熱意。
他從袖袋里摸出一方素白的手帕——那是青禾早上塞給“林霜”的,繡著精致的蘭草紋,此刻被他攥在手里,遞也不是,收也不是。
“擦擦?!弊罱K,他還是把帕子扔了過去,語氣依舊生硬。
林霜接住帕子,胡亂在臉上抹了兩把,醬汁沒擦干凈,反倒蹭得更花了。她抬頭看向皇甫襄,眼神里還帶著點控訴:“宮里的飯真的不好吃,又少又淡,還得小口小口地吃,規矩多得嚇人……”
她說著,肚子又“咕嚕”叫了一聲,在這寂靜的雅間里格外清晰。
皇甫襄的眉頭擰得更緊,卻沒再斥責。
他想起東宮的膳食規矩,確實嚴苛,每道菜淺嘗輒止,進食時連咀嚼聲都不能太大。
對他而言早已習慣,可對一個餓壞了的閨閣女子來說,想必是種折磨。
可理解歸理解,看著“自己”這副不修邊幅的樣子,他心里還是堵得慌。
“餓也得講究體面。”他沉聲道,目光掃過桌上的狼藉,“你是太子,不是街頭乞兒?!?/p>
“可我本來就不是太子啊……”林霜小聲嘟囔,聲音低得像蚊子哼,卻還是被皇甫襄聽了去。
他的動作頓住了,看著“自己”那張寫滿委屈的臉,心頭忽然涌上一股荒謬的無力感。
是啊,她本來就不是太子,是他把人卷進了這場荒唐事里。
雅間里一時安靜下來,只有窗外的雨聲淅淅瀝瀝。
林霜見他不說話,偷偷抬眼看了看,見他臉色稍緩,又忍不住指了指那盤醬肘子,聲音帶著點試探:“那……這個還能吃嗎?”
皇甫襄:“……”
他閉了閉眼,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少吃點。”
至少,別再用他這張臉,吃出那副餓死鬼的模樣了。